作为楼层应急通道的楼梯间狭窄昏暗,常年人迹罕至、空间闭塞导致里面充满灰尘的厚重味道,令人一经踏足就无端紧张起来。
季余生怕丫丫遇到什么要紧事,顾不上等电梯,直接从一楼楼梯间跑上五楼。
他气喘吁吁地跑至最后十几级楼梯下的平台,抬头就看见穿着公主裙的丫丫倚着关上的五楼应急通道铁门。
小姑娘在初冬穿春夏的裙子,被冻得鼻尖和身体关节通红,嘴唇呈现诡艳的绛朱色。随着她露出了藕臂和脚踝,身体上狰狞的伤痕得见天光。
季余生被她身上怵目惊心的伤疤和空洞的眼神吓一跳,深吸一口气三两步跨上楼梯,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转身就要开门。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去我家坐吧,有暖气。”
丫丫一动不动,执意挡在两门的门缝处,不让季余生开门。
“季叔叔,你为什么这么好啊……”小姑娘微乎其微的叹息像阵风似的散掉。
季余生没听清,发现对方很执着地要留在楼梯间说话,只好作罢,站到她的旁边。
“你说什么?你电话里说要跟我讲一件事,那件事很重要吗?”季余生耐心地提问,很顾及丫丫的情绪变化。
“这件裙子,是我妈妈给我买的。我最喜欢这条裙子了。”丫丫低头端详缝满蕾丝和荷叶边的裙子,冻得发僵的两只手揪着裙摆轻轻搓动。
“嗯……就算喜欢,也不能在冬天穿夏天的衣服。这样会着凉的。”季余生被她的回答弄得一头雾水,心里那股在接到电话时升起的担忧暗中发酵成不好的预感。
如果用心理学家的话来讲,那种感觉叫第六感的危险预警。来自人类最原始的本能感知。
“季叔叔,谢谢你。”丫丫朝他笑了笑,像个小公主一样提起裙摆走到楼梯边。
“丫丫,你究竟要跟我说什么?”季余生摸不透她的举动,心中的不安被这种超出控制的未知不断催化。
丫丫转过身,学着贵族行礼的动作给季余生鞠躬,再抬起头时,眼里满是不舍和歉疚。
“季叔叔,你真的很好。对不起。我今天找你就是为了跟你道歉的。”
季余生快被她没头没脑的话搞疯了,他不理解,一个七岁的孩子为什么表现得比一些成年人还要淡定、深不可测。
“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丫丫,你爸爸又欺负你了吗?”季余生语速不自觉加快,他头皮紧绷,整个人都处于箭在弦上的紧张之中。
“不重要了呀,季叔叔。你帮不了我的,你千万不要帮我。”她凄婉一笑,最后深深地看了季余生一眼,仿佛是用自己的灵魂在深深凝视。
丫丫再次转过身,微微悬了一小部分在最后一级楼梯上的平地之外的脚尖看得季余生的心都随之悬起,生怕她一个不慎就栽下去。
“但那是我唯一能帮到你的东西。这样我终于能不那么愧疚了。季叔叔,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歪歪,很喜欢你。”
丫丫背对着季余生,季余生因她宛若诀别的话心惊肉跳,奈何看不见她的表情。
“喜欢歪歪和我,就经常来找我们玩。我也很喜欢丫丫。”季余生明知对方看不到,还是下意识牵起一抹笑容,温柔地劝道。
不知道是否可靠,季余生总觉得丫丫不对劲,不管是她今天的那通电话,还是今天的穿着,今天的行为。
很像……寻死的人临死前会做的事!
让他感觉很奇怪的地方终于茅塞顿开。
季余生呼吸一滞,反应过来后立即上前去拉丫丫的手腕,企图将她拉回安全区域。
谁知丫丫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继续跟他倾诉道:“季叔叔,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离开的。可是没办法呀。季叔叔,我真的好舍不得你,但还是要说再见啦。”
小女孩的话音刚落,季余生就感觉到一股来势汹汹的拉力自手腕传来,欲将他往楼梯下拽去。
他因丫丫反手扣住他手腕的动作而放松警惕,手根本来不及用力。
人在遭受突然惊吓和面临死亡时,身体会条件反射地做出防御或躲避反应,那是人的本能,自我意识往往难以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秒内做出本想做的反应。
季余生脚下一个趔趄的时候,下意识松开手,握住身旁的扶杆。然而丫丫比他松手松得更快。可能也就几微秒的间隔。
季余生惊魂未定地站稳后,入目只余滚下楼梯的丫丫。
纯白的蓬蓬裙沾了灰尘,她背朝季余生,脑袋微微侧斜,像陷入泥潭濒死的白天鹅。
“丫丫?”季余生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干净的声线颤抖着在狭小的楼道响起,可惜除了回声,无人回应。
他冲下楼梯,伸向丫丫的手连指尖也在发抖。触到对方冰凉的脸颊时,季余生才惊觉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和她一样冰凉。
大片温热的绯色液体自丫丫头下蔓延开来,不久就流成一滩类圆的血迹。
季余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拿出手机拨通救护车,电话还没打完,五楼应急通道的门就被人“砰”一下推开。
炸裂的噪音激得季余生朝那边迅速转头看去,门口大惊失色的暴怒男人赫然就是丫丫的爸爸。
“你他妈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那男人目眦欲裂,指着季余生失声大吼道。
季余生张了张嘴,竟发现在这个时候、这个场面下,作出任何解释都是毫无意义而苍白无力的。
“你这个混蛋!”男人飞快跑到季余生跟前,五指紧攥成拳,直接往季余生的面门上招呼。
对方估计用了十成的力气,季余生躲也没躲,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剧痛在钝痛之后延迟释放,他的鼻梁因承受外力感到触电似的一阵麻,鼻腔有些湿润。
很快季余生脚尖前的地面就出现了几点殷红。
“麻烦你先冷静一下,你女儿的意外跟我没有直接关系。如果你真的在意你的女儿,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揍我一顿出气,而是让我打完这通急救电话。”
季余生皱眉说道,抬手抹去鼻端淌下的血,另一只握着手机的手依旧牢牢将手机抵在耳畔。
“我不仅要叫救护车,我还要报警,你这个杀人犯!”男人疯狂地叫嚣着,神态癫狂,掏出手机便拨打报警。
没过多久,警车和救护车一起抵达望春台。楼道很快被封锁,男人和季余生都被带进位于世纪街道的市局。
时隔个把月,季余生再次来到市局,一模一样的被擒拿姿势走进审讯室。
他坐在审讯椅上,坦然地直视坐在桌子后面的警察,心里生起造化弄人的感慨。季余生不恼,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就是你杀人了?”负责审讯的警察一边转笔一边端详季余生,半晌狐疑地嘟囔道,“人模狗样的,看着也不像啊……”
“我没杀人。你们应该在调查之后做出结论,而不是在证据掌握不足的情况下对嫌疑人主观审讯。这样的认知偏差容易影响后续断案的决策。”季余生心平气和跟对面的警察同志讲道理。
叶冠云差点儿被他的态度唬住,有些羞恼地敲了敲桌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究竟你是警察我是警察?”
季余生被他的话逗笑,随即又因后半句话眼神黯然。
“自然你是警察。我不多说了,您问什么我就答什么,配合您的审讯工作可以吧?”
“这还差不多。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看你这么懂行,基本信息报一下吧。”叶冠云对季余生的表现很受用,恢复了和颜悦色。
“季余生,律师,就职于元明律师事务所。二十八岁,无拘留记录,无犯罪记录,父母健在,父亲因犯罪,于莲叶山景华监狱服刑。跟报案者的七岁女儿在五天前结识,对方很喜欢我家的萨摩耶,故几天内常来往。今天下午大概五点四十几分,我下班刚出地铁站就接到来自他女儿的电话,约我在所居住楼栋的五楼应急通道相见。没说几句话,她就自己跳下去了。”
叶冠云神色严肃地听完季余生的汇报,听到后来满眼毫不掩饰的不相信。
“你说那个七岁大的小姑娘自己当着你的面跳下去的?你自己觉得这可能吗?”
“在目睹悲剧发生之前,我也觉得不可能。”季余生无奈地耸了一下肩,“另外,不仅是公平起见,我还建议你们分时段审讯一下报案者,并在这段时期内监视对方的行踪。他的女儿身上带着严重的伤痕,在昨天晚上曾向我坦白自己遭到长期家暴的事实。”
叶冠云被季余生条理清晰的话再次惊住:“兄弟,我才是警察!不过考虑到你的提议存在一定合理性,我会向上级报告。”
季余生点点头:“那我可以回去了吗?报案者把我打得挺严重的,恐怕我去晚了急救科,就只能去整形医院了。”
叶冠云看了看他手背上不忍直视的血迹和挂着两道血痕的人中两侧,鼻子也忍不住泛起痛。
“不早了,而且你不算洗脱嫌疑。我开车带你去医院好了。”
可怜阿生被发好人卡后直面死亡现场ww
欢迎新成员小叶。江海啥时候回来啊,你老婆要吃牢饭了(狗头)最近写得好爽咳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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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