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朋友们 第5章 拯救懒汉先生

懒汉先生不是天生就那么懒的。恰恰相反，他曾经是个非常勤快的人。

据他的妻子回忆，几个月前刮了场大风，当小镇上所有人都躲在屋里时，懒汉先生还在园子里劳作。大风平息了，可她丈夫却性情大改，成了一个懒汉。

她怀疑一定是大风让自己的丈夫得了病，于是便带着懒汉先生来到了药店。

药店里的老医生为我们每个人都治过病。他背过的医书比药店的药还多，头疼脑热，跌打磕碰，心神不平，折骨断筋……什么都治。他的脑袋里装了几千种病的名字，瞧一眼病人就大致明白了病因和药方。可当懒汉先生来到他面前，老医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他看了一遍；摘下老花眼镜，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又将他看了一遍，才缓缓起身，走到身后一排排的药柜前，踱步许久，从几个偏僻的小格子中摸索出几粒药丸。

懒汉先生的药吃了有一段日子，可病情却反而恶化。我们可以看到，一开始，是他的妻子搀扶着他，从家走到药店；后来，他坐在一辆推车中，由她妻子推着；最后几天，我们只能见到她妻子一个人去药店了。这样又过了几日，坚持不住的却是老医生，他摆摆手，一向惜字如金的嘴里喃喃重复道：“另请高明，另请高明吧……”

于是懒汉先生的妻子找到了牧师。

牧师是个温和善良的年轻男人，他听说了懒汉先生的病情后，很肯定地说：“女士，请相信我吧，您丈夫的病不是吃药能好的——他的病是魔鬼惩罚人类的证据。我将用我对神明的虔诚，驱赶魔鬼的邪恶。”

这位虔诚的牧师每天早晨都会来到懒汉先生的家中，为他一遍又一遍诵读对神的赞美诗。懒汉先生自己则躺在床上，半眯着眼，让牧师的声音从一个耳朵穿过另一个耳朵。

“先生，您为您的懒惰感到罪恶吗？”

每天离开前，牧师都会这样问他。

第一天，懒汉先生点点头，空洞的眼眶里淌出一滴浑浊的泪。

“以您的眼泪为证，您还是神的好孩子。”

牧师做了个祈祷的手势。站在一边的懒汉先生的妻子，默默看着他们，也落下了一滴泪。

第二天，面对同样的问题，懒汉先生只是点了点头——动作极微小，倒不如说是动了动他的下巴。

第三天，牧师仅能看到，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日，牧师为他念诵了更多的赞美诗和箴言。可懒汉先生只偶尔将眼睛眯开一些，随即又闭上。

牧师在最后一天问了他相同的问题，而他除了呼吸，再没有任何反应。自那以后，牧师便没有再踏入过他的家门。他是被神明遗忘的人，而牧师还要去为那些尚有被救赎希望的人祈祷。

没过多久，懒汉先生的妻子也离开了。离家前，她准备了足够的粮食，都堆在他的床上——尽管那个时候，懒汉先生已经懒得伸手拿面包，懒得张嘴吃东西了。

没人知道她是否回来，只有诗人敢猜测她临走前的心情，并写出了一部故事：根据书里的描写，那位妇人是去追赶几个月前刮过的大风，她要揪出风里的魔鬼，问问他为什么把自己的丈夫变得无比懒惰。

但故事的发表也是后来的事啦，在那之前，就在懒汉先生的妻子离开的第二天，屠夫拿着刀，劈开门，进了懒汉先生的家。

这难免会让我们害怕，可屠夫解释道：“是懒汉的妻子让我来的！她路过我店铺时哭哭啼啼，我才得知了他丈夫的懒病。呵！救他不是很简单嘛！懒惰的动物，脊背上都有一根‘懒筋’。我每次剖开它们的身体，凭着是否有这根筋、这根筋的粗细和颜色，就知道它干过多少活，跑过多少路，吃过多少东西，是不是一只懒惰的牛或羊或猪。”

“那您打算也剖开懒汉先生的身体，看看他的懒筋？”

“你们问的和她妻子一样！”屠夫有点不耐烦，“我把懒筋从懒汉的脊背里抽出来，他的病不就好了么？”

“可那会流很多血，我们担心……”

“我像缝牛皮一样把伤口缝起来，血不就流不出来了么？”

我们觉得有道理，就同意屠夫试一试。

他一个人进入了懒汉先生的房间，我们则站在房子外不敢踏入一步——谁也不想看到屠夫剖开懒汉的身体。

没过多久，屠夫出来了，手里似乎攥着条黑蛇。他将“黑蛇”高高举起，颇为得意：“看看吧，这就是他的懒筋！”

那是条又黑又粗的筋，看上去光滑坚韧。难以置信，这是从一个人的脊背里抽出来的。

“朋友们，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人的懒筋，比牛筋更黑更粗！”

屠夫的双手和刀刃还染着骇人的血迹。在周围的惊叹声中，他就像一个屠龙英雄。我们太崇拜他给人抽懒筋的绝活了，以至于忘了去屋里看看懒汉先生怎么样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的了，我们那时候完全相信，懒汉先生的病就是因为他的懒筋。既然懒筋没了，他定不会继续懒惰下去。

后来的事情证明，他的确是无法继续懒惰下去了。

因为他死了。

当有人终于发现了他的死亡时，懒汉先生已只剩下一副骷髅了。和他的□□一起腐烂风化的，还有床上小山般堆积的粮食；他究竟是饿死，还是挨了屠夫那一刀、无法忍受痛苦而死，还是因懒得呼吸导致的窒息而死，我们无法判断。

几个好心人将他的骨骼扛到了最近的森林，刨了个浅浅的坑。那些骨头零零散散被埋在土里，上面甚至都没有立一块墓碑。

当时正是春天，野草生长的速度连太阳都快追不上。才几个时辰，我们已找不到他的葬身之地。春风绵绵地一吹，人们只能看到浅浅的草儿软软地伏倒。然而它们的每一次直立，都显得更高些，更硬挺些。

我们对懒汉先生的病不甚明晰，但唯一能得出的结论是：他的懒病没有传染性。至少他的妻子没有懒于离开、医生没有懒于看病、牧师没有懒于祈祷、屠夫没有懒于操刀……野草更是勤勤恳恳地生长。

谁也没能拯救懒汉先生。至此，事情已是万幸。

屠夫给懒汉“动手术”的情节，其实和“去虾线”差不多，就是把背上的脏东西给弄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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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拯救懒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