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朋友们 第4章 玫瑰小姐不说谎

玫瑰小姐一向在我们小镇中很受欢迎。她有海藻般的长发，晚霞般柔和的面庞，花一样轻巧的体态……大人和孩子，都是愿意和这样一个美人亲近的。

玫瑰小姐从来不说别人一句坏话。

她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你，然后微微点头。所以小镇上的人，若是换了新礼服，买了新项链、新帽子，盖了新房子，总要顺路去和玫瑰小姐聊聊天，看她微微笑着点头的样子，用甜美的嗓音赞许道：“真不错呢！”

有了她的夸奖，人们的心上像是抹了蜜，连院子里的蝴蝶都飞过来停在肩上。

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玫瑰小姐会说谎。毕竟这样一个好看的人，大家总是愿意去相信她的。

前不久玫瑰小姐病了。

除了小伙子大都不忍见到她虚弱的样子，探望过她的人不少。姑娘们说，玫瑰小姐躺在天鹅绒的雪白的大床上，脸色和她的床单一样白；孩子们说，玫瑰小姐轻轻抿着嘴唇，将她好听的声音关了起来；诗人们说，玫瑰小姐变成了百合，却不小心丢了她的香味。大家都为她而担心。玫瑰小姐病了，就没有人微笑着，用好听的声音对你说一句“真不错”了。

好在玫瑰小姐很快便又能出门了。她挎着小篮子走在街上时，每个人都为她的红润气色而开心。

但是我们还是隐隐，隐隐地感觉到了，事情的变化。

故事是这样的：昨天清晨，木偶男孩得到了一只小青蛙，路过面包店时，正好碰上了玫瑰小姐。

“玫瑰小姐，玫瑰小姐，你瞧我的青蛙！”他高高举起绿色的小家伙，满怀欣喜地看着姑娘——

“它可真是丑啊！”

木偶男孩愣住了，玫瑰小姐也愣住了。面包大叔和其他人都回过头来，大家无法相信，这样好听的声音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男孩的眼泪开始流下来，不住用手去擦；姑娘的神情也开始慌张，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就连男孩手心里的青蛙都感到难过。

“对不起……但我的意思是……你的青蛙……它真的……”玫瑰小姐好像突然被鱼刺卡住，但最后几个字却突然从嘴里跳出来：“太丑了！”

木偶男孩“哇”地哭着跑开了。玫瑰小姐惊愕地回头看了一眼人们，也提着裙子慌忙跑开了。

事情传了开去，大家都不敢相信，“她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呢！”

松饼太太穿了件新的花裙子，去找玫瑰小姐。大家看到她是自信地出门，垂头丧气地回来。“这简直太让人惊讶了……但玫瑰小姐，她确实说了我的裙子太紧，显得我的腰太粗……”

大家都默然不语。

松饼太太的脸上忽地浮现一丝怒气：“她一定是在说谎！”

群众又都沸腾了。像茶壶放在炉火上烧，起先是水面直冒热气，然后是水里的小泡在水面破裂，终于到了一大堆泡泡“咕噜咕噜”地打起架来，这时候茶壶也吹起哨子，发出尖利的响声。大家都说，玫瑰小姐不应该说谎。

而小孩子们却窃窃私语：“可是玫瑰小姐没说错呀，木偶男孩的小青蛙不好看，松饼太太也有点胖嘛！”但是他们太小了，挤在大人的膝盖边——大家都盯着沸腾的水面看呢，没有人听到茶壶底部的细小波动。

这以后，大家看见的玫瑰小姐，似乎不再有笑容了。她像生病时一样，将嘴唇抿起来，不太和别人说话。若有人向她问好，她也只是点点头，然后慌忙转身。

帽子诗人发表他新诗的那一天，我们都在广场。诗人站在台阶上，激情昂扬地朗读了他的作品。人群中响起掌声的时候，玫瑰小姐也鼓起掌来。但她一大意，就忘了抿住嘴唇。于是在一片掌声中，大家忽然听到一个响亮的声音：“但它没有您上一首诗写得好！”

我们的目光很快找到了玫瑰小姐。此时的玫瑰小姐已经用手捂起了嘴巴，她惊慌失措逃避着我们的眼神，转身跑走了。我们再去看帽子诗人，他面无表情，沉吟片刻，当即作出了一句新诗：“说谎的玫瑰，不如沉睡的野花。”

这下大家都坚信不疑了，一场病，让玫瑰小姐学会了说谎。真是可怕！

有好几天，我们没在镇上看见玫瑰小姐。听牧羊人说，他赶着羊群，路过玫瑰小姐的房子时，从窗台看到了默默流泪的姑娘。她当然知道镇上的人都是怎么在议论她，她自己也不知道，从哪儿得了一场怪病，让自己说出那样的话。

但是那些话，确实是她发自内心的呀！她从前总是把“真不错”挂在嘴边，是因为不想让大家伤心……这样看来，以前的玫瑰小姐才是说谎的那个人，但是大家怎么都搞错了呢……

终于在一个起风的下午，玫瑰小姐来到了眼镜医生的小房子，向他诉说了内心的酸楚。她的声音颤抖着，像一支悲伤的小夜曲，从落日到晚霞，最后星星也静静地听着，广场上的人们似乎也听到眼镜医生的小房子里飘出了悲寂的小调。

“医生，大家到底希望我说谎，还是不说谎……”玫瑰小姐红着眼眶问道。

眼睛医生扶了下他的眼镜：“那你希望再变成以前那个说谎的玫瑰小姐吗？”

玫瑰小姐愣了愣，然后摇摇头。

她以前说的“真不错”，很大一部分都是谎言，虽然眼镜医生把这些叫做“善良的白色谎言”，虽然人们也喜欢她说善良的谎言，但是她太累了，累到得了病。现在她终于能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但却刺痛了别人的耳朵。

眼睛医生点点头，从他的柜子中拿出一小瓶白色药丸给她。

玫瑰小姐吃了几天药，终于又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她路过猫头鹰爷爷的院子时，发现人们都围在一起。玫瑰小姐鼓起勇气，走了过去。老人平日里收拾得美丽整齐的花圃，因为夜里忽然刮起的大风，变得零碎狼藉。猫头鹰爷爷坐在台阶上，闷闷不乐地抽着烟斗。

玫瑰小姐听见人群中有叹气声。“多好的院子，可惜了……”“重新整理一定很麻烦！”“现在可真是一团乱啊……”

“但是……”玫瑰小姐自己都没想到，她竟然有勇气开口说话。“这些花没有死，它们还是开得很漂亮！”

大家惊讶地发现了站在人群后面的玫瑰小姐。静默了一段时间后，是一群孩子先叫了起来：“玫瑰小姐说得没错！花很漂亮！”然后是越来越多的人赞同。

玫瑰小姐脸上一红，继续说道：“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一起整理花圃……”

“我们也是！我们也是！”还是孩子的声音。

于是在那个清晨，玫瑰小姐和猫头鹰爷爷，还有一些孩子，一起将花圃修理干净。路过的人们看到全新的花圃小院，都赞叹不已。

大家对玫瑰小姐的看法又悄悄地变了。

木偶男孩抱着他的鹅去找她，玫瑰小姐说鹅头上的羽毛太短，但她做了一顶小帽子送给了鹅；松饼太太又换上新的琥珀项链去找她，玫瑰小姐说琥珀不适合她，但挑选了一条珍珠项链，让松饼太太看上去靓丽不少；帽子诗人拿着新诗去找她，玫瑰小姐指出了一些词用得生硬，但和诗人一起想出了另外的句子来代替……

玫瑰小姐又是大家喜欢的玫瑰小姐了，我们都忘记了她也许曾经说过谎这件事，也不再关心问题的答案了。

玫瑰小姐呢，也挺开心。这可多亏了那场怪病，还有眼睛医生的药。说起来，那药丸真是神奇，她总觉得一切都变了，但细细一想，却找不出究竟是什么变了。

无论如何，她不用日复一日重复善良的谎言，不会让自己累得生病，也不会因为说实话而伤害到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