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帘在前面为谢追云掀帘子,黎曦月紧随其后。上好的绸缎一掀,谢追云就看见了角落内被五花大绑,塞住口舌的黑衣人。她反应奇快,反手将绸子一扯,隔绝开黎曦月的视线,沉静道:“等等,先别进来。”
随即神色自若地望向朱帘:“?”
朱帘小声道:“我本是回去取点心的,谁知正巧碰到他,就顺便带回来了。”
还真是祸福相依,她倒了,人却捉着了。谢追云心中失笑,亲自掀起帘子,将人迎进来。
莫名其妙被晾在外面站了半天,黎曦月诧异地进了车中,看见这情景也愣了一下:“这……这谁啊?”
谢追云提起裙摆坐到一边,细细抚平袖子上的折痕,莞尔一笑,答道:“流氓而已,带回去报官的。不必管他。”
黎曦月果然没有起疑。
谢追云眼底笑意更浓,跟她想的一样,这小娘子真真是天真至极,好骗至极!
要不然,怎么会连“边境犯的事回中原报官”这种不戳就破的谎言都识不破?这样轻的年纪,孤身在鱼龙混杂的太昌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开了朱帘带来的点心盒,竟是先前御赐的龙须酥。谢追云并不爱吃这些甜腻东西,把点心往黎曦月那边推了推。
其实从她开盖开始,黎曦月已经眼巴巴看着她了,但是点心真摆到眼前,又有点不知所措。
“啊……?”
谢追云点点盒子:“给你的。”
“真的?”
“真的。”
黎曦月快热泪盈眶了:“你真是个好人……这还是我第一次吃……”她顿了顿,问:“它叫什么?”
谢追云笑了笑:“龙须酥。”
“这还是我第一次吃龙须酥……”
谢追云眸光闪烁。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说我是好人。
思及往事,谢追云不免心情好了些。将蜘蛛抛回黎曦月手里,她问道:“为什么它会在我这?”
黎曦月心里发虚,更是虚张声势:“找吃的呗,中原没那么多蛊,它出门以来,天天找小蛇小虫吃,都饿瘦了……等等。为什么是你问我?我的蜘蛛变成这样了我还没问你呢!”
谢追云摊手,一脸无辜:“不知道啊,它爬到我身上就开始打滚,滚下去了还是我接住的它呢。”
黎曦月脸一红,心里隐隐有了猜想,戳戳蜘蛛的腿:“真没出息……”
**是由黎曦月养大炼成,而黎曦月的身上,带着“寻踪”,是上一次她出逃,谢追云给她身上留的香,只有谢追云一人能闻到。
那黎曦月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回家以后被寨主识破了。
寨主要给她抹去,她拒绝了,理由是,方便寻仇。
**熟悉她带着“寻踪”的味道,谢追云久在各种毒香中浸氲,身上除了“寻踪”还有其他香气,而主人的味道与陌生的味道叠加,自然会让它感到好奇,不过太浓了,就把它迷晕了。
**歇了一会,从香气里反应过来,跳下去,跑了。
谢追云眨眨眼,问道:“它去哪?”
“追啊!还问!”黎曦月恨不得给她两下。
二人四条腿追八条腿地跑到洞微司,潘问霜不在,大概已经散值回家了。
一团黑毛球跳上存尸的柜子,看起来很急切。
谢追云上前,拉开那扇柜门。
口角尽裂,唇吐黑血,玉福临!
黎曦月也凑上来看,“嚯”一声,道:“好生猛的蛊虫。”
“蛊虫?怎么会,这分明……”
黎曦月斜乜她一眼:“分明什么,我猜猜,你要说鼠莽草对不对?”
谢追云神色凝重,点点头。
黎曦月故作悬疑:“对,也不对。所以说有的时候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办。”
谢追云听懂她的弦外之音:“那么请问专业人士,为什么对也不对,又与蛊有何关联呢?”
“哼哼……”她可没忘她是来报仇的,她才不告诉谢追云呢。
谢追云眨眨眼,没有强求:“那时辰不早,不如我们先去吃饭?这些事明日再议吧。”
黎曦月一下子变得很警惕:“去哪吃饭,你家?不去。”
……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都要一份。”半晌之后,黎曦月站在酒楼台前,指着墙上挂的菜牌,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堆。
小姑娘都点了这么多,那这位……老板面带期待,谢追云只是付钱,道:“白水,要热的。”
“好,就来。”
没过一会,冒着热气的松鼠桂鱼、糖醋排骨、芹菜虾仁、蒸蛋糕、炖肘子和冒着热气的白水,就上桌了。
两根筷子一抄,黎曦月纤纤玉手轻灵得简直像蝴蝶飞过盘子,然而她扒饭的动静却丁零当啷碰得像没吃过饭,还好两人坐在雅间,否则怕是要引人侧目了。
谢追云……?
她一面风卷残云,一面还能分出心神来盯着谢追云看。
这人以前有这么爱美吗?
粉腮朱唇,一看就是胭脂打出来的,连指甲尖都染了蔻丹。
黎曦月老觉得怪怪的,但是美食当前,总不好让它们凉了,于是一阵埋头苦吃,也就顾不上理她了。
坐在对面的谢追云没动两口,五个菜三碗饭差不多全进了黎曦月嘴里。她打了个嗝,随口问道:“这一顿多少钱啊?”
“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千文钱,黎曦月心里暗道:升官了就是好,这么贵的饭说吃就吃。
而后心情又好起来:一千文,一千文又怎么样,还不都是我吃的。如此一观,谢追云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恶了,至少能当个饭票,本寨主就大发慈悲容她多活一天。
她心里算盘打得啪啪作响,脸上就浮现出一点掺杂着阴谋的笑意,一转眼见谢追云盯着她,不由面上薄红:“咳,看什么看你!”
“当真不跟我回府吗?”谢追云引诱道:“我府上为你留了屋子,朝廷命官的家,再不济也比客栈宽敞。”
“房子大了不起啊,我就爱住客栈怎么了?”凭这个就想骗我,我看起来那么容易上当吗?黎曦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好罢,只可惜那御赐的点心了。放到明日也就……”
“等等!”
黎曦月内心天人交战。
御赐的点心自然不是天天有,可是万一谢追云把她再关起来岂非得不偿失?但那可是御赐的点心啊,她知道皇帝不是好人,但是他吃的肯定好……而且再不吃就坏了……
看出她忧心什么,谢追云主动伸出手,眸光潋滟:“这次我绝不干涉你的自由。不信拉钩。”
黎曦月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伸手。小指勾缠住的瞬间,她心里沉睡多年的异样像一条小蛇钻出来,在心底快速游动了一圈。
为什么一靠近她,身体就会……想被触碰?
见黎曦月跟她拉钩,算是暂时相信了她,谢追云唇角勾起笑意,十分自然地挽住了黎曦月的手:“走吧。”
天听监果然是权臣,一方府邸飞檐凌空,灯火通明气象恢弘。谢追云上去叩响门环,两侧侍女便缓缓将门打开。
然而再入谢府,黎曦月站在门前还是打了个冷颤。她攥紧了谢追云的衣袖:“你确定不会在我进去的一瞬间立马锁门吧?”
“我发誓。”
黎曦月嘴里嘀嘀咕咕:“我再信你最后一次,敢骗我你就完蛋了。”
一位着装整肃的年轻女官迎上来:“小姐回来了?这位是……”
“这是吾友。对吧卿卿?”
大门訇然合上。
黎曦月咬牙,不想在不熟的人面前动手:“对。”
谢追云无辜眨眼:“晚上了自然要关门,卿卿懂的吧?”
黎曦月深呼吸继续忍:“懂。这是……”
“这是琴挑,在府上做管家。”
“那我去喊人给客人收拾房间。”琴挑没走两步,被谢追云叫住:“不必额外收拾,东院西边那间就是她的。”
“哦~”琴挑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意味不明起来,谢追云无奈一笑,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忍无可忍,黎曦月道:“打什么哑谜呢?嗯?”随即拧了一把她的胳膊。
谢追云“嘶”一声,避而不答,牵着她往前走,道:“卿卿可还记得你住的那一间?点心我差人给你送去。你若愿意,也可到处走走。”
顿了顿,她又道:“除了有一间上锁的不能去,其余地方随意出入。这样,足够交换蛊虫的信息吗?”
二人走都走到东院门口了,黎曦月不知怎的听了这句话心里忽然不舒服。她双手环胸,挑眉道:“用私交换取公务情报,天听监的官当得还真是负责。不过,要我开口,恐怕这点好处还不够。”
“只要卿卿开口,我无所不应。”
终于有一件能拿捏谢追云的事,黎曦月轻笑一声:“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求我一求,情报我自然双手奉上。如何?”复仇的火焰干柴遇火升腾而起,谢追云表现得越不愿意,黎曦月就越高兴。
黎曦月本意是折一折她的傲气,让天听监大人也体会一下被别人控制的滋味,不想这人答应得毫无心理负担:“好。”
天杀的,打到棉花了。
黎曦月进门,谢追云打开火折子点亮门口的灯台。没等她看清自己曾经住的地方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只在电光火石间,就被谢追云攥着手腕,摁在了墙上。
“神经病!”
两人身高相差不大,谢追云沉身压过来,黎曦月靠着墙退无可退。她本想斥她两句,一抬眼却被晃了神。
正所谓灯下看美人,谢追云眼睑低低垂着,睫毛在脸上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给人以柔弱可欺的错觉,更兼之距离太近,对方身上的芬馥甜香无可抑制地萦绕她的鼻端,黎曦月越来越觉得自己呼吸困难了。
“你……唉唉???”
谢追云牵起她另一只手,放到自己腰上。
好瘦啊。
这是黎曦月的第一想法。
她强忍着不抱更紧,殊不知自己不觉间的飞霞满面已经出卖了一切。
谢追云嗓音轻柔,红唇张张合合:“这样的事,我只做过一次,就是对你。况且也并不是单纯的利益交换……所以,求卿卿告诉我,好吗?”
乱七八糟说什么呢她!
“谁在乎你做过几次单不单纯!”
话一出口,黎曦月想死的心都有了。
谢追云闻言更是得寸进尺地压低身体。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额头快要相抵,分明语气还是没什么变化的柔和,却莫名有点蛮横:“我在乎。”
黎曦月在这玄之又玄的氛围中甚至不太敢呼吸,只能转开一点脸,艰难道:“你,离我远点,别……别再近了。”
“那卿卿接受了吗?”
“好……我告诉你,告诉你还不行吗!”
谢追云狡黠一笑,从她怀中脱身了。
黎曦月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谢追云的新手段吧!一定是吧!她怎么知道我……天听监恐怖如斯!还有她说的话什么意思啊!不是单纯的利益交换,那还有什么?总不能她善心大发白白请我吃饭吧!
她越想越想不通,手心仿佛还留着另一个人温热的触感。她无意识地蜷缩指节,这才注意到,房内的陈设,从五年前到现在,分毫未变,却一切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