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当真是在说笑,是我将人气成这样一副昏睡不醒的模样,带回府上这般做法不过是为了替她养好身体以作补偿,怎会扯到失了清誉?”
话一出,原本正在气头上的杨氏夫妇瞬时被这番回话转移了注意,二人怔然片刻后十分默契地对上视线,疑惑地眨起眼来。
姜氏回眸,诧异地质问道:“气…你将人气晕过去?元儿,你老实告诉为娘,你到底是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过事?”
沉默片刻后,杨游元囫囵道:“母亲,此事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您先别问了,总之,这件事是我的不是……”
见杨游元不愿开口详说,姜氏也再不强求,视线不经意瞥过床榻之上躺着的人,随即招来仆妇吩咐道:“将这位姑娘安置到客房去,抬人时动静小声些,莫要惊扰到……”
话还没说完,便听杨游元出了声。
“母亲,丫鬟婆子们搬动时难免会出动静,还是先让她在我这处安心睡会儿吧。”随后又转头向仆妇说道:“将那间屋子收拾出来便是。”
见此情形,仆妇左右为难,向姜氏投去一番征询的目光。
姜氏静静盯着杨游元,神色间看不出一丝波动,似是默许一般点了头。
待杨氏夫妇离开后,一直在旁侧默默聆听的小人儿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坏蛋哥哥,你爹娘可真凶啊。”
坏蛋…哥哥?
这声怪异的称呼将杨游元听得一滞,心道:这有脾气的小丫头可算称呼自己一声哥哥了,可为何要在那前头加上‘坏蛋’二字,不过是惹了她阿姐一回,便在他身上打上‘坏蛋’标记了。
“你如此称呼,我当真是坏得很么…可否将前头那二字去除,直接唤作我…哥哥?”杨游元眉头轻皱,犹豫着开口,似乎是想同程芯好言好语商量一番。
“才不要,才不要,你就是坏!不但咒我大哥哥被吃掉,还将阿姐给气病了,你这个坏蛋,大坏蛋!”程芯急忙摇头反驳道。
“好好好,你愿怎地叫就怎地叫,嘘,小声些,莫要将你阿姐吵醒了。”
这话一出,程芯霎时捂了嘴,一双眼睁得圆溜朝床榻那处看了看,见并未吵醒安睡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杨游元伸手朝门那方指了指,压着声儿说道:“我们先出去,让你阿姐好生睡一觉。”
女孩儿乖乖点头,跟在了杨游元身后。
踏出屋子后,杨游元轻轻带上房门,领着程芯沿着长廊走去。
跟着走了一截路,程芯忍不住出声,怯怯问道:“坏蛋哥哥,你是要将我带去哪儿呀?”
杨游元一回头便看见了身后女孩儿眼神左右打量着,那眼里似乎带着几分警惕和不安,随即停了脚步。
“芯……”察觉不对,他清了清嗓出声安抚,“程芯,你放轻松便是,你阿姐都还在我这处呢,我这个‘坏蛋哥哥’是不会将你卖了的,不然你阿姐该找我拼命了。”
“眼下你阿姐正睡着,还不知她何时醒来,所以得先去将她的药煎在锅炉上,用小火煨着,还得提前准备些滋养身体的吃食,等她醒来便能立马吃上,你说对不对?”
似觉杨游元说得极有道理,程芯点了点头,回应道:“对的。”
“所以坏蛋哥哥是要带我去给阿姐煎药吗?”程芯问道。
杨游元一愣,心道:府上的丫鬟婆子十分充裕,暂且还不需要她一个嫩生生的丫头去亲自煎药。
正当想要跟她解释时,脑中忽然浮现出了其它想法,随即毫不犹豫地回道:“是。”
程芯没再多问了,乖乖跟在了杨游元身后。
等走到后厨,一切又和来时路上说得不一样了。
只见杨游元招来有经验的婆子,使唤一通煎起了药,自己则同身旁的女孩儿安心坐下了。
“坏蛋哥哥,你不是说让我替阿姐煎药吗?”看着眼前的场景,程芯不禁疑惑起来。
先前那番话都是他拿来哄小孩子的,既有丫鬟婆子使唤,又怎会让她来煎。
杨游元问道:“你会煎药吗?”
程芯摇了摇头,老实答道:“我只在家里见过几回煎药……”
“那便是不会了,你不会煎药,我也不曾煎过药,要是你我二人随随便便将药煎坏了,那可不得将你阿姐的病给耽搁了!”
“既是如此,自是要交与有经验的婆子来做,才能用得安心些,你我二人便待在此处仔细看着婆子煎药的动静即可。”
女孩儿又被说动了,乖乖坐好,极认真地朝着煎药那处看去。
杨游元本是揣着心思才顺着她来到这处地方,自然不会光叫她全心全意盯着婆子煎药。
“程芯…若是你那大哥哥当真被…回不来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程芯横着眉给抵了回去:“你这坏蛋又在胡说!我大哥哥他很厉害的!才不会不回来!”
杨游元看着眼前发恼的女孩儿,不禁与另一张娇面重叠了,随口感叹道:“你和你阿姐恼怒的模样,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哼,阿姐同我都是阿爹阿娘的女儿,亲生姐妹能不一样嘛!”
看女孩儿一脸骄傲的小模样,杨游元没由来地展起笑意,忽地想到什么事来,继续问道:“我先前听说你同你阿姐还有那人,你们三人是兄妹关系,可后来…我从你阿姐口中知晓了,你们不是亲兄妹……你们几人是如何认识的呢?”
程芯一听,抬眼看向杨游元,有些惊诧的模样,说道:“你跟阿姐关系很好么,阿姐竟连这都与你说了?”
“坏蛋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我阿姐呀?”
被一个小女孩忽地质问起来,杨游元面上有些发烫,正想坦然点头,又听她继续说道:“可不管你喜不喜欢,那都是不行的。”
“我阿姐是大哥哥先喜欢的,阿姐也喜欢大哥哥,他们俩是互相喜欢的,坏蛋哥哥你是后来的,就算是喜欢,也是不能插进他们之间的。”
什么先先后后的,将杨游元听得烦躁起来,平复心绪后继续问道:“他们相互喜欢的事…你一个小孩子竟都知晓?”
程芯不服气地反驳道:“哼!小孩子怎么啦,我可聪明着呢,早在林家村的时候就看出来了,那时,就连阿姐和大哥哥都还不知道呢!”
“你竟这般聪明,就连他们二人都不知晓的时候,便被你发觉到了?”杨游元一顿夸赞,选择了攻心,“你如此小的年纪,竟有极强的观察力,你可真厉害啊!”
“所以,你们三人…是在林家村认识的?”
一时间,程芯被夸得不知所以,像是敞开了话匣子一般与眼前的人说道起来,等到快交了底才发现问题,连忙收了声问道:“你是谁,我为何要与你说这些不相干的事?”
杨游元已从话间取得信息,即便是程芯眼下止不止住话语,他也并不在乎了。
一番拼凑下来,他已大致知晓了其中的故事,也发觉到那二人只相识不到一年的光景,竟就……
那山村莽夫,分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杨游元忍住心中的气愤,淡漠回道:“我是坏蛋哥哥,你不想说便不说了。”
程芯也发觉了杨游元忽来的变化,随后转过头,重新看向不远处的药罐了。
*
程芫睡醒一觉,已是半下午的时候了。
快要醒来时,她就发觉到了不对劲,只因那覆在手下的被子极其柔软滑腻,料子一定不是她平常用的普通棉被。
拧着眉一阵疑惑中,程芫缓缓撑开眼皮,引入眼帘的便是一袭极为陌生的锦帐,上边儿还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吊了个金线绣的香囊,看那样子就不是便宜的东西。
撑着身子坐起时,突然想起在巷子里发生的事,一下子捏紧了手边的褥子,忽来的一股火气又冲了上来,随手拿起一块枕头撒气似的重重扔了出去。
杨游元从门外进来时,心里想着事情,一时便没注意到突然飞来的东西,“咚”的挨了枕头一击。
讷讷回神之际,发觉手里抱着的是自己榻上的软枕,惊喜朝床榻看去,只见原本躺着的人儿已然坐起身了。
杨游元立马凑到了床榻边坐下,一脸欣喜地说道:“芫娘,你醒啦!”
察觉杨游元过来的动作,程芫下意识地往床榻里侧移了移,随即偏过头说道:“杨公子慎重,你也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竟然连平日里讲究的男女大防也不知晓吗?”
见她不想看自己,还拿出一番男女之防来疏远他,杨游元倒也不气,又往里坐了些。
与她离得近了,心里倒莫名生了些蜜意出来,他一时脑热握住了那只柔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芫娘定也读过不少书,你既晓得男女大防,又可知今日我抱了你一路,又被许多人瞧见过,你我既已如此亲密接触过了,那你可是…该嫁与我的。”
程芫被这一无耻言论气笑了,用力挥开杨游元的手,破口骂道:“呸!你想得美!杨游元,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不要脸!”
头一回听她骂人,杨游元忆起曾经不知在哪处听到过的民间坊话,依稀记得一句“打是亲骂是爱”的话术,听她又是唤自己的名字,又是骂自己,心中顿时欢喜不已。
“芫娘,你骂人怎都这般好听,再多骂些吧,我喜欢得紧,你也能消气些。”
程芫听得快要抓狂,随手抄起另一个枕头对着面前发了魔怔的男人砸了又砸:“杨游元,你有病吧!”
软枕砸人哪里会有用,杨游元只觉榻上的人儿在跟自己玩闹,抬手抽过枕头扔在了床尾,随即安抚道:“好了芫娘,一会儿手该疼了,你才醒来不久,药还没喝呢,等你养好身子,我保证任你砸个遍。”
“你滚啊,谁要你的保证了!我不喝,我要回家!放我回去!”
杨游元欢喜中夹杂着一丝无奈,见眼前的人儿心绪起伏太过,担心她又心气不足晕过去,连忙上前制止道:“好了好了,不保证了,芫娘你先别气。”
二人在床榻间不停争闹着,忽地被一声好奇的童音打断了。
“阿姐?”
程芯本在院里小憩,突然被一阵突兀的闹声惊醒,这才闻声寻了过来。
看见床榻处凌乱不堪的两人,程芯惊愕,一时以为自家阿姐受人欺负,一股脑儿冲了回去,捶打起杨游元来。
“你这个坏蛋,快放开我阿姐!”
一时间多了一个小人儿的进攻,杨游元瞻前便顾不得后,一番下来败下阵来,举着双手投降道:“我是劝你阿姐喝药呢,你在后头打我,大夫看诊时你在场,婆子煎药时你也在场,程芯,可不兴你这般恩将仇报的。”
一番话说得极为在理,程芯转了站线,看向自家阿姐弱弱开口道:“阿姐…大夫给你瞧过病的,你是伤了心气,要治的。”
“坏蛋哥哥将你接到他家,我也是同意了的,是他将你气成这般模样,本就该由他来负责,只有你身子快快好起来,我们才能更快去找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