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是谁要害她们?
既然陈四和赵明安两人在得知那侍卫“死而复生”后,第一时间就想着将人赶紧救出去,就证明他们两人和那侍卫并没有什么仇怨。就算有仇,也不可能会到残杀其无辜家人的地步。
如果不是那重伤的侍卫买凶所为,难道是其他人?
“……那两人在宫里当差时从没犯过什么错,也没和任何人争吵过。”
几人沿着陡峭的小径往山下走。言生跟在萧明灿后方,稍抬一手虚护着国师。她回想着关于那两个侍卫的事,难以置信道:“前不久,赵明安还和同僚聊过家里的事,说自己马上就要当爹了……他们一家相处和睦,为人淳厚,怎么可能会与人结如此深的仇?”
“……所以,这不是仇杀。”
萧明灿拽着厚重的衣摆,低眼注意脚下的路,顿了顿,又补充道:“也没有任何人杀他们。”
言生说:“……没有人动手?”
萧明灿点点头。这条路没有她们之前爬上山经过的那条难走,大概是因为影将军和那些随从经常跑到这地方埋尸,生生在这片枯草堆里走出了路。但即便如此,坡道上也散着不少碎石木枝,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失足滑倒。
她跨过一截半身长的断枝,稍吐口气,解释道:“如果说马车失控坠崖,尚有行凶杀人的疑点的话,那么赵明安的夫人,就完全没有任何被人逼迫自|杀可能。要知道,当时府中还有日日照顾她的下人,如果先前有人一直恐吓她,那些下人不可能察觉不到问题。”
就算退一步来讲,或许也不乏有行凶者买通下人做假证的可能,但……就像言生说的那样,一个从不与人结仇的普通人家,怎么可能会突然被人重金买命?
况且,两家人出事的时间实在是太巧了——她们几乎在那个烧伤的侍卫说出那句话不久,就接连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死亡。而又偏偏正巧,赵明安的夫人在死前也有过无法解释的反常行为。
难不成这又是“它们”做的?
“……既然不是诅咒邪术,那它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言生沉声道,“难不成它还会‘预言’皇城里要发生的惨剧?”
“不是‘预言’。”走在前面的檀妄生纠正道:“是‘笃定’。它笃定两家夫人一定会死,所以才会这么说。”
言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想反驳说皇城怎么可能会有那东西,但紧接着一想,之前那几个随他们出海的官员,明明船上没有任何生病中蛊的契机,可他们还是莫名其妙发了狂……如果他们是在皇城里沾染上的呢?
如果那东西跟着他们上了船呢?
如果今日这些疑点重重的诡谲事儿和三年前那场营啸有关的话……既然它们能去边境,又为什么不能来皇城呢?
那鬼东西到底是什么?
言生右手始终紧压刀鞘。先前那两个侍卫身上恐怖的伤处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听到的那些诡异之事使得这副景象又蒙上了层令人心惊胆寒的阴影。或许大多数人看到自己认识的人活生生变成了一个非人的怪物,就是这种感觉。
不知是第几次,她目光戒备地扫向四周。那些枯树在寒风里发出尖锐的唰唰声,被踩得塌折的枯草一下一下耸动着,看起来像是某种即将要从地上爬起来的干尸。
“……所以这就是将军指的‘它们’吗?”
不知沉默了多久,萧明灿轻声开口,“用恐惧吞噬活人,逼着他们以惨绝人寰的方式结束性命,然后再……”她回想着檀妄生所说的侍卫“死而复生”后发生的事,“占领他们的残破不堪身体?”
檀妄生点点头,“没错……不过,与其说是‘占领’,我更愿意将这种行为称之为‘接管’。毕竟当它们利用那副躯体现身时,原本的人就已经死于伤势过重了。”
即便之前隐约有过猜测,但真听到这话时,萧明灿还是不免觉得匪夷所思。
哪怕按照鬼神之论来解释,至少鬼魂附体的是活人完好之躯。而且,虽然民间传说里也提到过,一些鬼同样会和人抢占身体,以此来继续在世间生活下去,但鬼可不会像“它们”那样,让其先把自己的身体搞得面目全非,然后再去占领。
即便按死人起尸来讲也行不通。起尸虽毫无理智,可那好歹是死者本身的一缕残魂所化……
萧明灿下意识抬眼,灰黑色的云逐渐向海岛逼近,就像众志成城的士兵包围着一座孤城。云层里时不时滚过猛兽咆哮似的闪电,几乎快要盖过耳边呼啸的风声。
萧明灿止住了胡思乱想。此时此刻,几人已经走上了石板路。雨从乌黑的云层里急坠而下,噼啪砸在地面上,与残留的血水和肉碎一起流向一侧的泥土。
萧明灿想到了什么,稍稍回头,那两艘大船就停在岸边,随着海浪微微摆动。甲板上似乎聚集了不少人,巴掌大的人影来回走动,但可惜枯树和山石挡着,她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
“先去前面的荒村里避一避吧。”
旁边的檀妄生拎着火铳,在雨中瞧了眼萧明灿,目光在那右眼下的两颗小黑痣上停留了一瞬,又轻飘飘地转向她脸上那道花猫似的灰印,笑着道:“岛上荒芜,药材稀少,国师若是淋雨生了什么病,事情可就难办了。”
萧明灿想要问什么,但雨却越下越大。一道雷电劈穿云层,锋利地刺向几人不远处的一颗枯树,树梢骤然四分五裂,伴着一声巨响,飞溅着砸向四周。当几人赶到荒屋时,木门正随着狂风来回摆动,发出尖锐的嘎吱嘎吱声,看起来像是屋子突然有了灵魂,并且不欢迎任何想要靠近的人。
檀妄生一把扶住木门,朝里稍一偏头,贴心地给国师让路。
屋内一片昏暗。因为荒废太久,以至空气里始终弥漫着一股腐木和潮湿的气味。萧明灿觉得这要比尸腐好得多。
言生帮萧明灿脱下淋湿的大麾。萧明灿瞧向屋子正中央的小方桌,那上面还摆着两双早已落灰的碗筷。她将大麾搭在椅背上,余光瞥见墙面上挂着的一幅画,那似乎是什么人像,但画像大部分都陷在了阴影里,又蒙了层灰,根本看不清画的到底是什么。
她靠在窗边,习惯性打量着这间曾因离奇疫病而荒废的渔屋:不远处被打开的木柜、散在周围的衣物、门槛附近碎裂的瓷片——数年前的某一日,也许同样也是个阴沉天,屋子的主人正准备度过一天里难得的休息时刻,一个村民突然跑了过来,说出了他们最不想听到的噩耗。
就像是听到了城破的百姓,两人惊惧不已,甚至来不及收拾任何东西,只能匆匆拿点傍身的钱财离开这里,因为太过仓惶,以至于在他们离开时,失手碰倒了小柜上的花盆。
“……这也许是这个家里最华丽的摆件了。”檀妄生瞧了眼地上的青纹瓷片,关了门,随口评价道。
雨声被隔绝在外面。萧明灿没有收回目光,仍看着地面上的瓷片,终于问出了想问已久的话:“……它们之后要做什么?”
“这要看国师问的是哪种了。”檀妄生瞧了眼四周,把铳抛给随从,拿起放在门边的斧头,在手里掂量了几下,道:“如果单单只论我们亲眼看到的话,它们会接管重伤之人的濒死之躯,然后再利用其去制造恐惧。”
这么说着,他抡起斧头,劈开木椅,扳下椅背上的一块木板,充当横闩卡在了门上。
萧明灿看着他的动作,低声问:“如果只论它们真正的目的呢?”
“……国师应该已经猜到答案了。”檀妄生说:“就像山上死的那些人一样,它们会如此反复,不断制造恐惧,传播恐惧,就像是一场——”
檀妄生目光瞥向言生,她正掏出火折子,去点桌上的烛灯。身后的随从一把扣住她手腕,压低声音:“别点灯,会被发现的。”
言生隐感不妙,和萧明灿对视一眼,“……会被发现什么?”
紧接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突兀的喧嚷声。
这声音被暴雨和雷电遮掩,又夹杂在寒风中,听起来忽远忽近,似真似幻。萧明灿能分辨出有人在说话,但却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难道是船上那群人过来了?
……但是,影将军怎么可能会轻易让他们登岛?方才不是还用火铳将他们赶回船上了吗?
难道是小沈将军偷偷带人下来的?
可既然想要登岛,为何要大摇大摆顺着石路进荒村里?这不是明摆着暴露行踪吗?
萧明灿没有轻举妄动,看向旁边的檀妄生,出乎意料的是,檀妄生并没有任何阻止的想法,只是听戏似的靠在窗侧,抱着胳膊,闭目养神。
突然,房门被人敲响,一道极其尖锐嘶哑的声音从门外泄入:“……有人在吗?”
那声音听起来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就像是有人在这男人的脖颈上生生划了一刀,往里塞了大团大团棉花,接着伤口又被人里里外外一针一线缝上了一样……破败不堪。
那根本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言生额角抽跳,几乎是本能地护在了萧明灿身前。
拍门声仍在继续。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让我进去,外面好冷,外面好冷……”
令人窒息的死寂里,言生无声抽刀,木偶般僵硬地转向国师,眼里尽是难以置信的荒谬。
那不是船上的人。
他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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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荒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