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吗?屋里有人吗?嗬嗬……”
男人喉咙里溢出闷闷的咯血声。言生笃定,如果有个人突然被人一刀捅穿肋下,就会发出这种声音。
屋内无人说话。
男人猛地拍打房门,嘶嚎着喊道:“——有人吗?!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腐朽的木门发出难以承受的砰响。一片静默里,那声音听起来就好像有一把锤子在一下一下敲击着心口。萧明灿看向窗棂,试图弄清外面的情况,但陈旧发灰的窗纸隔绝了一切。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难道是先前那两批登岛的官员吗?
还是同影将军一起流放孤岛的随从?
萧明灿单手撑着窗台,另一手解开狐裘系绳,试图放缓呼吸。
“屋子里有没有人……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嗬……”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嘶哑,越来越低弱,就像是被扎漏的水袋。而紧跟着,更多的嘈杂声从雨中传来。透过窗棂,萧明灿隐约能看到几团黑影正缓慢地往前走,不多时,又摇摇晃晃拐进了对面几户院子。
怎么这么多人?
难道他们都已经……
萧明灿看向檀妄生。
檀妄生依旧靠着墙壁,正慢条斯理地检查着火铳前膛。似有所感,他也稍一抬眼,冲萧明灿微微一笑,就像全然没听到门外的喊叫似的,更没有任何开枪的打算。
不知过了多久,拍门声渐渐停止了。那人似乎终于放弃了这里,跌跌撞撞地走出院子,很快便彻底消失在了灰白的窗纸里。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萧明灿觉得有些劫后余生。她扫向周围几人,就算是那几个随从,此刻的脸色也都不太好看。的确,这种蹊跷离奇的未知危险和直面血肉的冲击几乎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了,哪怕他们曾经历过比这更惨烈的场景,也永远没办法做到毫无波动。
“我们刚刚看到的是什么?”半晌后,言生荒唐地喃喃,声音在阵阵雷声中几不可闻,“难道这不是话本里才会有的百鬼夜行?”
檀妄生停下手中动作,瞧了眼萧明灿,目光短暂地在她轻点窗台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道:“看来国师大人还有想要问的。”
外面的大雨仍在下,那些嘈杂声逐渐走远了,似乎都进了周围的空屋里。
沉默不过半晌,萧明灿缓缓开口:“……影将军既然清楚知道山上那些人的死因,想必在那些人生前,就已经对他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檀妄生抱着火铳,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萧明灿,“我猜大人接下来要问,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放任‘它们’在岛上游荡?”
萧明灿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刚刚他们登岛发生冲突时,它们为什么不出现,如今却在下雨时突然出现;比如山上到底埋葬了多少人,才能够滋养整个小山顶的树;比如之前来的那百人到底在哪里,难道他们都已经出事了吗?那么外面的那些诡异的“人群”中,到底有多少是先前来的官吏侍卫?又有多少是檀妄生的人?
这座与世隔绝的荒岛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又或者说,到底是否有人在刻意制造这些让人恐惧的“谜题”?
难道这也是一场“表演”吗?
就像山上刻意露出一截手臂、等着她去发现端倪的尸体一样。这也是檀妄生“捉弄人”的一部分?只是单纯地想去看她被一个又一个恐怖的怪事吓到脸色苍白又混乱的模样,只为了报复三年前她在刑牢里对他做的事?
“……虽然我很想看到国师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檀妄生意有所指道,“但不是现在。这只是个巧合,我们从没想过今日会突然下这么大的暴雨,也没想到国师会比计划中早两日登岛。”
“……暴雨?”萧明灿听出了这话里的关键,低声说:“将军是说,它们之所以过来,是因为雷雨天?”
檀妄生点点头,“它们喜欢这种日子……就像是小狗爱晒太阳?对于它们来说,这种雨雾弥漫的阴天要比黑夜更具吸引力,也更适合……制造恐惧。”
萧明灿道:“就像是一种本能?”
“没错。”
萧明灿想起了之前那个剜眼侍卫的遭遇,当他出现幻觉的时候,恰巧也是个阴雨天。
她顿了顿,看向檀妄生,说:“将军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为何不杀了它们?”檀妄生说,“这就是棘手所在。它们当中,不是每一个都像那两个侍卫一样……行动笨拙。这座荒岛虽然能住人的位置有限,但地方远比国师想得要大的多。只要它们双脚没断,就能走到任何你无法想象到的地方,藏身在某个你随时可能会失足坠崖的峭壁洞穴里。国师大人,它们远比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这里。”
了解?
……为什么?
难道这里是它们的“巢穴”不成?
萧明灿没说话,只是静立在那儿,凝视着窗纸。
“况且,”檀妄生朝窗外稍抬下把,说:“那里面还有就连我们也不认识的人。”
……谁?
这座极其偏远的孤岛自影将军被流放前就已荒废多年。周围的渔民都知道关于这座岛的疫病传闻,就连出海也都对这附近避之不及,生怕沾染晦气。后来影将军过来后,有官府的船时常在附近巡逻,不允许任何无关之人靠近。
有谁会无缘无故地过来,又轻易成了那群怪物任意操控的器皿?
言生想要说什么,却听萧明灿身侧的墙边忽然传来细微的异响。
几个随从眼神一变,当即收枪抽刀,而早就握刀的言生比他们都快一步。她无声走向角落,因为远离屋子里唯一的窗户,又没灯烛可点,那整面墙几乎都被阴影覆盖着,墙边立着个摆放杂物的木柜,足有半人高。而发出异响的来源就在柜子下面的木屉里。
里面开始发出类似瓷瓶相碰的声音。
言生站在侧方,看了眼周围几人,另一手稍稍抬剑,然后抽出了木屉。
“吱吱吱……吱……”
那是一只……老鼠。一只极其胖的老鼠。
它似乎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藏身之处已经暴露,正陶醉地抱着一块东西啃食,就好像它终于找到了此生以来最好吃的食物。
无人居住的荒村里为何会有老鼠?
这东西仅靠村民留下的零星粮食活了这么多年?还胖成这样?
下一刻,言生心底泛上一阵恶寒。
它们以尸体腐肉为生。
言生手起刀落,将那耗子巴掌胖的身体钉在了木屉里。然而就在这一瞬,木屉里一书卷微微抖了抖,紧接着一道黑影吱吱着爬出木屉,飞快地窜上木柜。因为受惊,它一路东窜西撞,碰掉了几个茶杯,寂静的屋中接连爆发出几声脆响。
那老鼠仍在往高处爬去。
萧明灿直觉不妙,看向眼前窗户,只见一团模糊的人影果然出现在窗纸上,还未等她向言生示意,便见那黑影突地极速逼近,就像是飞掠过来似的。
萧明灿后退了几步,抬手探向狐裘下的匕首,然而下一瞬,就被身边人拉住胳膊,一把拽到了窗侧——
与此同时,那老鼠爬上木柜,又跳到旁边的盆里,那铜盆发出清脆却极其突兀的声响。老鼠焦躁地四处乱窜,就在跳上窗台的一瞬间,突然发出一声惨嚎。
萧明灿清楚地看着这一幕。
一支银簪突然间捅穿了窗纸,生生将老鼠刺了个对穿。
屋内顿然一静。
下一瞬,银簪骤然回撤,只留下老鼠躺在窗台上,腿还在一抽一抽地动,身下鲜血顺着窗沿滴滴答答往下淌。
屋内几个随从看着那窗孔,不约而同地往两边阴影里撤。言生照做。
下一刻,距离破孔上方不远处,银簪再次捅进窗纸。萧明灿看到那黑影慢慢扩大,模糊地显现出外面人的轮廓:个子不高,刚刚到窗棂中间的位置;盘着发髻,发髻上似乎还绑着类似铃铛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微微清响。
她紧贴着窗棂,正透过破洞朝屋内看去,但一无所获。
“咦?怎么没人呢……”
与那男人厉鬼般嘶哑的嗓音不同,她的声音非常轻盈、欢脱,仿佛只是个对这间荒宅感到好奇的小女孩。
萧明灿目光缓缓下移,看向那躺在血泊里的老鼠。
啪、啪、啪——
那银簪不断开始戳刺窗纸,每一次刺穿窗纸,就会贴着窗格刮动一圈,那簪子与木头划刮的声响在阵雨中变得尤为清晰,这感觉就好像有柄小勺慢慢穿过头颅,在几人的头骨里上一下一下轻轻挖刮着。所有人僵站在原地。
感觉到腹部略微收紧,萧明灿低眸瞥向搭在前腹的手,才注意到自己就靠在檀妄生身上,几乎被他抱在怀里。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女孩几乎撕破了整扇窗纸,她欢快地轻哼起来,再次靠近窗棂,向内窥探。
女孩转动着眼珠。萧明灿还未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就看到了她的眼睛,霎时头皮一麻。
那眼球几乎是凸出来的。瞳仁的部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浑浊的白,而围绕白色瞳孔周围,是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几乎是在她看到这恐怖景象的瞬间,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一片黑暗里。萧明灿眼前不断闪现着那女孩的眼睛,但比这更令人惊骇的,是那个女孩的脸。
……小女孩,扎着两个小髻,脸上涂了层白粉,脸颊和嘴唇红得像血。
是那个侍卫剜眼前看到的“幻觉”。
明天要考试!请一天假 后天(20号)正常开始更 [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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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