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炤跟窦熠虽是兄弟,平时却很少有交集,窦炤从不理会窦熠做什么,更不用提他是如何对待房里人。
他一直以为,丫鬟们削尖了脑袋想做他兄弟二人的通房或姨娘,他自己不会纳妾,自然这府里最好的归宿就是窦熠那边,让观沅跟着大哥是对她最好的处理方式。
可听见她们一席话,他才意识到,这些丫鬟心中怎么想的,他根本一无所知。窦熠如果是她们口中那样的人,他便是亲手将观沅推入火坑。
心口沉得难受,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
看着认真染指甲的观沅,窦炤有一种强烈冲动,想带她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可以与她静静说会儿话,说什么都可以,只要跟她在一起。
可惜,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
她只是个丫鬟,一个身份低微的丫鬟而已。
观海见窦炤一动不动的,忍不住出声道:“二爷,要不要我过去,将咱们买的礼物给她们?”
窦炤这才收回目光,摸了摸袖子里的玉簪,半晌才道:“去吧,酥饼也给她们尝尝,我明日再给老太太重新买。”
观海喜出望外,连声答应。
又听见他叮嘱:“别说是我买的,也别让她们知道我来过。另外,明日帮我查一查,被大爷收房的丫鬟们,最后都怎样了。”
观海不解:“二爷查这个干嘛?”
窦炤瞟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观海叹气,心想这个二爷是纯粹给自己找罪受,喜欢人家就收了呗,非要搞这么多事,一天天神叨叨的,也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没搭好。
等窦炤走远,观海站在原地给自己鼓了鼓劲,然后带着酥饼和礼物走去亭子。
远远地打招呼:“木蕙,观沅!”
那两人抬头见是观海,不禁对视一眼笑了起来,水菱却红着脸背过身去捣腾自己的手指。
观海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们笑什么?”
观沅道:“你别管我们笑什么,说说你来做什么?这半夜的,不是不让来后院吗?”
观海道:“我陪二爷出去办点事,送二爷回来路过这里,正好带了些小玩意儿,给你们过节凑个趣儿吧!”
他将两个装着小铜镜的匣子递给木蕙跟观沅,单独将另一个匣子放在桌上推向水菱:“这个,这是给水菱的。”
水菱仍是弄着指甲不理他。
观海有点尴尬。观沅便将小匣子拿在手里,笑道:“这里面也是小镜子么?”
观海的脸腾一下红了,不敢回答,只慌慌张张将手上酥饼递过去:“还有这个,酥饼,也是给你们吃的。”
木蕙有些疑惑:“这不是惠丰楼的酥饼么,是老太太的最爱,怎么给我们吃了?你可别拿二爷的东西作人情,明儿挨打我们竟不理的。”
观沅捂嘴笑道:“若是有人肯赏脸尝一口,他挨个打又算什么?”
观海脸上实在烧得厉害,不知道怎么解释,便将酥饼往小桌上一放:“你们尝尝,我先走了。”
观沅不想放过他,在背后喊:“别走啊观海,正经话还没说一句呢,不然这礼物我收了哟。”
观海哪里还敢理,有鬼追似的匆匆跑了。
观沅摇头:“没意思,一点玩笑都开不起。”
木蕙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拧一下:“你好意思说别人,有在我们跟前这么贫的,怎么见了二爷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观沅耳根热了热,嘴硬道:“二爷是主子,你们是姐妹,能一样吗?”
水菱这才回头,恨道:“我就说这丫头,在二爷跟前看着可怜见儿的,实则属她最刁钻。”
木蕙笑起来,将观海留下的小匣子递给水菱:“别理她,她就是被二爷压迫狠了,才要在我们跟前放肆,快看看观海送的是什么。”
水菱不肯接:“管它是什么,我不要。”
观沅便伸手抢:“那可便宜我了。”
话没说完手上一空,东西已被水菱抢回去:“便宜谁也不能便宜你,明儿我拿去扔河里。”
观沅作势羞她:“为了扔个东西还得巴巴找条河,这份心思,倒不比这礼物轻。”
水菱恨得跺脚:“我今日不撕了你这碎嘴。”
三人又笑闹起来,一直玩到外面开始起露水,才恋恋不舍收了东西各自回去。
次日天刚亮,木蕙洗漱好去院里服侍,观沅自己擦了药美美躺在床上,心想总算能清清闲闲歇两天。
然而,才美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后院专管丫头们杂事的谭嬷嬷突然带了几个人来,趁着屋里没人,二话不说将她从床上架起来。
观沅大惊:“嬷嬷这是做什么?”
谭嬷嬷并不理会,带着那些人手脚麻利地将她架了出去。
弯弯绕绕,最终来到一处极偏僻的小院,里面几间破旧小房子,到处都是灰,其中稍好的一间里,放着一张榻和几张凳子。
指挥那些人将观沅扔在榻上,谭嬷嬷这才说道:“姑娘别怨我,是夫人知道你病了,担心这病会传染,叫我将你安置在这里。这是专给生了病的下人隔离的地方,清净得很,一日三餐也会有人送来,合适你养着。”
观沅连忙解释:“我只是腿上烫伤而已,如何会传染?夫人是不是弄错了?”
谭嬷嬷斥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还敢质疑夫人?没将你打一顿直接扔出去已是好的,还是安分些罢。”
观沅心凉了一截,只得求道:“那能不能劳烦嬷嬷通知木蕙一声,将我的烫伤膏送来,我也好得快些。”
谭嬷嬷冷笑:“姑娘就死了这条心罢,到了这里还想什么烫伤膏,认真多吃点饭活下去才是道理。”
她说完再不理会观沅,留下两个看门的守在院外,叮嘱她们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许里面人出去就走了。
观沅心下冰冷,知道肯定是三小姐心里埋怨她,找夫人告了状,要将她放在这里自生自灭。
哎,这下算是自作自受了。对比一下,去大爷那里都算不得太坏的事,她是一步一步将自己弄到如此田地啊,还想什么银子,什么自由身放出去,可笑。
摸摸榻上厚厚一层灰,再看看这到处是蜘蛛网的破烂院子,观沅真是哭笑不得。
好在,她一向能自我调节,往好的方向想,这里起码清净呢,人生最后时刻能干干净净死在这里,总比灰头土脸在外面被狗吃了好。
呸呸,晦气。
说什么死不死的,谭嬷嬷都说了,多吃点饭保住命就行啦,三小姐总不能关她一辈子,腿上的伤只要不感染,等好了就没理由再关着她了。
而且二爷……想到窦炤,观沅一颗心又沉了沉,这事儿他会管吗?
别说,窦炤从东宫回来本要去探望,顺便将那支簪子找个理由给她。
可才换了衣服,下朝回来的窦相国就跑来劈头盖脸将他痛骂一顿。
说他不学好跑去逛青楼,现在外面到处传他一个人叫了十几个美人陪着,比那纨绔沈知淮还风流一百倍。
再加上皇帝听说这事儿又来了兴致,将窦相国叫去好生嘲笑一番,说有其子必有其父,想必窦相国也是风流不羁,喜欢夜御数女。
把个窦相国羞得面红耳赤,恨不能扒个地缝躺进去。
这些羞辱当然都要算在窦炤头上,便一口气将他禁足七日,门都不给出,探望观沅这件事也就此作罢。
观沅在破院里住了不过两日,原先的乐观便所剩无几。
首先是腿伤,虽然小心护着,还是控制不住被感染,每天又痛又痒难受得睡不着觉。
其次是饭食,每日确实有丫头给她送饭,可那哪能给人吃?少得可怜就算了,还都是馊的。
观沅硬着头皮吃了两日,到第三日便闻着味儿开始干呕,又实在不想就这么饿死,不得不忍着恶心吞下去。
观沅在里面受苦,木蕙在外面急得不行。
将观沅带走后,谭嬷嬷头一个便警告了她,说如果二爷知道这件事,就第一时间将她打一顿卖出去。长直院里其他丫鬟当然也都收到了警告,不过她们巴不得观沅死在里面,哪可能去告状。
木蕙不敢声张,试着自己想办法。
先是用银钱贿赂守门的婆子,求她们通融通融,放她进去看看。可这些婆子也是受过严厉警告的,连银子也不敢要,怎么说都不同意。
后来又想偷偷将些药膏和吃的从院墙往里面扔,可要行动的时候才发现,那院子极小,人一过去就会被发现,根本没机会。
木蕙为此急得什么似的,服侍窦炤的时候便心不在焉起来。
那日一早,她神思恍惚,将主子要换的衣服拿错,窦炤很不高兴:“你最近是怎么了,这已不是第一次,也想挨罚吗?”
木蕙连忙跪下:“不敢,只是,只是这些日子累得很,还请二爷见谅。”
窦炤想了想:“算了,难为你还要照顾观沅,她好些没有?”
听到这个,木蕙再也忍不住,眼眶一红开始默默流泪。
窦炤一颗心猛地往下沉:“你哭什么?她不好吗?”
木蕙看一眼站在旁边的香杏,不敢不出声。
“说话!”
这时,香杏突然道:“二爷何不自己去瞧瞧呢?”
木蕙吃了一惊,十分意外地看向香杏,香杏却只是低了头,像从未开口一般。
窦炤立刻明白她们是被人警告了,观沅必定有危险。
顿时一张脸沉得吓人,捏紧的双手竟有些控制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叫观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