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兵部左侍郎萧弧满面春风地走过来。
他这毫无遮拦的一声“太子”,几乎让整个醉烟楼安静下来,连台上表演的花魁都忍不住停下动作向这边张望。雅间里原本的几个美人更是大惊失色,眼睛盯着窦炤以为他就是太子。
窦炤却背对萧弧坐着,不慌不忙端了杯茶慢慢品。
萧弧耐不住上前,鞠躬行礼:“下官萧弧拜见太子殿下。”
窦炤这才懒懒掀动眼皮:“许久不见,萧侍郎耳朵不好也就罢了,如今怎么连眼神也不济了?如此大礼,我可受不起啊!”
萧弧听着声音不对,赶紧起身走过去一看,顿时额冒青筋:“怎么是你?太子呢?”
窦炤轻笑着挑眉:“太子?何来的太子?我倒不知,萧侍郎竟是约了太子来这种地方玩么?”
“呸呸呸,胡说什么?”萧弧赶紧道,“我是听说太子殿下在此,特来拜会,谁带他来了?怕是窦少师你带殿下来的吧?”
窦少师?!
这个称呼一出,雅间里的美人们心跳都漏了一拍。
太子也就罢了,身份太过尊贵,她们肖想不上。可眼前这个是全上京贵女们都津津乐道的窦氏二少爷窦炤啊。从来只在传闻中仰慕过他的如玉之姿,如今看来,竟比传闻中更显孤高俊美,比那雪山孤鹰,画中仙人更觉不凡。
在众美人钦慕羡叹的目光中,窦炤脸色渐渐冷下来:“还请萧侍郎说话注意分寸,究竟何人见过太子殿下在此,你叫他过来,我与他亲自对质。”
萧弧只是临时接到祁王密报,让他赶紧来这里戳穿太子身份,好叫太子名声扫地。匆匆忙忙的,根本没能准备充分,一时找不出证人,便指着雅间里的人道:“她们不都见过吗?之前这里,可只有你窦炤一人?”
窦炤淡淡瞟他一眼:“刚刚确实不止炤一人,还有沈知淮和本族一个远房穷亲戚,这亲戚好不容易来一趟上京,我们带他出来见见世面,才不过因一件急事先走了。怎么,萧侍郎对他有意见?”
听窦炤这么一说,美人们恍然大悟,难怪那男子看着奇奇怪怪,一点也不像首富,倒像是哪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原来还真是。
萧弧有些气急败坏:“什么穷亲戚,那分明就是太子殿下。”
窦炤轻轻笑着:“你有证据吗?”
萧弧顿时有了底气:“你将他叫来,与我当面对质不就行了?”
窦炤嘴角微勾:“倒也不是不行,还请萧侍郎明日去圣上那儿请旨,着大理寺下个文书,我立刻就带我那穷亲戚与众美人一起,去圣上面前对质,如何?”
萧弧一时哑住,他没能当面逮住太子已然失了先机,如今让窦炤立刻将人带回来是不可能的,若等明日请了旨,这边早就移花接木换个与太子相似的人,再两相对质不是自己找死么?
这时,一个胆子大些的美人笑道:“萧侍郎想必认错了人,刚刚那位公子我们都见过的,一副没见过世面乡巴佬的样子,怎么可能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是啊!”另有美人附和,“我们见过的王孙公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可能连太子跟泥腿子都分辨不出。”
被她们这么一说,萧弧心中更虚了些。
如今反正是没逮住正主,又没法将人抓回来对质,他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辩不过来,回头真闹到圣上面前,吃亏的还是自己。
想来想去,只得一咬牙,拱手道:“既如此,想必真是有人看走眼,萧某这便告辞!”
转身要走,却听窦炤淡声道:“慢着。”
同时,一柄锋利长剑横在身前。
萧弧瞪一眼拦住他的观海,不得不回头:“窦少师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窦炤懒懒抬眸,一脸轻蔑笑意:“刚刚萧侍郎不分青红皂白当着众人面大喊窦某为太子,不仅诬陷我私带太子出宫,还顺带辱没了太子名声,如今只一句认错了人,就想走么?”
萧弧眼珠转了转,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便再次拱手道:“认错人是我不对,在此向窦少师和太子殿下道歉,可以了吗?”
窦炤嘴角勾起:“不可以。”
萧弧终于沉下脸:“你想怎样?”
“跪下,认错,道歉。”缓缓几个字,听在众人耳中,只觉寒意彻骨。
萧弧大怒:“你做梦!”
窦炤冷笑,眸中带着明显的挑衅和轻视:“我是不是做梦,明日拉着祁王一起,问问圣上就知道了。”
萧弧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
这件事确实是他鲁莽了,虽然接到密报就以最快速度赶来,却没想到太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如今没有证据闹到圣上面前,即便圣上能开恩饶他一命,祁王为了自证怕也留不得他。
只得恨道:“窦炤,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好歹是堂堂兵部侍郎!”
窦炤直直盯着他:“欺的就是你这个兵部侍郎,有问题?”
萧弧长这么大何曾被人如此欺辱过,一时急怒攻心,几乎没晕过去。
他颤着手指着窦炤:“你,你……好个窦氏小儿,如此狂妄,我今日便跪了,你可担得起?”
窦炤收回目光,一脸云淡风轻地继续品茶:“这就不劳萧大人操心,跪还是不跪请大人快些决定,我这儿还忙着呢!”
萧弧脸已经涨成紫色,想来想去,一咬牙,噗通跪下:“对不起,今日是萧某的错,请窦少师与太子殿下原谅。”
窦炤牵了牵嘴角:“那我带来的人是谁?”
“是窦氏远房穷亲戚。”
窦炤这才放下茶杯,满意道:“不错,这次便算了,若明日有任何关于太子的谣言传出,后果都由你萧弧承担,明白了吗?”
萧弧捏紧拳头,牙根咬碎:“明白!”
“滚吧!”
等萧弧狼狈而去,雅间里早被窦炤迷得七晕八素的美人们情不自禁鼓起掌来,掌声才起,被窦炤寒眸冷冷一扫,瞬间僵住。
哎,传闻果然不虚,这位窦公子美则美矣,却实在太过冰冷不近人情啊!
在全醉烟楼的注视之下走了出去,观海不禁擦擦额头:“公子,这下你逛青楼的名声可就压不住了,被老爷知道……”
“知道又如何?”窦炤满不在乎,“他不正为我断袖的传闻不自在么,这下如意了。”
观海暗自咂舌,断袖的谣言虽破了,可逛青楼又是什么好名声?
两人坐车回府,路过惠丰楼时,窦炤道:“去买一份酥饼,明早给老太太送去。”
观海停下马车去买饼,窦炤刚好瞥见路边一个卖钗环的小摊,其中一支白玉雕成的荷叶莲蓬簪十分精致,让他想起观沅那张芙蓉般的脸,倒与这簪子十分相配。
想去买下来,又觉有些不妥,难道自己要送个簪子给大哥的女人么?
一时想起自己生辰快到,观沅即将离开,心中更是烦闷。
如此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下车将簪子买了下来。
观海买了饼回来,看见窦炤在小摊跟前,赶紧过去问:“爷要买什么?”
窦炤将簪子反手藏入袖中,冷着脸:“随便看看,走吧!”
观海哦了一声,眼睛却盯着摊上一对耳环,一动不动。
窦炤皱眉:“你发什么呆?”
观海这才笑道:“我是想,今日不是七夕嘛,其他院里的丫头们都有吃有玩的,咱们院里却冷冷清清,若是观沅她们出来看到这些东西,想必也喜欢得紧。”
窦炤脸上微不可见地红了红,轻咳一声:“既如此,你选几样给她们带回去,就当给她们过节了。”
观海喜出望外:“是,我替她们谢过二爷!”
观海倒是实在,用窦炤的银子买了观沅和木蕙的礼物,却用自己的钱给水菱买了刚刚看中的那对耳环。
回至窦府,窦炤发现好些院子里还灯火通明有嬉闹声传出,想起老太太爱凑热闹,说不定还没睡,便打算过去看看,顺便将酥饼送过去。
两人行过长直院,路过一段假山溪流,到了老太太院子附近池塘边,突然听见一阵笑声。
“哎呀你们到底行不行,穿不赢就在这儿捣乱,再不然你们一人叫我一声姐姐,我便让你们一回又何妨?”
“想得美呢,我看你是心里想着谁手不稳穿不进去,却反倒来怪我们,看把你兴的。”
“好你个观沅,如今也学得鹦鹉一般贫嘴咂舌的,明儿敢情要变个碎嘴子。”
观海眼睛一亮,磕巴道:“是水……观沅她们。”
窦炤伸手嘘道:“别出声。”
水菱她们闹了一阵,把些针线全掉在地上乱成一团,眼见是没法斗巧了,只得染指甲玩。
木蕙道:“这会儿可别闹了,好容易找来的凤仙花,染好了也叫巧娘娘保佑咱们心灵手巧。”
观沅笑道:“巧不巧的无所谓,好看就行!水菱那样的巧手染不染都一样巧,咱们这样笨的手,就是染一千回也还是笨。”
水菱趁机笑她:“怎么无所谓,明儿来了大爷这边,指不定就生个大胖小子,还不得给他做些小衣服小鞋子的?”
木蕙推她:“这可不好笑,观沅都愁死了,你们大爷那样把丫鬟不当人,她去了能有好日子过么?”
水菱便有些泄气:“也是,好好的女孩儿,给大爷就糟蹋了。也不知二爷怎么想的,我们嘛是半道儿进的长直院,走了就走了,可观沅六岁就跟着他,按说也算是一块儿长这么大,他怎么舍得把观沅送人?是模样儿不好,还是性格不行了?”
木蕙摇头:“天仙也没用,主要还是二爷不喜欢女人,不然也……”
“好了快别提这个,”观沅赶紧打断她们,“多好的日子,染指甲要紧,不想这些不开心的。”
灯光昏暗,观沅将凤仙花放在陶碗里,轻轻捣出汁来,然后小心翼翼将鲜红的花汁一点一点覆在指甲上。
她做得那么认真,夜风一阵一阵吹过,将她耳后一缕一缕的碎发吹在脸颊上也没空理会。
月光淡淡洒在少女娇俏的脸上,将她面部轮廓衬托得软润饱满,像梦里的花精灵……窦炤静静看着这一幕,心里想着她们刚刚说的话,不觉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