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樾点头,却是半信半疑。
女仆松开挽着苏樾的手,说:“你去吧。”
苏樾心中一急,冲管家还有女仆说:“我、我刚才酒喝得有点多,我上个厕所再过去。”
管家微笑颔首:“好的。”
苏樾转身便要走,管家的手很快搭上他的肩,他不解回头。
“苏先生,往这边走的话,会比较近一点。”管家另一手指向自己身后。
苏樾点头,其实被管家这么一打搅,他心里更忐忑了,他看向前方,他即将路过宴会厅。
而管家与女仆,往跟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苏樾经过宴会厅大门的时候,瞄见少爷坐在桌前,看神色,仿佛是在沉思,苏樾心想,少爷是还在思考自己的名字究竟该是哪一个吗。
之后他走进卫生间,撞上酿酒人。
苏樾的脑海里闪过两个字,完了。他扭头打算先走,等酿酒人离开了才来。
酿酒人通过镜子看着他:“苏樾,来都来了,聊聊再走。”
苏樾道:“少爷找我,我先过去了。”他想用少爷来压酿酒人。
“哦?”酿酒人关紧水龙头,缓慢转身时,眼睛还通过镜子盯着苏樾紧张的脸,他靠在洗手台上,甩甩手上的水渍,语气悠然:“没关系的,就让少爷暂时先等等你,毕竟你帮我们所有人,还有少爷,找到了名字不是吗?”
苏樾问:“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在讨少爷的欢心吗?”
被酿酒人看出来了,苏樾垂眼。
酿酒人冷声笑笑,立身招呼苏樾说:“你过来一下,你的领结歪了。”
苏樾看一眼蝴蝶领结,确实是有点歪,他便说:“我可以自己弄,不麻烦你。”
“我帮你弄。”酿酒人语气非常严厉。
苏樾沉默一秒,打算自己把领结弄正,哗然一声,一个像飞刀一样的东西,滑过苏樾的手背,差点割到他,苏樾脸色猛然变得又惊又怕,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到墙上。
酿酒人似笑非笑看着他。
一片酒瓶碎渣因为苏樾的靠墙、而受到震动,此时掉下来,跌在苏樾脚边,成为了两截。
苏樾抬眼皱眉。
酿酒人朝他走来:“都说了我来帮你弄,你为什么不听话呢?”
苏樾背在身后的双手,深深按着墙壁。
酿酒人已走到他身前,伸出手帮他摆正领结,他垂着眼,居然发现,酿酒人穿的西服,跟他的一模一样,就连领结,也都是一样的。
“你是要去见少爷,听说少爷还有一些很重要的话对你说,所以你的领结,怎么能歪呢?”酿酒人一边轻轻吐字,一边扫视他脸上的表情。
酿酒人的手指还时不时擦过他的下巴,这令他有点不适。
“好了。”酿酒人说。
苏樾小声道谢后打算离开这儿,酿酒人忽而捧住他的脸,郑重的对他说:“苏樾,别搞砸了。”
苏樾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正要看向他,他摆过头,走出了卫生间。
既然走了,就算了吧,苏樾低头看一眼自己的领结,没什么异样,他经过洗手台时,往镜子瞟了眼,竟看见酿酒人的脸出现在自己的脸上!
怎么回事?他的脸,为什么变成了酿酒人的脸?就连头发也变长了?
苏樾足足愣了十多秒,好在他的表情跟酿酒人的完全不同,不至于让他害怕现在的这张脸,他快步到镜子前,盯着看了几秒,然后拍开水龙头,把水浇到脸上,水珠颗颗滴落。
片刻后,他脸上的震惊稍有消退,他明白了,刚才酿酒人为什么忽然捧住他的脸,就是为了……跟他换脸?
酿酒人为什么要跟他换脸?为了代替他去见少爷?可少爷见他,很可能是为了吸他的血,酿酒人愿意被少爷吸血么?不可能连这件事都不知道吧?
苏樾上完厕所,洗手的时候,尽量不去看镜子,他的心情已平复了些,想着,酿酒人代替他去见少爷也不错,他刚好可以躲过一劫,只是,不知道酿酒人什么时候会跟他换回来。
慢吞吞从卫生间走出来,他撞上经过的管家,生怕管家看出什么异样,但一时间又不知道酿酒人平时是怎么对管家的,就略微冲管家一颔首。
管家停步,狐疑望着他。
苏樾开口:“怎么了?”
“苏先生?”
“你怎么知道?”苏樾瞪眼。
“你的声音。”
苏樾捂住嘴。
“怎么回事?”管家皱眉后立马露出了然的微笑:“啊,是这样啊,是酿酒人搞的鬼。”
“没关系的,我可以理解。”
“不行。”管家板正面孔,“苏先生,你现在必须去宴会厅。”
“我就不去了。”苏樾还打算往卫生间里躲,管家捞过他的手臂,带着他往宴会厅去,他忙解释说:“事已至此,我还去干什么呀。”
“少爷要跟你说的,是很重要的话。”管家回眸,语气很脸都很严肃。
“说不定少爷只是为了吸我的血呢?我不要去,管家你放开我。”苏樾挣脱出手臂,转身想跑,被管家逮住衣领子扯了一把,随后管家踢开一道暗门,把苏樾丢了进去。
苏樾被关到漆黑屋子里后,立即敲门:“管家,放我出去,这是什么地方?”
“是宴会厅的后门,苏先生,往右一直走,穿过展示柜,就能见到少爷,快去吧。”
苏樾听见管家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这里好黑,说实话苏樾还是有点怕黑的,特别是在这庄园里。
他弓腰起身,两只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到处巡视,是个狭窄的房间,四面都是墙,右手边,有一个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小暗门。
这庄园里,竟然还有暗门呢,苏樾后脑处的鸡皮疙瘩起来了,他小心推开暗门,探头看门外,看见一排展示柜,确实如管家所说,穿过这排展示柜,就能走到宴会桌那边去。
苏樾侧耳听了一阵,没听见说话声,难道这儿的隔音效果那么好么?
他走出来,将门轻轻合上,然后来到展示柜这边,踮脚,透过玻璃柜子,望向宴会桌那边。
苏樾此时纳闷,宴会厅的灯怎么被关了。
忽然,少爷的嗤笑声响起,苏樾眯眯眼睛,得以看见宴会桌主人位那儿,有个模糊的黑影,是坐在轮椅上的少爷的黑影。
所以酿酒人在哪儿,苏樾扭头,往门口看去,果然见酿酒人站在那儿,苏樾皱眉,这酿酒人还挺聪明,就站在自己刚才坐过的位置,并且还不说话。
“你来迟了。”少爷说。
苏樾见酿酒人轻轻点了点头。
此后,便是长久的沉寂,苏樾脚脖子踮得有点酸,他放平脚扭了扭,这时却听少爷开了腔。
“母亲生前为我算过命。”少爷低沉的声音蔓延在黑暗里。
苏樾踮脚看向少爷的黑影。
“算命先生说,我会活百岁。”
苏樾惊讶,这么巧吗?算命先生也跟他说过,说他也会活百岁,说明这算命先生,真是到处招摇撞骗啊。
“在一百岁那年才会出现一个注定与我有姻缘的人。”
苏樾微愣。
“但我的生命明明在十八岁就截止了。”
苏樾听得心里一酸。
“今天是我作为鬼的百岁宴,那个与我有百年姻缘的人。”
苏樾皱眉,仔细听着,但少爷不再继续说了,苏樾眨眨眼,想努力看清少爷的侧影。
轮椅旋转的声音响起,像骨头被折断的声音,这声音在黑暗里十分突兀,令苏樾的后脑勺,又起一阵鸡皮疙瘩。
轮椅停止转动,少爷好像面向了他这边。
完了,苏樾心想,他好像被发现了,他肯定要受到惩罚了。
他扭身打算通过暗门跑出去的时候,却听见少爷问:“是你吗。”
什么?苏樾回眸。
少爷抬眼:“苏樾。”
什么……苏樾不知道他惊愕的样子,被少爷尽收眼底。
“苏樾!”这是酿酒人尖利的嘶叫声。
几乎同一时刻,那沉睡的水晶吊灯唰得亮了,照亮两个人的脸,苏樾惊愕的脸,他还没从少爷刚才那番话里缓过神来,还有酿酒人嫉妒扭曲的脸。
无数个酒瓶碎渣朝苏樾袭来,苏樾回神,抱头下蹲。
“苏樾!少爷问你话呢?究竟——”酿酒人那被拉长的,如同鬼魅呓语的声音,回响在他耳边,“是不是你啊?”
苏樾的心绪犹如一团乱缠的毛线,他想,那个与少爷有百年姻缘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他?他是人,但少爷是鬼,鬼……
苏樾一抬眼,飞刀般的酒瓶碎渣穿过他耳际,竟把他身后的暗门给击破了。
“不是我。”苏樾惧怕到极点,摇着头口不择言:“怎么可能会是我?我是人他是鬼,我不会我不可能,不是我,我不可能……我不能跟一只鬼在一起,所以不是我,不是我……”
于是那些盘旋在苏樾耳边的酒瓶碎渣纷然落地,那些如同鬼魅般的呼呼声,也消失了。
酿酒人止不住地笑了起来,胸腔一个劲的起伏,肩膀抬抬落落,笑得开心至极。
苏樾再次抬眼,看见酿酒人的脸跟他的已经换过来了,他不敢去看少爷,更不敢去看少爷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可少爷刚才那番话,他竟听出了深情的意味,特别是配上少爷那副好听的嗓子。
但余光使他知道,少爷那边,仿佛是黑沉一片。
酿酒人笑完后,离开了宴会厅。
苏樾不敢起身,准备爬到后门再跑出去。
“不是你。”少爷的声音响起,苏樾身形僵住。
少爷的声音更冷了:“好。”
苏樾听出少爷是用气音说的,好像很愤怒很生气,仿佛还有点咬牙切齿,可是少爷,会因他的意外出现,来看重一个算命先生胡诌的百年姻缘吗?这未免有点太轻率了吧。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确实是发自肺腑,他确实认为自己,不能跟一只鬼在一起,还是一只以人血为生的鬼,他又回想一遍少爷的话之后,下定了决心。
他得离开,离开庄园,他已帮这些人找到名字,不管名字对错,他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他现在,必须得离开了。
宴会厅里安静到了极点,苏樾抬头去看,少爷已不在那儿,那么现在,就是离开的好时机。
苏樾从暗门跑出来,结果又撞上经过的管家,管家笑眯眯的:“苏先生,听见少爷要对你说的话了吗?”
看来管家好像还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樾点头问:“大家都在哪儿?”
“在酿酒人那儿喝酒,他们兴致特别好,说要不醉不归。”
苏樾又点头:“那管家先生是要去哪儿?”
“我想回房小小午睡一会儿,他们都是年轻人,我跟他们不同的。”
苏樾笑笑:“管家先生也很年轻的。”
“那么午安,苏先生。”管家冲他颔首后,转身离开。
苏樾立即变做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贴着墙壁慢慢前行,他突然感觉自己像只壁虎。
他成功来到一楼大厅,迈过门槛走出来,抬眼仰望这栋在夜晚瑰丽壮观的庄园城堡。
很好,这回没有一个人透过落地窗看着他。
这次他学聪明了,不会以直线形式跑到铁艺大门去,而是要借助两旁的树木,混淆身影,然后溜出去,他边走边摸后腰的水果刀,这刀,用来对付盘旋悬崖处的大鸟。
成功经过几棵树之后,苏樾更加小心翼翼,这时,树上传来响动,很可能是鸟!苏樾立即抽刀望去。
竟然是清洁工。
清洁工怎么在树上?专门在树上等着逮他吗?苏樾握刀的手越收越紧,慢慢后退的时候,顺便看了眼其他的树上有没有人影。
“要逃是吧?”清洁工俯身盯住他,“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