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究竟是怎样让姨妈和舅舅还钱的,他没细说,她们也没细问,总之钱是回来了,可以缓解一时的难处。就算问了,盛华也不会说的详细,只要钱回来了就行。他哪能将自己赔笑脸说好话吃闭门羹的事说给妈妈和姐姐听呢,小伙子要当一回家里的英雄,糗事就不说了,只要自个儿的妈妈和姐姐将崇拜的眼神汇集在自己身上就行了。
妈妈不容易,姐姐也不容易。小时候的自己受她们的呵护,长大后的自己怎么也得表现一回。他也知道,就算那俩女人不问,她们肯定也得在背地里说道说道。
女人嘛,是是非非总得过一遍嘴。
盛夏将钱归拢起来,深深叹了一口气,她将钱用牛皮纸包好又装在一个大袋子里,最后放进梳妆台的柜子里,起身打开房门,与刚巧在门口的妈妈撞了个满怀,母女俩都吓了一跳。盛夏皱着眉,埋怨道:“你干嘛呢,吓我一跳。”妈妈赔笑道:“没想到你正好要开门。没吓着吧?”母女俩一前一后来到饭桌前,妈妈舀了一碗稀饭递给女儿,嘴里说道:“这次多亏了小华,没想到他能将话记在心里,真是长大了,可以帮家里分忧了。”
盛夏看了妈妈一眼,说道:“是是是,你儿子是大功臣,没有他的话,我就活不了了。”
妈妈用埋怨的眼神看女儿,说道:“说的什么话!一事归一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的这件事,拿着十六万就回来了。我问他怎么不放卡里。他说‘我姐当时借给他们钱的时候,是拿着现金亲自送到他们手里的,现在该他们还钱就得现金,别的不可以,又是手续费又是什么的,不要,就要实实在在的现金,一分不能少。’他还说这都多少年了,长乐乐这么个人了,利息都没和他们算呢。”妈妈咯咯笑起来,又给女儿让饭:“多吃点儿。”
“他光顾着要钱了,没和亲戚伤了和气?人家也就是看他小,没跟他计较。你也是,把我的事跟他说什么?你还嫌他笑话我少了呀!”
妈妈笑道:“你弟弟也就是嘴上过瘾,跟你一样,嘴上不饶人,心里头可热乎着呢。他要是真笑话你,还能替你出这个头?我要了几次,可真是没要出来,这脸啊都快遮不住了。”
“以后我的事,你就别管。你出头干什么?再把你气出病来怎么办?净给我添乱!”
妈妈不说话,只是笑着让菜:“多吃点儿,别光吃咸菜。”
盛夏突然道:“小华呢?去送乐乐了?他们那个店开得还挺好?”
妈妈放下筷子,道:“嗐,关门了。现在啊,他早晚接送乐乐,白天去练车。”
盛夏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年轻没经验,全凭一腔热血。现在流行什么网红店,风一阵雨一阵,一开始都是门庭若市,过不了多久门可罗雀,到最后还不是得关门大吉。行吧,小华刚毕业,咱家也不指望他立马挣大钱,毕业旅行也有了、创业也试过了,由着他折腾吧,只要不学坏就行了。等他考出驾照,找个工作,过几年结婚生子,你这个老太太就等着享福吧。”盛夏越说越乐,直乐得鼻涕泡都冒出来,妈妈赶紧拿纸要给她擦拭干净,盛夏忙接过来:“我来,我自己来。”
妈妈看着女儿,笑道:“等你的事过了,咱就都好了。”
“哎呀,你别啰嗦了,屁事解决不了,就知道絮叨。”
妈妈笑着站起来:“好,不在你面前絮叨了。”
穆首阳换好衣服从酒店走出来,一眼就看到盛夏。她冲着盛夏大力的挥手,可是盛夏却没有反应,穆首阳紧走两步,揽着她的肩头,笑着说:“久等了。”盛夏晃过神来:“风采不减当年!”穆首阳笑道:“别打趣我了。多少年没做主持了,整个台风都不像个事儿了。多亏了严霙,她给我做了指导。”盛夏道:“严霙现在做什么?”穆首阳道:“不知道,我也没问。万一问不到点子上,招人烦。”盛夏点点头,没说什么。两个人向着酒店外的停车场走去。
上了车,盛夏并不急于发动车子,而是拿出了一个红包递给了穆首阳:“这是给你的报酬,我表妹对你这个司仪很满意。还给你准备了礼物,都放在车子的后备箱里。”穆首阳道:“哎呀,就当帮忙了嘛。不用了。”盛夏将红包放到她的手里:“这是我表妹给你的,你拿着就行了。她是真的满意,要是不喜欢的话,才不会这么客套呢。”
车子启动,从热闹到寂静,车子驶进了老家的院子。现在是晚上,穆首阳在此住一晚。盛妈妈和盛华吃过酒席就回了家,此刻一个已经安睡,一个还在玩儿手机。盛夏带着穆首阳进了屋,简单的洗漱后,笑嘻嘻的躺在一张床上。
盛夏道:“这让我想起了上学的时候,女孩子凑在一起讲悄悄话。”
穆首阳道:“还记得咱们大学聚会那一次吗?你装醉倒在冷一涵的床上,死活就是不起来,冷一涵都要哭了。”
盛夏笑道:“这个憨憨呀,我就是喜欢逗她。”
穆首阳道:“你怎么不让乐乐回来啊?”
盛夏道:“这个时候怎么回来!我不想让他奶奶家的人看到。我真得谢谢你,让乐乐在你家住一天。”
穆首阳道:“嗐,互相帮助嘛。我得谢谢你信得过我呀。”
两个人都轻笑。
盛夏突然打趣道:“现在是不是后悔了?以前嫌你婆婆管得多,现在全靠自己了吧?”
穆首阳道:“忙,确实忙。但是谈不上后悔。我那份工作啊,下午才上班,上午我是大闲人。”
盛夏恍然大悟:“哦,就是你以前的同事开了一个辅导班,你真去了?”
“嗯,思来想去,编制是考不上了,我除了这点经验还能干什么呢!又有两个孩子,哪有精力去拼事业。挣个死工资,有那么点私人时间也挺好的。再说了,黎韬也出去上班了。”
盛夏叹道:“你可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一切步入正轨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便陷入了沉默。
穆首阳许是安睡了,均匀的呼吸声在夜里听的分明。盛夏忽闪着大眼睛看着黑漆漆的房间,她轻轻起身,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向窗外的夜。现在是12月初,清冬时节已经来临了。好像有雪花飘下来,因景生情,盛夏立马感到冷,她缩了缩身子,又重新回到被窝里躺好。以前可不是这样怕冷,多少日子之前,自己还穿着晚礼服在开始飘雪的冬夜里笑,拒绝旁边递过来的外套,固执的透过窗子看外面的黑、外面的灯。而现在,她不敢看,她害怕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更害怕那光亮刺眼的灯。
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连带着那热烈的夏季,也是脚步匆匆了。她想要的“正轨”会如期铺设妥当吗?
章俐与盛夏签了新合同,盛夏由老板变成了投资人。章俐租赁了商超的摊位,离家也近,盛夏来过几次,便放手不再过问。文具店提前收了房,她让盛华帮着杜姐收拾了几大箱包装完好的文具,每一个箱子里林林总总摆放了笔与本子,一箱给了章俐,一箱给了杜姐的孙子,一箱给了穆首阳的女儿们,还有一箱给了盛华,剩下的一箱留着给乐乐上学用。杜姐答应盛夏,要是赶上盛夏去进货或是临时有事,她帮着看店。
这一切做完之后,盛夏觉得这也算是步入正轨了,但因为大事还没有解决掉,心还是不安稳。
车律师的邀约电话打来了,盛夏也觉得不能再拖了,就算吃亏也认了,再拖下去损人不利己。
车律师干脆利落:“这次开庭你得去了,我个人还是希望你能出面,看看这次能不能把事情解决掉。虽然你的赢面不大,但是拖着也不见得就一定会赢。还不如趁此了结了,要不然你明年还得为这事儿劳心费神。”
盛夏一改往日的风风火火:“嗯,我去。现在手头上的店该停的也停了,该让的也都让了,能找的证据我也都找了。那些贷款啊、欠条啊,我是真的不知道。说别的也没有用了,看怎么判吧。”
“薛琛在最近一次的开庭中阐述了自己的想法,一是提出你要承担婚内债务,二是要重新协商抚养费的问题。我也看出来了,他现在只要钱,说别的真是没有用。他可能是真急了,不管什么原因吧,他所呈现的婚内债务证据确实是无误的。我知道你也是蒙在鼓里,但是证据摆在面前。你现在停了你手头上的一些店面,虽然与本案关系不是很大,但是也有好处。等着事情解决了,你东山再起也不晚。”
盛夏有气无力:“我大概要承担多少?”
“他的要求是,至少五十万。”
盛夏苦笑道:“五十万?我和他在一起,我的付出远远不止五十万。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家就一毛坯房,装修啊、家电啊,全是我出的,结婚的份子钱、孩子出生的摆酒钱,全进了他的腰包,再加上生活费、他父母的赡养费,加起来都不止五十万,还跟我要这么多?”盛夏高声喊道:“他没能力炒什么股!谁知道这些外债是怎么来的!”
车律师定定的看着盛夏,说道:“你喊也没有用,冷静点,想办法。”
最终,盛夏还是妥协了,因为证据、因为生活、因为不想再如此纠缠下去。盛夏拿出了三十万,前提是薛琛不再支付每个月1000元的抚养费,盛夏冷脸道:“以前如何,现在说什么也都没用了。他用每个月的抚养费来抵那二十万,我同意,但是我要求重新划定探视权的问题。”薛琛同意盛夏的要求,探视权更改为每逢节假日孩子必须去爷爷奶奶家。盛夏签字的时候,语气平和的说:“这保留的探视权是看在血脉相成的份儿上。”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迈步前行,她才不去管薛琛是什么表情,事情有了了断就行了。她不想知道薛琛拿着钱回家之后是怎样得意洋洋的样子,也不想知道薛琴姐弟俩为了钱演了一场闹剧,更不想知道乐乐的爷爷奶奶是怎样急切的问儿子:“乐乐什么时候回来?”
盛夏要真正的开始新生活了!
她带着乐乐去游乐场疯玩了一天,她强迫自己笑,逼迫自己闹,玩得比乐乐都疯。乐乐回到家倒头就睡,盛夏还在乐此不疲的又说又笑。妈妈看着女儿,不无担心的问:“小夏,你这是怎么了?”盛夏也不答话,就是笑,像被人点了笑穴停不下来。盛华拉着妈妈回房间,小声的说:“妈,让我姐闹吧。”妈妈还是担心,人离得远远的,但是眼睛一直盯着女儿。盛夏回过头,对妈妈笑着说:“妈,我现在是步入正轨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再也不会来烦我们了。睡觉!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但是盛夏所预想的艳阳天却没有如期到来。
她承认她的感情出现了问题,上一段已经结束了,下一段不就可以全心投入了吗?以前是有杂七杂八的琐事牵绊着,她不能也不敢过于张扬,两人之间出现了问题就忍着,迁就着,只要那个人不走就可以,只要身边有个人陪着就好,她承认她忽略了自己在感情中的姿态,两者是不对等的,一进一退,将双方越推越远。但是现在不同了,她的烂摊子已经解决掉,以前掩藏起来的黑暗从这一刻就可以慢慢的让阳光投射出来,该讲的,她可以讲出来了,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未来的计划、说一说她的上一段婚姻,聊一聊她可爱的乐乐。
可是,头上是如墨的阴天。
陈朋的踪影早已隐没在一片沉郁的天际之中。许久没有联系了,盛夏想不起来是有多久了,她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上,以为保留一份对方的通讯方式就不会丢掉这个人,三十岁的人还自以为只要不明确的说出分手这两个字,大家就还是在一起的。
她的电话一遍遍打过去,那边却从未有回音。
先是盛华看不过去了,给姐姐破了一盆冷水:“我姐真有意思,不心疼钱,倒心疼起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嘴上说不嫁了,心里恨嫁的要命。还想着陈朋呢?都多少日子不见人了?人家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偷拿她的东西,她还上赶着往上贴呢!”盛华说这话的时候,吸溜吸溜的喝着稀饭,盛夏正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听了个完整,她想去反驳,挪动了两步又停住了,她无话可说。
妈妈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的时候,又提了一嘴:“那我就真回去了?”盛夏帮着妈妈收拾衣服:“你就别操心了,我请了杜姐帮我看店,穆首阳那个辅导班设置了一个小朋友阅读室,有老师带着讲故事看书,我把他送那儿去。小华不是还在这儿嘛,他早晨晚上帮着我接送乐乐。”妈妈道:“行,别亏待了杜姐和你同学,这一点我不担心你,你对人总是很大方的。”这话让盛夏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总感觉话头不对,只听妈妈继续说下去:“陈朋那个事,妈多说一句。你真要和他在一起?人家一个未婚大小伙子,怎么可能呢?你看这段时间,他连电话都不接,靠得住吗?这快两年了,你都没敢告诉他你是离异带娃,现在这话还说得出来吗?”盛夏没接话,自顾自的收拾衣服。
在家里,盛夏的话少了,盛华抱怨的“炮筒子”早就熄了火。
在家外,盛夏也不大说话,空下来的时候,转着眼珠子心里盘算着怎么能联系到陈朋。杜姐看不惯,她擦拭着台面上的鞋子,对着正往里搬货的盛夏说道:“你今天不是去上货吗?那个陈朋来了。来了就站在门口徘徊,我问他,他就嬉皮笑脸的问你在不在,还想拿几双鞋子,我让他给你打电话,又想来上次那一招,让我赶出去了。这人啊,不靠谱,趁早算了吧。”盛夏停了手中的活儿,听着杜姐的话,也不答言,接着又搬起货若无其事的进了货仓。杜姐跟进来,帮着忙:“别怪我多嘴,你俩不合适。别刚刚跳出了一个火坑,又进了另一个火坑。我看他呀,就是一座大火山。”
她去找章俐,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起这个话头。章俐手里忙着做寿司,嘴巴也不闲着:“夏姐,你看这儿还不错吧?这摊位的压力小了很多。我最近啊又报了一个课程,想学着做蛋糕,技多不压身嘛,就是做给自己吃也是好的。我呀,拿你当偶像,像你那样,什么也都尝试一下。”盛夏道:“学我?”章俐道:“夏姐,你做事有魄力,就是吧,容易困在情感里面。我觉得你缓一缓,说不定更好。”
盛夏觉得自己的方向错了,这老的老小的小,要不就是没恋爱没结婚,要不就是失了伴一个人,还是得找个同龄人聊聊天才好。可穆首阳也不甘示弱,不知怎么就把话头引到这上面去了:“我要是你啊,就安心带好孩子,趁年轻多存点钱,等孩子长大了,她们想走多远就走多远,想飞多高就飞多高。我呀全国各地去旅游,有合适的就找个作伴的,没有合适的就自己过呗。你现在要是找个人结婚,就是在赌气。别不承认!你越是一心认定的那个人,错误的概率就越大。”自助餐的菜肴琳琅满目,盛夏守着自己的空盘子,却挑不出自己想要的菜。
打击的话听多了,盛夏的心倒也麻木了,不过,她也真是听进去了。但是真正放弃之前,她决定再试一次,令她糟心的是,陈朋的号码已经变成空号,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前两天不是还能打通吗?只是无人接听而已。
她驱车赶到陈朋公司楼下,看到了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想要冲上去问个究竟的她却无心无力,她的双脚挪移不了,手中紧握方向盘,目瞪口呆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只形单影只的雀儿。她的内心略过一丝坦然,像突然瘪了气的气球——她一直认为是陈朋合不上自己的拍子,其实是自己倔强的变了奏,她才是欺骗自己的人。
算了,就让那些人离开吧!留下,皆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