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冬天来得早,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刚刚着地,冬天的第一道风就刮了起来,仿佛是一夕之间,身上的薄衫就换了棉衣,接着便是将自己紧裹起来,因为冷嘛。
朱明荷对这里的第一个冬天感到好奇,惊奇如此早就要套上厚衣厚裤,那些小西装啊、风衣啊,还没好好登台展示自己的风采呢,就要退居幕后了,朱明荷并不觉可惜,反正自己海拔不够也不能穿,正好就省了。因着这天气,新衣的采购就提上了日程。
朱明荷一向是个爽利的人,她喜欢笑,只是近几年笑脸少的多了,要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她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生活,至少自己这个人该是变化不大的吧!
天冷了,窗子是不适宜长时间打开了,但是朱明荷喜欢站在这个小小的阳台上向往张望。临街的老楼房,一墙之隔的热闹与安静倒是相得益彰,她喜欢看那条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那些车里有多少本地的车辆来来往往,又有多少外地的车辆进进出出,里面坐着的人是忙碌的还是漫无目的的,她在心里暗自给他们对号入座,编排着一个个小小的故事。
欢乐的,苦闷的,她给自己的心排满了戏。
她最喜欢的“戏台子”还是自家的小院子。她站在三楼的阳台,可以看到一楼的小院子,花、草、树,小小的一片天地,有时候婆婆会站在太阳地里晾晒衣服,有时候公公会坐在阴凉的地方做着手工。她记得刚来的时候,天气还是清热的,她也坐在院子里说说笑笑,还做了回文艺青年,搬了一张摇椅躺着看书,又支了一张小桌子泡了一杯咖啡,耳机里回响着舒缓的音乐,但是撑不了多久,书就歪了,咖啡也凉了,音乐还在不厌其烦的循环着,人早就不知打了几个盹儿了。再醒来,身上多了一条小毯子,厚薄刚刚好。
现在,公公的腿已经活动自如,闲不住的人出去找了份钟点工;婆媳俩亲如母女,偶尔关了房门说起悄悄话;从南方回来也有一些日子了,真好,和严霙见了面,玩儿了一趟,心情似是有改观,虽然生活还是那样。哪样呢?说不清!
朱明荷将铺在床上的衣服收起来,打包放好,堆在墙角,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将好一些的放到旧衣回收箱里,差一点的扔到垃圾桶里。再叫上婆婆,让她帮着参谋参谋,备几件新衣服吧。
婆婆正在家里做好吃的小酥饼,朱明荷从小院子进屋,香气让自己成了小孩子,欢跳的奔到厨房:“妈,你又做什么好吃的了?我来帮你。以前我自己也做过月饼啊、曲奇啊什么的,让我来帮你,向你学习学习。”婆婆也是个不说不笑的人,她嚷道:“不用,你去坐着吧,等会儿啊,尝尝新鲜出炉的,我跟别人学的。”厨房小小的,两个人略显拥挤,朱明荷退出来,开始清洁屋子。
两家住在同一楼里的同一层,一楼和三楼的布局是一样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是在萧腾十几岁的时候,工薪阶层的爸妈商量之后买下了一楼,等着儿子长大后当婚房。没想到,儿子大学毕业后去了外地,房子就空下来,又没想到,儿子带着儿媳回来了,房子里又有了人气。
那时因为经济条件不行而想的长远,所以省吃俭用买下了一套小房子,现在手头宽裕了更要想的长远,是不是得往繁华的地段走走换个新房子呢?这个想法提过不止一次,但是朱明荷和萧腾都拒绝了,各有各的思考嘛,老两口就不再提了。在另一座城市卖了房子换的钱暂时存起来。
朱明荷尝了一块新出炉的小酥饼,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婆婆满怀期待的看着她,直到她点头说好吃,才放下心来。
“等一会儿都做好了,咱娘俩吃了,就出去逛街。”
朱明荷一愣,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提呀。“干嘛去呀?”
“这不是冷了嘛,怕你不习惯,受不住这的天儿,待会儿咱娘俩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衣服,先买两件穿着。别冻坏了。”
朱明荷笑了,心里暖暖的。
娘俩拎着选好的衣服往家走,一路上说笑着,婆婆顺手接过来一张路边递上的宣传单,她翻看着,指着上面的图对朱明荷说:“荷子,你看这房子,是不是不错啊?”朱明荷会意道:“是挺不错的。哎呀,妈,我们这么住着多方便啊。”婆婆说:“家里的房子旧了,你们年轻人住着不方便。”朱明荷笑道:“我觉得挺好的,咱们靠的近,有个什么事也方便。萧腾的工作还没有找好,也不知道最后能找在哪儿,万一路程再不方便呢?而且啊,我们以后是要有小孩子的,和爷爷奶奶离得近,也省的我们送来送去了。”
关于生子的事,大家一直小心翼翼的避免提及。婆婆笑了:“好,你们拿主意吧。”她收起了宣传单放好,朱明荷看在眼里,不再说什么。
“说起这个工作来,腾子的工作怎么就这么难找啊,想着是个医生,应该能好找,没想到一个月了,还是没着没落的。”
“妈,慢慢来嘛,不要催他。我有个女朋友比我们早回老家半个月吧,也是不好找工作,就是那个严霙。”
“哦,她呀,那个南方的女孩子,长得是真漂亮,就跟那些老照片里的大美人儿似的。也不好找啊?唉,现在这社会压力大呀。我和你爸也没有本事,要不然找找关系就好办了。”
朱明荷笑着劝道:“您不要愁,早晚都能找着。”
两个人拐了一个弯儿,不约而同咦了一声。“哟,这是要开一个新超市啊?这离咱家也不远,走快点儿就15分钟,像我们这些老人走得慢点儿20多分钟,近点儿好,这样方便。”
其时超市的整体已经差不多了。朱明荷挽着婆婆的胳膊凑上前,向里张望了一眼,还是婆婆的眼神好:“看那贴着什么?是不是开业的时候有东西送。”朱明荷推着眼镜凑上去,原来是一张招聘启事。婆婆道:“嗐,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优惠呢。走吧。”朱明荷快速浏览了一遍,又掏出手机拍了一下,向前小跑着追上了婆婆。
婆婆的嘴里还在念叨着家里家外的事,她看朱明荷没有搭腔便住了嘴,婆媳俩难得的安静,到了家门口,婆婆说道:“你回家试试新衣裳?”朱明荷回过神来笑道:“好,我回家换上再下来给你瞧瞧。”婆婆笑了:“你去吧,等你下来,晚饭也就做好了,你爸说今天要去买点肉回来做火锅。这天一冷,围在一起吃火锅可好着呢。”
钥匙在门锁里一转,发现萧腾已回了家,朱明荷不问他工作的事,免得给他心里添堵,只打了一个招呼,进了卧室换衣服,在镜子前照了照,露出满意的笑脸。萧腾站在卧室门口说道:“这衣服挺好看的,新买的?”
朱明荷转过头来,笑道:“好看吧?咱妈的眼光!”
萧腾走进来坐到床边:“这边冬天时间长,你更得注意保暖。”
朱明荷坐到他的身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笑着说:“不冷,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冷。”
是的,不冷,这是实话。外在环境虽是冷,但是心里面真的不冷。
结婚五年了,除了没孩子,朱明荷很感激这段上天赐予的婚姻。虽然萧腾偶尔会来点所谓的“冷暴力”,但是朱明荷并不以为然,因为这“冷”是缘由自己家事而起。
回想起两人的第一次相遇,是父亲到医院里看病,萧腾跟在主治医生的后头,那时候应是他参加工作不久。后来,父亲在辗转了各大城市的医院治疗之后,选择了回家乡静养,直到某一天,父亲预感自己时日无多,便有意无意的说起来,“如果能看到小荷嫁人该有多好,找个好人家,有个人照顾小荷,那该多好。”朱明荷心里一颤,算是为了父亲,也是真的感到累了,便任由旁人对自己的指点与品鉴。越是心急,越是无果,这期间,父亲病情恶化,又来到那座城市那家医院。有人给朱明荷介绍了相亲对象,心烦意乱的朱明荷一心想让父亲衬了心,便与对方见了面。好巧不巧,原来是数年未见的萧腾。萧腾很有礼貌的问起她父亲的情况,朱明荷立时泪如雨下,没多久,萧腾便牵了她的手对着病床上的父亲说:“我将照顾您的女儿,您放心!”
朱明荷没想过结婚就是这样简单。仅仅是为了到达生命终点的父亲的一个心愿吗?还是因为这几年自己的心力交瘁,想要偷个懒,需要一个依靠?或者说自己是急于逃离越来越不讲道理的母亲和好吃懒做的哥哥?那他呢?萧腾选择牵手的原因呢?是怜悯自己?还是独在异乡多年也需要一个伴侣呢?记得他说过:“年龄大了嘛,该成家了。”那时他的语气是轻松的,自己也未放在心上,因为没有想到会真的在一起嘛!哪怕两个人领了证,朱明荷也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为了父亲的一句话嘛,就当是旧时的冲喜,冲一冲这多年的疾病与晦气。
可是,竟然“冲”走了父亲。领证的第二天,父亲就走了,喜悦并没有留住这位老人,朱明荷失了自我,哭的肝肠寸断,一晃就是好几年,悲痛尚未完全消散,母亲和哥哥不时地的骚扰让自己陷入了怪圈,怎么也走不出去。她知道因为她的状态而伤害了自己的小家和爱人,所以,她受得了他偶尔的冷淡与寡言。她觉得他有这个控诉的权利。
一个为了结婚而结婚,一个为了心愿而结婚,就算是这样荒诞的理由吧,两个人竟过下去了,省略了恋爱、免掉了蜜月,一晃也五年了,日子很平淡,说出来也极少会有人去相信这样的故事。恐怕,这就是缘分吧!
朱明荷觉得这不仅仅是上天给她的一份怜悯,更是父亲留有的最后一份厚礼。无论如何,她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