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喜滋滋的进了家门,拉着妈妈说个不停。“妈,你可没看到,我们店门口啊排起了长队,我们几个人都忙不过来,还有定外卖的,我那个同学恨不得自己也当骑手去送外卖。这几天真累!”乐乐在一旁附和道:“舅舅还给我带了奶茶,真好喝。”
妈妈看着甥舅俩,笑道:“累就赶紧歇歇。别让你姐看到这奶茶,她不让乐乐吃零食。”盛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让乐乐吃什么?这也不让那也不让。”乐乐也连连说是。妈妈道:“小孩子得控制着零食,这一点你姐说的没错。”
盛华进房间换了衣服,又回到厨房帮着择菜。“我姐最近怎么了?心事重重的,一会儿满脸愁容,一会儿欢天喜地,这是干嘛啊?说了不回来吃饭,咱刚一落座,她就回来了;说好了回来吃饭,等了半天也不见影。她那个同学也不联系了?她同学的女儿跟乐乐说自己的爸爸妈妈吵架了,妈妈好久没回去了。我姐这人啊,就不带个好头,自己婚姻失败,再把人家的婚姻也带坏了。”
妈妈闻听,正色道:“别人家的事,咱不掺和。你姐最近忙,你这个做弟弟的,帮不上忙就少说话。”想了想,拿过儿子手中的菜,赶他出去:“你不是累吗?进屋歇着吧,要不就陪乐乐玩儿。哎,对了,别给他玩儿手机。去吧,你出去吧。”盛华僵着手,莫名其妙的看着妈妈,眨巴了几下眼睛,便洗手出了厨房。
妈妈看着儿子离了厨房,又亲眼看着甥舅俩闹闹嚷嚷的进了房间,她立即擦干了手,也离了厨房,回房间拨打电话,一声又一声,对方却没有接电话,试了几次,皆是如此,她只好作罢,将手机装进裤兜里,自语道:“怎么老不接电话。”
“别耷拉个脸!婚姻失败了,不代表你的人生就不精彩了,何必把自己困在这个僵局里。自己觉得丢了脸,别人看不起自己了,其实谁又比谁好多少呢!破了财,心难免不顺,但你也算是得了个清净,以后再挣,你才三十岁,路还长着呢。”
耷拉着脸的年轻女子坐在一张圆凳子上,翘着二郎腿一颠一颠的晃着身子,眼神却是发直的,说话的人在柜台后边走来走去,手里忙着柜台上的活,眼睛不时地瞟着面前的女子。她已经喋喋不休了许久,却没有得到任何回话,罢了,什么也不说了,留待她想坐多久就坐多久。但是,沉默的人却开口了:“烦死了,怎么总是打电话。”手机调了震动,故意的。她回转身,向着柜台后的人说道:“你看我妈,也不知道什么事,一遍一遍的打电话,我不接,她就一直打。”
“可能是有什么事呢。”
“有什么事?不就是那些家长里短!杜姐,你说我最近怎么就这么烦!”
杜姐笑道:“看来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都没听。”
一阵苦笑:“听了,我都听进去了。”她站起来,走到柜台后边,无聊的扒拉着柜台上的笔呀、本子呀,随手抽出一支笔在纸上画了画,又扣上笔帽放回去,再换另一支,反复几次,杜姐可不愿意了:“哎哎哎,你这么试来试去的,别人怎么买啊!放回去,小夏。”那人好像任性的小孩子,竟笑着涂抹起来,杜姐赶紧去抢,只留下了一阵笑声。
笑完了,盛夏又耷拉着脸了。
“我就不明白了,别人结婚,我也结婚,我付出的不比别人少,最后却是这样。他们家亲戚的婚
丧嫁娶,我帮着出份子。我嫁给他们家的时候,他们家就一空房子,家电家具全是我操办的。我俩结婚收的份子钱,我一分不少的全都给他保管。我上班挣钱,辞职后我开了好几个店,经济独立,儿子也生了。我自问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们家的事啊,可是脏水怎么总往我身上泼呢?好容易离婚了,才消停了多久,他又翻出什么婚内债务,我怎么就这么惨?唉,别人的婚姻也这样吗?”
杜姐道:“所以我说,算算账,给他吧。落个清闲。你要是想找,过几年再找个合适的,要是不想找,你把你儿子培养出来,气气他们也好!”
盛夏苦笑道:“还找?我可不找了!现在都好几双眼睛盯着我的钱,再找一个?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她纳罕陈朋是怎么了,人影都不见一个,是凭空消失了,还是莫名失踪了,难道这个人根本就没出现过?
杜姐道:“话不能这样说,好人还是有的。”
“好人是有,都在别人那儿。唉,我也就在你这儿发个牢骚,有些话也不敢回家说。和我妈说?说不了几句话就不欢而散,她嫌我脾气急,我看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和我弟说?人家才不搭理我的破事儿呢。和朋友说?翻来覆去的,人家不嫌烦,我都嫌烦了。也就是和你说一说,这心里啊才顺一点。”
杜姐笑道:“说吧,我做听众。”
盛夏咧嘴一笑:“说完了,预知后事啊,下回分解。”
两人都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杜姐一脸严肃:“这店怎么办?听房东的意思,确定是想提前收房。”
盛夏道:“收吧,房子是人家的,人家说了算。唉,最近真是吃了不少闭门羹。寿司店快到期了,家里的房子也快到期了,都赶着我呢。”
杜姐道:“说不定是个好的开始呢,你想啊,旧的都走了,新的不就是眼前的事嘛。”
盛夏道:“我可不敢想那些新的好的。开庭两次了,我都没去,律师说我胜算不大,我这边也确实找不到更多确切的证据,看来我得吃了这个哑巴亏。下次开庭我得去了,其实去了也没有什么用。这些事啊,我都没和我妈说,怕她担心。”
杜姐劝道:“别想那么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会顺畅起来的。”
盛夏点头道:“随便了,我也习惯了。杜姐,这边房子要是收回去,就收回去吧。你有空的时候帮我点点货,规整一下。我这边店不开了,你要是闲不住的话,就去我鞋店帮帮忙,工资照样给。”
杜姐摇头道:“我一个老太太,哪会卖货呀。”
盛夏道:“不用你卖货,帮我看看店嘛,现在就我一个人,我要是有事或是进货,鞋店就得关门。我妈又想回老家,说是照顾我姥姥,其实啊,我知道,她是年轻的时候累着了,现在动不动就浑身疼,回去就回去吧。到时候我得自己接送乐乐。哎呀,越说越多了。杜姐,你自己拿主意吧。现在啊,信得过的人是真少啊!”
盛华一大清早就腆着一张脸对妈妈抱怨:“妈,我姨和我舅这几天怎么总给我打电话?我都不能正常工作了,问他们什么事,他们也不说,就问我姐怎么不接电话。我姐也是,电话总也不接,发信息也不回,整天神出鬼没的。晚上见不着,白天碰不到,她很忙吗?”
妈妈从厨房里端着稀饭走出来,盛华赶忙起身接过。
“喊什么呀!各有各的事,都不是小孩子了,还得天天过问啊!你的事,我也没追着你屁股后头一直问啊!你姨你舅啊,你别管,他们问,你就说不知道。”
“我肯定说不知道啊,问题是我真的不知道。奇怪了,他们怎么突然间这么殷勤了?还问你过得好不好,乐乐好不好,我好不好。”盛华眼睛一转,问道:“是不是薛琛又搞什么花样?他们家又在老家胡说八道什么了吧!这是欺负我们家没人了是吧!”
妈妈劝道:“你别胡来啊,你姐的事,让她自己处理。咱帮不上她,就别给她添乱。我就知道一点点,说是薛琛把你姐告了,要什么各自承担婚内债务,你姐就跟我说了一点儿,问多了就烦,我知道你姐心不好受,也就不问了。说是要赔钱。”
盛华道:“赔钱?我姐那么掏心掏肺的对他们家,竟得了这么个下场。也怪她,谁让她千挑万选嫁这么个东西。”
“好了,有些话咱娘俩说说就行了,别当着你姐和乐乐的面儿说。吃饭吧。我去看看乐乐,还没起床呢。”
还好,乐乐还趴在床上睡得正酣,妈妈坐在床边叹气。昨晚夜深,盛夏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妈妈敲门进屋,吓了她一跳:“妈?你干嘛啊?吓死我了。”妈妈轻声道:“还忙着呢?”盛夏脸色不自然:“嗯,最近事儿多。”妈妈小心问道:“咱娘俩聊聊?”盛夏轻笑道:“咱俩有什么好聊的?”妈妈知道女儿的脾气,走到床边坐下来,果然盛夏并不抗拒,还是她起的头:“唉,挣钱难呐,辛苦挣的钱,最后落在自己手里的寥寥无几。房子也快到期了,店也快到期了,什么都没有了。”
妈妈依然小心翼翼:“小夏,你上次说的赔钱是什么意思?赔多少?”
盛夏翘起二郎腿,喃喃道:“得二三十万吧!谁知道他怎么欠的!”
妈妈道:“就不能想想办法了?”
盛夏哼了一声:“想,我这不就在想嘛。”她回头看向妈妈:“你也别担心,我能做的都做了。但是咱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吧。我想开了,要承担就承担吧,这么纠缠着对我也没什么好处,还不如花钱消灾呢。”
妈妈道:“你能想开就好。唉,你呀,对人都大大方方的。最近不是还借了你表舅一万块钱吗?瞧你大方的,一看人家生病,直接说不用还了。”
盛夏不耐烦道:“行了,说这些干什么。他一个老头子,生着病急用钱,我帮不了大的还帮不了小的?你就别说了,睡觉去吧。”
盛夏赶着妈妈走,妈妈说道:“说起钱来,我记得你姨和你舅……”
盛夏打断妈妈的话,推着妈妈就往房间门口走:“你不用管了。”又叮嘱道:“还有,别和小华说我的事,自从我离婚,在他眼里我就不是人了,他现在小瞧我呢。”
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吃晚饭,还是个周末的晚上。妈妈高兴,做了一桌子的好肉好菜;乐乐高兴,搂着姥姥,缠着舅舅,亲着妈妈,说说笑笑合不拢嘴;盛夏更高兴,一直拿眼看弟弟,抿着嘴偷笑。盛华表面上不以为然,心里头却早已乐开了花。他呀,是家里的大功臣。姐姐呀,可感激他了。
事情的起因就在于频繁的电话。
那天盛华在店里忙活着,手机就没断过,一会儿姨一会儿舅的,像是商量好了,不接就一直打,接了却又不说什么事。盛华被烦的忍无可忍,对着电话嚷道:“有什么事就说吧,都是亲戚别藏着掖着,您这一会儿打一个,一会儿打一个,我这边还上班呢。”
姨妈不好意思的说道:“小华啊,你要这么问,我就直说了。你姐最近很忙吗?怎么电话也不接呀?有什么事直说好了,不用麻烦自己的妈出面啊!突然这么要债,怎么连一家人的脸面都不要了?”
盛华虽不知具体什么事,但他知道姐姐曾经借给姨妈六万块钱,姨妈说的“要债”,想必就是这件事。盛华道:“小姨,我姐这不也是有难处嘛,就因为是自家亲戚,您又是长辈,她再苦再难,也不好意思向您开口要钱。您也知道我姐的情况,您在老家肯定也听到风言风语了,我姐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挣钱也难啊。现在不是遇到事儿了嘛,即便是这样,她都没向您开口。我妈心疼女儿啊,她拉下老脸来求你这个妹妹,您看您是不是也体谅一下你姐和你外甥女啊!”
姨妈话都没接,就把电话给挂了,舅舅的电话立时打了过来。盛华心想这俩人肯定通了气,果不其然,舅舅一改往日的和善,一上来就粗着嗓子嚷道:“我跟你说,小华。你姐这是目中无人!别拿你妈出来撑门面,自家亲戚用得着这么赶吗?眼里还有长辈吗?”
盛华也不恼:“我们眼里怎么没有您了?您是长辈嘛,所以啊,我姐当初借给您十万块钱,这一搁就是好几年,我们家哪个人跟您提还钱的事了?您也别恼!您是长辈,知道一个理儿,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亲兄弟明算账。您当长辈的,光嘴上说着大道理,那哪行啊!大人不得以身作则啊,长辈都做不好,小辈跟着学也是很正常的。”
舅舅骂骂咧咧的挂了电话。盛华等了一会儿,再无电话打进来,他给自己的妈拨了电话:“妈,你是不是跟我姨我舅要钱了?”妈妈矢口否认,盛华道:“你就别忍着了,他们又跟我打电话了,我把话都说开了,你也别为难,这样的亲戚不做也罢,想想我爸去世之后,那些亲戚还正眼瞧过咱们吗?要不是我姐开了店挣了钱,他们怎么可能和咱家来往啊!你甭管了,我现在就请假回趟老家。”
盛华什么都没带,就把自己扔在长途车上,两个小时的车程里左思右想了好多词儿,在老家呆了一个星期,连哄带劝,拉脸抹皮,将十六万要了回来。在姨妈家,他前脚刚走,后脚还没站稳,大门就咣当关上了;舅舅更是拉长了脸,临走时,舅妈在院子里喊着:“这亲戚啊,以后就不要做了,你过年过节千万别来,来了也不给你开门,就冻着你晾着你。”
当盛华把钱往桌子上一摆,惊得盛夏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结结巴巴的说道:“这是哪来的?”妈妈也惊得说不出话来,盛华笑道:“别说我不亲我姐啊!虽然不是我挣的,但这是我姐应得的。”他把前因后果一说,妈妈直喊“哎呀”,盛华道:“妈,你别担心,以后我再去我姨我舅家登门谢罪。”
妈妈心疼儿子:“谢什么罪!他们早该还的。”
盛夏半信半疑:“你要回来的?”
盛华道:“嗯,我要回来的。我猜啊,是咱妈知道你急着用钱,所以她就偷着给咱姨咱舅打电话要,钱没要出来,人家还不乐意了,就拼命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就打到我这里来。那天妈跟我说我姐可能要承担一部分婚内债务,再加上咱姨的话,我就猜妈是去要债了。”
盛夏看向妈,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妈妈道:“我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呢。我得为我自己的孩子想,我女儿现在正难呢,他们凭什么拖着债不还给咱们!我都想好了,要不出来啊,我就去告他们。怎么着也不能让我的孩子受罪啊!想当年,我丈夫一夜没了,还不是多亏了我的女儿帮着我。”
盛夏皱了皱鼻子,说道:“你们啊,真给我添乱。”这话是在掩饰自己对于妈妈和弟弟的感激之情,她撇过头,遮遮掩掩的拭了泪,又转过头来,拿出其中一摞:“小华,这一万你拿着。”盛华将钱推回去:“我不要!你呀,还是先把你那破事儿弄利落再说吧!”
妈妈顺手拍了儿子的胳膊,盛夏连忙拦下来,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盛夏和妈妈商量,全家周末来顿团圆饭。桌子上大都是盛华喜欢吃的,盛华可是当仁不让的率先坐下来,乐乐也学着舅舅的样子,大摇大摆的坐在饭桌前,盛夏不乐意了:“你当舅舅的带个好头吧!别把我儿子带坏了!”妈妈坐下来说道:“乐乐啊,大人没落座,小孩子先坐下是不礼貌的。”
盛华故意苦着一张脸看向乐乐:“你妈好烦人。”乐乐也不示弱:“你妈更烦人。”
两个当妈的相互瞅了一眼,互相嫌弃道:“好好管管你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