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纱被香炉中的轻烟吹着飘了一下又一下,房梁上的绸缎也跟着轻摇荡起,安春桐就那样盯着看了好半响,一直到眼眶微微发酸,她才又将长睫垂下,笼在了盖头里。
从来,女儿家的婚事都该是最喜庆最开心的,可她而今却是半点都笑不出来,倒不是因为这成婚成的不情不愿,而是眼下她正肚里空空,直饿得心头翻白眼。
也不知那群丫鬟们是哪里来的那么足精气神,一大早上就拉着她起来梳妆打扮,便是连晨食都只是匆匆咬了一小口糕点才作罢,能不叫人饿得慌吗?
桌案上,那雕刻精美的龙凤烛依旧在默默燃着,长夜未明,夜凉如水,终于也不知候了多久,门外才传来了几阵或快或慢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是屋门被赫然推开的动静。
女子禁不住颤动了两下眼睫,随之手又揪紧了些盖在膝上的帕子,到底姑娘家还是姑娘家,虽说之前的大话已说出了口,但当她真正要直面詹天一时却还是有些生怯。
试问两个连情意都不曾有过多少的人被安置在一处还能擦出什么火花呢?不过是各自眼瞅着眼,面盯着面罢了。
可还不等安春桐刚准备开口撑一撑自己的气势,男人却偏像是知道了她心中所想般,早已抢先一步蹲在床榻旁,一声声唤的低切。“安姑娘,是我。”
詹天一像是喝醉了,又像是脑袋还没有清醒一样整个人颠颠倒倒的,他浑身上下扑面的酒气打在女子面上,复而又好似是将盖头上那亮眼的好颜色挂在脸上晕染了一遍一般,格外耀眼夺目。
“安姑娘,是奴才。”
就这样,男人一连说了很多遍这话,字字都以安姑娘为开头,句句皆用奴才作为结尾,安春桐闻言也猛然一下气恼到失语,她掀开压在头顶上的盖头,一个劲儿敛眉抿唇表示不满。
“什么奴才不奴才的,听得我心中火大,难倒你是要时时刻刻提醒我嫁了一个下人吗?”
女子本就因为饥饿而心绪不佳,再加上男人这副懦弱又无用的模样倒更是叫她肚里止不住连连叹气,她不明白为什么詹天一还要扮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态,明明自己已经合了他的意,帮他完成了心中所愿。
没错,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在这椿城中,人人都说安府那位姑娘是个身子不好又爱足不出户的病弱小姐,他们都以为自己不懂人情世故,不明白世间险恶,可到底不常出府又不代表她真的脑袋不好。
便是那些个凡尘间的话本子里头也有写到说,一些出身不好,落入了青楼的女子也爱耍那般求怜装惨的手段只为能够攀上一个好夫婿,故而当詹天一那样刻意撞上她马车时,安春桐就已经留有了戒心。
“詹氏,你究竟还要我如何?”
女子许是累觉,一时说话的声音也厌厌的没有气力,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拍一拍她的脊背,叫人好好安歇。
可下一瞬不知缘何,男人闻言这话登时身形僵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又突然轻笑了笑。莫名的,安春桐却觉得他这一笑可能是在心中耻笑自己,所以连脸色也一刻阴沉了下来。
“我已经顺了你的意,你也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装乖了吧。”
谁料詹天一偏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假装没听见一样,依旧着一身艳艳的大红袍半跪在地上,他俯身安静垂眼,在通红一片的烛火映衬下,男人更是面容绝尘,堪比画中仙。
“姑娘在说什么,奴才怎么听不懂啊。”
“你听不懂?好,那我便说说你能听懂的。”
安春桐不想死到临头了男人却仍旧还在嘴硬狡辩,她心中虽有一万个气恼,但也含了丝丝缕缕发酸的痛感在蔓生。
“陈三苟陈公子,我想你不陌生吧。”
“不过我实在也很好奇,你到底是和他做了什么交易才让一个向来都看不起下人的少爷能甘愿配合你,把梁永安耍的团团转。”
话说到此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隐瞒的必要,詹天一当即昂起头瞧望来,他眼神清澈无比,像是第一天才明明白白看清楚眼前的女子一般,一口白牙亮的刺眼。
“他想要攀上梁家,得到梁永安的信任,而我只是恰好能做他攀登的梯子,我们彼此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各取所需?”
女子闻言也跟着笑了一下,她下意识将手放在膝上抓了抓裙摆,而后才恍惚着,言辞轻问道。“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呢?詹天一,你以我安府做跳板,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安春桐不傻也不天真,她才不会愚蠢到以为詹天一是因为爱慕自己而选择来安家,只是既然进了她安府的大门,那是人是鬼,又有什么目的也该说说清楚,亮亮底牌了吧。
“安姑娘大可放心,我没有目的也不会对安家不利。”
男人开口回答的很快,也很清楚,他半身泄力靠在床榻边,半身又放任自己肆意坐在地上,洒脱的完全不像一个正正经经下人该有的模样。
“我只是有些不甘…不甘心它的命如此轻贱,说弄死就被弄死了…”
“谁?”
安春桐问了一嘴,她大概以为詹天一口中的“它”指的是他自己的哪一位亲人朋友,可男人没有紧接着回话,反倒是说起了其他的往事。
“最初入梁府的时候,我曾也以为自己终于得了上天的眷顾,不用再待在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炼狱里了,哪怕是苦点累点,也好歹是不用日日夜夜担惊害怕会受到猛虎野兽的蚕食。”
“其实若没有那件事,我更应该感谢梁永安,感谢他给了我一个吃饱穿暖的机会,即使是要受到他的打骂侮辱,我也会感激他。”
说着说着,詹天一又抬眼望向安春桐,二人对望之下,很轻易的,男人又瞧见了她眼中的怜意和悲悯。
就这样,龙凤烛一直静默的从头烧到了半山腰处,忽而只听见詹天一扑哧笑了笑,轻声开口。“所以安姑娘您尽可放宽心,我于安府而言只会是一个蜷缩在角落里安安分分的小蚂蚁,什么也干不了,也什么都不会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