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
“早上好!”
小林檀和伏黑惠拎着崭新的书包回到周一的教室。
“好累。”
小林檀瘫在桌子上。
“累什么,你周末又没干什么。”
“你不懂。”
周五几个人玩完了就入住了新房子,那些旧家具旧衣服被统一处理,五条悟打个电话就有一堆人把家电衣服食材送上门,是那种看了就让人忍不住痛斥资本主义的阔气。
伏黑惠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感觉什么都不真实,左右翻腾了大半夜才睡着。伏黑津美纪虽然表面上还算平静,但是今天也起晚了一点,伏黑惠觉得她和自己一样不知所措。
只有小林檀!这个看了两天电视机和杂志的人,前一天晚上八点就回房间睡觉了,有什么资格喊累!
难道马车床还会限时吗?
又不是什么灰姑娘。
“你不懂~~~”小林檀面无表情地喊着波浪号,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五条风范,“还有,你晚上回去给津美纪说一下,我今天要去那个警官家里感谢一下,顺便说一声现在有监护人不用再麻烦他了。”
这个监护人自然就是五条悟。
虽然小林檀也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一个16岁未婚未育的高中生可以当三个小孩的监护人,但是从五条悟的态度来看,这事儿似乎一点难度都没有!甚至唯一的难度还在于伏黑惠的老家那边态度不明确。
神奇的咒术界。
“好。需要带伴手礼吗?”伏黑惠点头,“晚上就去的话会不会时间太赶?你给警官先生说了吗?”
“还没,我下午再打电话。”
从任何一个角度讲,小学一年级的孩子都不应该配手机,但是五条悟吊儿郎当地给他们人手发一个,美名其曰:“我可是大忙人,要是能解决的事情最好自己解决,解决不了的事情......勉为其难地可以给我打一下电话吧,但我不保证一定能接到哦。”
顺带一提,伏黑惠的手机是黑的,小林檀是灰的,津美纪是白的,主打一个简约。
小林檀看着老师走进来,漫不经心地说,“周末太忙忙忘了,礼的话我在路上买点水果就好。那个警官的老婆很喜欢我,可能会被留宿,要是没打电话就是忘了不用给我留门。”
所以你到底忙什么了啊。
怎么现在就说自己会忘了打电话?
伏黑惠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是老师已经喊了“上课”。
“起立!”
“老师好——”
课程依旧无聊。小林檀拿着五条悟给的零花钱买的新书慢慢悠悠地翻,一翻就是一上午,期间还给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伏黑惠递了次答案。
伏黑惠回答完问题坐下,把她的答案推回去:“这种程度我还是没问题的。”
小林檀也不在意:“有问题你再叫我,就晚了。”
伏黑惠觉得小林檀实在是很神奇,明明一点也没翻书听讲,但是一旦老师提问到她她总能流利地答上来,正确地像本标准答案,还是不会写“略”的那种。
有几次老师都发现小林檀在开小差了专门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小林檀还是一点都没被难住,只能被老师恨铁不成钢地敲打“要好好听讲哦”。
然后坐下来继续翻她的课外书。
“我毕竟比你大一岁还多,要是真的不会才奇怪啊。”
这种地方也是,像是有读心术一样。
“谁让你都写在脸上了,真好懂啊小学生。”
“……你好吵,小学生。”
体育课,小林檀晃晃悠悠地帮体育课代表推装排球的小推车。
高岛静司是一个内敛的孩子,平时也有些被同学们排挤。妈妈把他的头发剃得很短,希望给人“光明敞亮”的感觉;近藤老师看这个孩子平时也闷闷的不说什么话,就专门点他当体育课代表,希望这个孩子性格能开朗一点。
目前看来都没什么作用。
平时两个人也没什么交集,小林檀这顺手一帮让高岛静司受宠若惊得无所适从。
“呃,谢谢,谢谢小林同学……”
“没事,你不走吗?”
“对,对的,我们走吧。”
“操场那边吗?”
“嗯,嗯,我一个人其实也可以……”
“快点走。”
“哦……谢谢你。”
高岛静司不说话了,哼哧哼哧地在前面拽着小推车,过了好久闷出来一句:“对不起。”
高岛静司当时在旁边,很多次。那些仗着自己身强力壮的小孩子欺负小林檀的时候,很多时候高岛静司都看见过。不如说大多数小孩都看见过。那些对她拳打脚踢的小孩子并没有掩饰他们的意图,毕竟是一年级生,脑子里想的东西实在是有限极了。
但是高岛静司没能出手帮她,没能像隔壁班那几个同学一样勇于出手,只是站在一旁纠结又怯懦地看着。
大家都这样。
不如说日本人都这样,大家各扫门前雪,彼此之间留存着一条礼貌疏离的鸿沟,至于鸿沟那边的人有多痛苦,人们往往视而不见。
痛苦的人也会摆出一张笑面以示坚强,绝不让人看出自己半分脆弱,美其名曰:不给别人添麻烦。
给人添了麻烦,在日本人的观念里似乎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要九十度鞠躬道歉,要自我反思,甚至剖腹谢罪。
彼此和睦,但绝不相熟的平行线。
小林檀并不在意:“没关系。”
高岛静司还是很愧疚,因为没能帮上忙,也因为自己看见小林檀受伤的时候,心里闪过的想法——
她受伤了,她告诉老师了,他们是不是可以收敛点了?
她被欺负了,那么我是不是安全了呢?
这种想法太阴暗了,小小的孩子隐隐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但是那一瞬间的庆幸做不得假。
其实高岛静司说话有点结巴,学说话的时候可能没有学好。虽然爸爸妈妈们不说,但是在他开口的时候能感觉到大人的失望。
高岛静司心里也不开心。医生说他的发音系统发育得没问题,也就是说结巴主要是习惯和心理问题,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他有什么错?爸爸妈妈连说话都没有好好教他,现在又因为他不会好好说话而不喜欢他。凭什么啊?
明明他什么错都没有。
在家里,爸爸妈妈都会因为结巴不喜欢他。
在学校,同学们也会因为结巴不喜欢他吧。
与其这样,不如话少一点,再少一点。到时候大家想起高岛静司,只会说“是个话少的孩子”而不会是“那个没用的孩子”。
可是不说话,就更没有办法帮小林檀出头了。
高岛静司很懦弱。
“我很……抱歉。”
小林檀点头:“我知道。”
出于自保没有出面参与斗争,是人类为了生存趋利避害的本能。
高岛静司很懦弱,但没人规定一个人必须要勇敢。
小林檀拍拍手里的灰尘,等着老师上课。
她不喜欢运动,也不擅长。老师在前面勤勤恳恳教了一节课,她颠不起来两个球。
所幸她身高不突出,躲在一群小孩里也不显得突兀。
老师一宣布自由活动,她就迫不及待地往阴凉地里躲。
器材室后面那一小块地方最好,又凉快,人又少。她啪嗒啪嗒跑过去,和蹲着的高岛静司大眼瞪小眼。
高岛静司:“你、你好?”
小林檀居高临下地点点头。
高岛静司识相地往里面躲了躲,身体力行地展现出“我很安静”,小林檀再走两步才看见他在这里看兔子。
小小的几只,软乎乎的,挤挤挨挨地簇在一起,像一个个雪团子怯生生地躲在简单的笼子里。
高岛静司害怕她误会他把小动物带进了学校,连忙解释:
“是器材室老师的儿、子的。”
短短几个字,他还咬了舌头。高岛静司懊恼地把嘴闭上,手指头去轻轻戳笼子里不会嘲笑他的兔子。
“哦。”
小林檀没在意,找个地方蹲下,像是找到坑的萝卜把自己种下去,然后开始安安静静发呆。
天气渐渐热起来,动脑子都嫌烦。
但很快,跑过来的几个孩子打扰了她的清净。为首的就是那天推她声音还尖得磨耳朵的的破小孩,好像叫什么……
算了,忘了就不想了。
小林檀心里忖度:后边就是器材室,旁边还有证人,这四个小孩不敢怎么样,那为什么来这找她?哦,是那个——
“家长会明天就要开了,你很得意是吧?”松下正树压着怒气,稚嫩的眉眼阴沉,“区区一个幽灵,没爹没妈的东西,竟然还敢告状?”
说是家长会其实也算不上,只有他们几个小孩的家长会被请过来而已,近藤老师宣称的“家长会”只是为了给几个小孩和他们的爸妈留一点脸面,虽然在小林檀看来没有一点必要。
对于加害者而言,做错事了就要承担后果,在他们真正开始欺负她的时候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即便是孩子,也不能凭借着孩子的特权为所欲为。
至于作为受害者的小林檀自己嘛......
她压根没给五条悟说这事儿。没必要,她也懒。虽然那个人感觉很护犊子,但小林檀并不想给五条悟留下“小孩就是麻烦”的印象,伏黑惠和津美纪还指望他养呢。
近藤老师这会儿还不知道她和伏黑姐弟一起被收养了,这点信息差足够她斡旋。
“你最好什么都别说。”本田次郎跟着走出来,眼镜挡住了眼里的一点惊惧,色厉内荏地冲她吼叫,“你不会以为我爸妈真的会信吧?我可是好孩子!
小林檀有点想笑。
不是吧?
当时打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被叫家长呢?
现在害怕了?
清净日子被打扰了,小林檀面无表情地翻白眼:“如果没事的话,请滚。”
松下正树当即就忍不住想冲过来,被旁边中根仁智拦住:“别生气嘛别生气,阿姨明天就要来了喔?这种时候还是要乖巧一点的对吧?”
这位同样六岁的小孩开朗地笑起来:“后面就是器材室,我们下次换个地方再欺负她啦?”
一个狂躁症,一个两面派,一个神经病。
小林檀瞅一眼缩在最后面瑟瑟发抖的大岛浩:还有一个墙头草。
无聊,无聊,无聊。
高岛静司也抖,抖得比大岛浩还厉害,他害怕得就像笼子里那几只兔子。高岛静司蹲在那里扮演一块礁石,竭尽全力才遏制住自己逃走的**,他站在那里,但是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一样忽视他。
因为我很安静。所以在我面前欺负人也不要紧。所以我救不了小林檀。
年纪尚小的孩子害怕极了,道德感促使他把小林檀被欺负这件事自发地背负起来,那份害怕被所有人讨厌的恐惧又致使他不敢为她出面。
他真的不敢吗?
他为什么不敢?
他也是向往假面超人,想当英雄的人呀!
......
他站起来。
“明天就是家长、家长、家长......”高岛静司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他颤颤巍巍地挡在小林檀前面,“家长会了!你们、怎么敢这样?”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小林檀还蹲着没站起来,腿有点麻她也顾不上了,看着高岛静司站在自己面前因为高度差显得有点伟岸的身姿,一时无语。
小林檀有点茫然。
就像是看见路过的野猫突然站起来说“老子以后罩着你”一样的茫然,一边绞尽脑汁地想“你谁啊”,一边客套又感激地朝着猫笑。
猫猫保护人类,猫好;人莫名其妙,人坏。
被人保护这样的事情最近在她身上发生了挺多次,主要都是工藤新一那几个正义心泛滥的小孩挺身而出打断了小林檀的毒舌攻击。面前这个小孩她刚刚搭了两句话,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头发剃得像和尚的体育课代表。
如此浅薄的关系,就能够让他站出来了?
她虽然不理解,但直接说我不需要又好像太过无情,显得她像什么不知好歹的叛逆少女——虽然说可能确实是这样。
只是可能啦,可能。任谁来看她都是最乖巧的小孩好吧?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那个神经病嗷的一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个结巴?”中根仁智笑得开怀,“我说呢,平时都不说话,就是怕人笑话吧?”
松下正树也嘲讽地笑起来:“结巴和幽灵,你们倒是会结伴,两个废物。”
本田次郎注意到外面的动静:“老师来了!中根你小声一点!你刚才一嗓子把老师喊过来了!”
“你声音也不小!”
三个小孩嘻嘻哈哈往外跑,大岛浩慢了半拍才笨手笨脚地跟上去,细若蚊吟地嘟囔:“等等我啦......”
他们就这么跑了。高岛静司还站在她身前,缩着脖子细细地颤抖,只给小林檀一个露青皮的后脑勺。
小林檀轻轻拍下他的肩膀:“那个,他们走......”
“都怪你!”
英雄什么的,果然是假的!
小林檀:?
高岛静司猛地拍开她的手,手劲还颇大,拍得她手上一个红印。
“都怪你!怎么办......他们知道、知道了,大、大家、都、都要、不喜欢、欢我了......”
他朝小林檀这么吼了出来,小林檀这才能看见他的脸:两行眼泪伴着鼻涕,飙了出来。
真是飙。
失敬失敬。
伏黑惠内敛,伏黑津美纪温柔,同龄小孩里她再没熟悉的人,小林檀还真没见过谁能哭成这架势。
高岛静司吼完自己就僵住了,还不等小林檀说什么,他一转身,又逃也似的跑出去。
小林檀下意识地站起来跟了两步,刚踏上操场跑道没两下,就见着前面疯狂跑步的小孩“pia”——
又摔到地上了。
这一下是开了水龙头的闸。烈日炎炎下,操场正中央,小男孩抱着摔伤的膝盖哭得天崩地裂天塌地陷,鼻涕眼泪胡乱抹了一身,骇得体育老师赶紧冲过去把他背到医务室去了,唯留小林檀在风中凌乱。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把高岛打了?”
“谁?”
小林檀真不记得高岛静司的名字。
“......头发剃得很短的,刚才哭着跑的那个。”
“嗷,他啊。我没打他,打人不好。”
“那他怎么哭成那样?”
“不知道,心情不好吧。”
伏黑惠心说,废话。
他看见小林檀追着人跑出来,还以为小林檀难得暴起一下给欺负她的人好看,奈何小林檀一问三不知,他也就歇了那点本就不多的好奇心。
小林檀掂量掂量自己的良心——如果她确实有的话——感觉自己确实什么都没做,她统共才说了不到二十个字。高岛静司哭也是因为他自己,跟她有什么关系?
猫站出来,猫嗷嗷叫,猫哭了。
那又怎样?被打被骂被拍一巴掌的都是她?她又没做错。
应该......?
伏黑惠扔过来的排球打断她的思考。
“刚才老师还找你来着,说你今天必须颠够十个球,还让我监督你。”
“好——”
躲起来不管用啊,失策。
小林檀甩了两下手腕,再没把这事放心上。
高岛静司在医务室里,一边擦鼻涕眼泪,一边等着老师给膝盖上药,心里懊恼极了。
摔了跤,衣服也脏了,肯定要被妈妈骂。
都怪小林!要不是她,要不是她,他的结巴怎么会被人发现呢?他明明一直都藏得很好的,班里的同学都不知道,完了,现在大家肯定都要知道了,早知道就不站起来了......
这么一想,眼泪又有几分决堤的架势。高岛静司向医务室老师要了两张纸巾,死死攥在手里。
说到底,他就不该说话,如果他直接是个哑巴就好了,是哑巴的话肯定就不会张嘴说话不会让别人发现自己是个结巴。高岛静司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拿手里攥得皱巴巴的纸巾糊脸。
“没碘伏了,这个会痛一点嗷,高岛是吧?准备好了吗高岛君?”
老太太动作利索地拿棉签棒蘸好酒精,棉签棒碰一下他的伤口,他的腿就缩一下。高岛静司又抽两张纸擦鼻涕,哭哭啼啼地喊:“好痛!”
“哎呀很快就好了,忍一下啊,小男子汉坚强一点嘛!”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摁住他的腿,也不管他活鱼一样地扑腾:“哎,再来一下......好了!”
她把酒精瓶放回医药箱,唠唠叨叨地开始扑药粉、绑纱布:“在结痂之前不要让伤口碰水哦,下次跑步要小心。”
“哦。”
老太太摘下他擦脸太用力留下的纸絮,笑呵呵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哇。”
高岛静司想,以后他才不当好孩子。如果当好孩子就要受伤被笑话的话,这种事情谁爱做谁去做好了。
日本关西大学教授坂本治在《日本人其实很讨厌互相帮助》中说:“把各国人进行对比会发现,日本人是缺乏互相帮助精神的,甚至可以说对需要帮助的人,日本人是极其冷淡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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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高岛静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