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霁。”
从梅林回去的路上,薄钰突然叫住了傅明霁。
“怎么了?姑娘?”傅明霁应声停下,转过身来看着薄钰,言笑晏晏。
“……你觉得能翻案吗?”
方才同谢明交流了许久,薄钰梳理后发现,这件冤案几乎被钉死了,证据链很完整,没有什么漏洞——因为所有可能存在的漏洞,现在都已经死无对证了。
记忆回笼的那一刻她就确定了,她的雇主便是她的仇人。依她的性子,与其停留在苏城,寻蛛丝马迹来翻案,不如杀回京城,让雇主当着满朝文武承认他所做之事。
“姑娘想听实话吗?”
傅明霁见薄钰点头,接着道:“客观上来说,姑娘想要翻案,是不可能的事情。你知道你的仇人是谁,也知道他的权力有多大,即便真的能够翻案成功,那阵风头过后,世间乐于谈资的孰是孰非也不过是他张张嘴的功夫。”
所谓真相,永远由位高权重的成功者书写。
薄钰自然懂得傅明霁的话外之意。
她舒出一口气:“傅明霁,我们回京吧。”
傅明霁却勾了勾薄钰的衣袖,缓缓摇了摇头:“快到年节了,既然苏城是姑娘的家,我们便在苏城过完了年节再回去,好吗?”
“……也好。”薄钰没有过过年节,傅明霁既然这么说了,她也有些好奇,便应下了。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两人还未踏入府门,便见庄叔一脸焦急地守在门口,看到他们,立刻迎了上来。
“少爷,你可算回来了!”庄叔也没想到,先前只是说出去散步消食,结果隔了几天才是回来,“你们在外面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庄叔无需担心,只是遇到了旧友,同他们呆了段时间而已。”傅明霁看到庄叔手上拿着封信,面露疑惑,“庄叔,这是……?”
庄叔连忙把信递了过去。
“是京城那边送来的急件,昨日才到。”
傅明霁接过信来打开,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深。
薄钰见他面色少见的差,扯了扯他的衣袖。
“庄叔,备马,我们即刻回京。”
庄叔也意识到事情可能很严重,立刻下去安排了。
“今年的年节恐怕没有办法在苏城安心地过了……”傅明霁无奈笑一声,和薄钰解释道:“大皇子沈舟池,薨了。”
薄钰扯着傅明霁衣袖的指尖一紧,直将他的袖口捏皱了,心间又莫名有些失落。
“你觉得……是他做得吗?”
傅明霁安抚地拍了拍薄钰的手。
“信中说得仓促也模糊,或许等回京后,就知道答案了。”
庄叔牵着两匹马,拿着行李过来,猛地一拍大腿:“真是老糊涂了,我该准备马车的,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换。”
“庄叔,不用麻烦了,我会骑马。”薄钰连忙拦下庄叔,“而且,事态紧急,骑马回去比马车要快上不少。”
“那你们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庄叔不放心地嘱咐道。
两人翻身上马,皆挥挥手应声,等小煤球也急急地跳到薄钰怀中后,驾马离去。
到了京城后,傅明霁马未停蹄,又向着宫中赶去。只在把薄钰送回傅府时,不放心地多叮嘱了几句:“大皇子出事,这几日在下怕是会留在宫中。虽然我们去苏城一事是保密的,但毕竟在那儿遇到了二皇子与林小姐,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姑娘一定要保全自己,好吗?”
薄钰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不耐烦般:“我知道了,放心,姜杰书还没死,我不会出事的。”
总觉得心脏跳得有些快,乱糟糟的。
傅明霁忍不住笑了声:“这世上敢直呼左相名字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了。”
“你的名字我也是直叫的。”薄钰瞪了眼傅明霁,“名字取了却留着不叫,多可惜。”
“姑娘说的是。”傅明霁笑得有些宠溺,扬了扬马鞭,“有什么需要,姑娘同叶竹与禾酥讲便好,在下不在府中,他们会听命于姑娘的。”
薄钰目送傅明霁离开,转身进了府内。
禾酥见到她,一双眸子亮了不少,有些惊喜:“姑娘回来了!在苏城修养的可好?”
“多谢禾酥挂念着我……”薄钰弯眸,“苏城确实是个很好的地方,我还挺喜欢的。若是之后有机会,想去那里生活。”
傅明霁刚到宫中,便被皇上急召去了寝宫之内。
老皇帝正躺在床上,床侧的侍女手上端着碗药汤,味道苦涩又刺鼻。傅明霁已经见怪不怪了。
自从他听信了所谓“延年益寿”的说辞,这般毒性甚大的补药就没有停过。
不过……或许是爱子的离世打击到了他,今日这补药也没有令他容光焕发,反而面上更显灰败。
“傅爱卿……”老皇帝费力地抬手招招。
床侧的侍女乖顺地退下,傅明霁向前两步走到床边。
“陛下请说。”
“朕……想来时日无多了,早前拟好的遗诏,可还安好地收着?”
“遗诏无恙。”
“那便好……他们那群老狐狸咳咳……一定想不到、争了半世,最后不过竹篮打水!”老皇帝畅快地笑了两声,呛咳声随之覆上了笑声。
傅明霁垂眸看着老皇帝好一会才缓过来,又有气无力地嘱咐他:“去冷宫看看他吧,你该去看他的……”
冷宫。
一个流放失宠妃子的地方,一个不会被朝堂注意到的地方,一个荒废的地方,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
“三殿下。”傅明霁轻唤了声。
谁也不会想到,老皇帝不仅有第三个儿子,还把自己的第三个儿子养在这荒无人烟的冷宫里,身边仅有一位侍女和一个侍卫服侍着。
“老师!您终于来看我了!”还不到傅明霁大腿高的团子噔噔地跑出来,扑上来拽着傅明霁的衣角晃了晃,“您上月布置得课业我早就完成了哦!”
那早就提前拟好的遗诏上,写得是将皇位传于三皇子。
傅明霁伸手摸摸沈枫池的脑袋:“三殿下做得很好。”
师父算到了第三个孩子的存在,也算到了前两个无缘皇位,遗愿便是让他好好教导三殿下——当然,师父他老人家一定提前和老皇帝串好气了。
毕竟他刚从师父那儿得到消息,转头就收到了老皇帝的密旨。那时候他才多大?十几岁吧。
这孩子现在又才多大?五六岁罢了。
老皇帝是要他辅佐幼皇,将他登基的一切阻力都清除。
是在逼他去肃清朝野。
嗯,这辈子目前为止唯一一次被坑。
“这段时间,宫内可能会有些风风雨雨,如果在下没来接三殿下,三殿下就呆在这里,切勿离开。”
傅明霁叮嘱完,又布置了些课业给沈枫池,悄无声息地离开冷宫,和来时一样。
随后去找了程辛树。
“你找我也没用啊,大皇子这事没落到我手上!”程辛树两手一摊,爱莫能助。
“其实吧,本来应该是到我手上去查得,结果呢,半路被劫走了,还特地来知会了我一声。”程辛树嗤了一声,“他们那群人现在真是演都不演了。”
傅明霁给自己倒了杯茶。
“在下知晓你肯定收到了不少消息的。”
“是是。”程辛树往椅上瘫坐,“大皇子前阵子不是刚收了个美人吗?这段时日都在宫中。”
“大皇子并非是贪恋美色的人,那新收的女子对他争位有何帮助?”
“那女子会以香控人。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还挺唬人的?”程辛树在傅明霁脸上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一点惊讶的情绪,失望地摇摇头。
“你什么时候能把你这死性子改改?”
“是用草药香气麻痹别人的思绪?”
“大致是这样的,而且我私下里深入查了,她用的那药草并非我国所产,倒是周边的小国里有,而且这草药的香气吧,有成瘾性。”
傅明霁眉眼微抬,有了丝兴趣:“既有这草药,又有猛火油的周边国家,是否只有沙罗国?”
程辛树思索片刻:“确实,而且沙罗国近几年来发展很好,已经吞并了不少小型国家,若非我国底蕴深厚,沙罗国恐怕早把爪子伸过来了。”
“说不定,他们的手已经伸过来了。”傅明霁意味深长地笑笑。
程辛树莫名觉得傅明霁的笑有点渗人,打了个寒颤:“……你正常点。那女子来历我也顺路查了,是以梁盼山的名义送上去的。”
“还有,大皇子的死确实不纯粹,若我的消息无误,他的死和那香女应当脱不了关系。”
梁盼山……
他是大皇子一派的人,他知晓那香女的底细吗?若知晓,又怎么在明知这是个危险的情况下还将人送给沈舟池?
直到操办完了大皇子的事宜,傅明霁才得以从宫中回到府内。
“主子,您回来了。”叶竹上前接过牵马绳。
“这几日府内可还安好?”
“尚可。不过在君子轩内,截到了封密信。”叶竹说着,嘴角抽了抽,“那日晚上姑娘在院中放天灯,一只信鹰正好撞了上来,被天灯里的火烧着了,连鹰带信都掉了下来。只可惜,信被烧了大半,已经看不出上面写了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