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熙二年十一月二十三,北真骑兵夜袭莲州,莲州守备军奋力反击。
十一月二十五,繁城出兵直击黄石城。
腊月初一,李定山率军于宝州北边界迎战北真。
至此,南北全面开战。
腊月初五,齐辙登船,经东海北上再次出使安巴部。
腊月十六,韩遇春自海州返回永安,带来黄金五十万两,大米十万石。
“米粮已经通过运河往北去了,房娘子正在联合海州其他富商一同为边关的将士们赶制冬衣,之后也会通过运河运去襄城。”
韩遇春道:“房娘子让微臣替她带话给娘娘,说房氏合族感念娘娘当初救命之恩,眼下朝廷抗击北贼,若有需要,海州房氏愿献上全部家产支援边关将士。”
闻言,在座之人无不惊叹。
五十万两黄金已然是大手笔,这位房娘子的眼界与胸怀,实在叫人汗颜。几代人累积的财富,说捐就捐了。
“房氏大义,娘娘,此等人物,朝廷理当做出嘉奖。”林如晦激动道。
“臣附议。”于林甫道。
“立即拟旨传往各州,大力褒扬海州房氏善举。”木良漪道,“怜娘。”
“奴婢在。”
“去将我加皇后冠冕时用的凤冠取来。”
“奴婢遵命。”
众人疑惑,这个时候,取凤冠做什么?
“韩遇春。”
“臣在。”
“你再跑一趟海州,替本宫将凤冠赐给海州房氏。”
“娘娘,这……是否不妥?”林如晦瞠目结舌。如此善举确实需要嘉奖,这是这奖励未免太重了些。
“娘娘,凤冠象征的是皇后身份,赐给平民……是否有失皇室威严?”
“并无不妥之处。”木良漪却道,“这顶凤冠,海州房氏当得起。”
林如晦看向于林甫,疑惑他为何不发言。
又看向木良江,见他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这……难道太后娘娘此举除了嘉奖之外另有深意?
林如晦不再阻止。
……
“乐时。”从垂拱殿出来,林如晦喊住木良江,“你且等等。”
“林相有何指教?”
“方才在里头,娘娘说要把凤冠赐给房氏,你为何不出来阻止?”
闻言,木良江露出一个若有若有的苦笑,而后道:“下官知道林相担心此举有损天家威严,但是若是嘉宁九年的悲剧重演,性命尚难保,何谈威严?”
“乐时,你……”林如晦被他如此大胆的发言吓到了。
“这话难听,但是实话。”木良江道。
“……也是。”林如晦讷讷道,“也是。”
“房氏虽富有,但一家之财要撑起一国之战,远远不够。”木良江似闲聊道,“大周,需要更多像房氏这样心怀家国大义的富商。”
林如晦一怔,瞬间明白过来——太后娘娘高明!
……
“怜娘,阿蕴他们过几天就要陆续来京了,我准备将孩子们安置在我从前住过的宅子里去。”
众人出去之后,木良漪就势歪在了软榻上,青儿替她抱来了被褥和靠枕。
“要是人数多,住不过来,就送到镇南王府去。”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片刻前还不见疲意,此时却昏昏欲睡,“先紧着我住过的那座宅子安排。”
“孩子们住过去之后,除了找先生教他们读书,仆从负责他们的衣食住行,还要有一个管事的人好好看顾他们。他们的父母在边关抗敌卫国,将这些孩子托付到我手里,我理应用心养育他们。其他人我不放心,思来想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可是奴婢走了,娘娘这里怎么办?”怜娘目露忧色。木良漪的状况很不好,即便没有明确问过,但她朝夕侍候在她身旁,怎会没有察觉?
“我啊,我这里还有青儿啊。”木良漪笑着道,“你担心什么?”
“但是青儿一个人……”
“满殿的宫娥,哪里就累着她了?”木良漪由侧躺改为平躺,慢慢合上双眸,勾着唇玩笑道。
她虽然在开玩笑,怜娘却知道,这事已经定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她只能福身应道:“是,奴婢遵命。”
许久没听到木良漪的回应,抬头,看见青儿给她使眼色,还把食指放在了嘴唇边。
再看那软塌上的人,竟是已经睡着了。
二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内殿,怜娘几经犹豫,终于忍不住问道:“娘娘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娘不让我说。”青儿道,“怜娘姐姐,你别问了。”
这个回答,叫怜娘心头一颤。
若只是寻常病痛,不会特意瞒着。
想到某种可能,霎那间,怜娘忍不住悲从心起,瞬间就红了眼眶。
意识到自己失态之后,她立即收敛情绪,拿帕子抵了抵鼻头,道:“我不问了,你好生照顾娘娘。”
“嗯。”青儿从鼻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垂着眸,不敢正眼去看怜娘。她怕一对视,自己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怜娘去收拾行装了,青儿却没返回殿内,而是站在廊下,望着惨淡的天色发起了呆。这天既不白也不黑,像是要下雪,又像要落雨,总之不是晴天。
“喵呜。”
青儿温声转头,见雪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迈着慵懒悠闲的步伐朝她走来。
她弯腰将猫儿抄进怀里,撸了撸它不含一丝杂色的毛发,又吸了吸鼻子,小声道:“雪奴,你说大帅跟姑娘还能见面吗?我都这样了,大帅,该有多难过啊。”
……
腊月二十六,边关终于传来第一封捷报。
“两日前,萧帅率军大败北真兵马,北真后退,我方成功夺回黄石城!”
满朝恭贺,全城大喜。
这年正旦宫中没有设宴,但皇帝在正熙二年的最后一天下旨改了年号。自正旦之日起,大周正式使用“定胜”作为年号。
定胜元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因为战事的影响,同正旦一样,朝廷取消了许多庆贺活动。但民间百姓吃饱喝足不知忧愁,张灯结彩,游街猜谜,热闹欢腾不输以往。
然而在这样喜庆和乐的日子里,八百里加急送像一个不速之客闯进永安城,带来了不好的消息——莲州军大败,莲州险些失守。
“莲州守备军与北真军队缠斗近两月,虽各有胜负,但规模都不算大,对战局起不到决定性的影响。这次大败,完全是主帅杨豹好大喜功,中了秦白石的空城计。”
垂拱殿中,李纲因愤慨而语速加快。如此一来,立即提高了木良漪对他所发之言的辨识难度。
她的挺立下降的厉害,若是正常语速,且处于安静的环境中,尚能较为清楚地辨别出每一个字音。但若是说话人语速加快,传到她耳中的声音就会混成一片,模糊不清。
幸好已经仔细将战报看过一遍,结合上面的内容,大约能猜出李纲说的是什么。
“幸而关键时刻林小将军带着两万军队突击支援,方破了北真的围攻,叫被困城中的五万将士解救了出来。”同前面两任兵部尚书不一样,李纲是上过战场的武将,正因为了解战场之上的凶险,所以更加难以抑制心中怒气。
“兵部已经明确发出指令,萧帅主攻,而莲州和安州都暂且以防守为主。杨豹若是将命令记在心里,就不会鲁莽出兵钻进敌人的全套!”
“北真定是看透了他鲁莽冒进的弱点,才会调派最擅诱敌的秦白石过去打他。”
见木良漪没有说话,林如晦想了想,出言道:“那依李尚书之见,杨豹究竟有没有当好一军主帅的能力?继续用他,莲州会不会再次面临失守的风险?”
“临阵换将是大忌。”接话的是于林甫,“而且……”
“而且什么?”林如晦问。
“而且,朝中并无合适的人选来接替杨豹的位置。”于林甫点明了如今的情况——能打的武将,已经全部在边关了。
“虽然林相所言有理,但是此战并非朝夕便能结束,继续让杨豹担任莲州军的主帅,绝非上策。”李纲毫不委婉地反驳于林甫,道,“秦白石,绝对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说出“秦白石”三个字的时候,在座诸人都听见了他磨牙的声音。
当真是咬牙切齿。
众人也都明白其中的原因——二十年前,秦白石跟李纲还是并肩抗击北真的同袍。
林如晦不通战事,但是他忽然想到:“林小将军……”
闻言,李纲和于林甫皆是一怔。
他们二人不是没想到林飞云,但是,不约而同地将他排除在了人选之外——他太年轻,除了此次突击北真兵马之外,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战绩。
仅仅一战,没有人能判别出他是天才,还是靠运气。
没人敢冒这个险。
“林飞云尚需历练,即便他有能力接替他兄长,也不是现在。”木良漪终于开口,她并不参与讨论,说话即是定音。
萧燚月亮谷大捷后便通过书信跟她讨论过关于杨豹、林飞云和莲州军的事,杨豹此次出事,让萧燚的担忧成了真。
而眼下的境况,两人此前便设想过,并且讨论出了解决方法。
“于相说得对,临阵换将是大忌。”她道,“所以杨豹不能换。”
“可是娘娘……”
“李尚书稍安勿躁。”木良漪道,“杨豹此人贪功冒进,性格急躁,但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如今叫他守莲州,并非他的强项。他擅长猛攻,最适合作为先锋替大军开路。待日后莲州转守为攻,最需要的就是他这样的猛将。至于眼下,只需找一个能压制他的人,好好看住他即可。”
“监军?”这次倒是林如晦最先反应过来。
木良漪陆续掌控朝堂之后,将以蔡康元为首的监军依次召回京中。此举让众人觉得,她是要取消监军这一职位。
“但是这个人选,并不好寻。”一直保持沉默的木良江终于开口,道,“杨豹乃是林帅嫡系,坐镇莲州时日已久,朝中官员,恐怕难有让其信服之人。”
换句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监军监军,并不需要压制他,只需行监察之劝即可。”木良漪道,“杨豹虽性急,却绝非蠢人。他此次犯下大错,朝廷不向他问责,他应当明白才是。”
“那依娘娘之见,该派何人前去?”于林甫问道。
“韩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