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燚受伤的第七日,贾元宝畏罪自杀的消息传了出来。
彼时木良漪正抱着一沓话本供她挑选。
萧燚闻言面上不见惊讶,手里仍捏着一本名叫《并蒂双生风月记》的话本,头也没抬:“知道了,退下吧。”
“是。”金甲退至院中。
酿泉居东墙的绿竹旁有一架秋千,是宅子的上一任主人留下的,绳索虽坏但架子还在,两日前萧燚让铁衣换了绳索,这秋千就成了小丫头青儿的心头宠。木良漪这几日天天过来,早间来午后方归,青儿就能在秋千上消磨掉大半天。
这几天她跟铁衣混熟了,就毫不客气地将他当劳力,一见他有空闲就喊人过去帮她推秋千。此时铁衣贴墙站着,嘴里抱怨不迭,手上动作却一个也没落下。
“送茶的时候给金甲,帮你推秋千你喊我干什么?”
“我要是同你小丫头一般见识,一个都不帮你推。”
青儿飘回来,背后却没人推了:“哎你去哪儿?”
“找金甲说话,你先自个儿玩儿。”
“外头怎么样了?”铁衣大步流星来到金甲身边,问道。
“贾元宝死了,畏罪自杀。”
“什么!”
怒气瞬间上涌,铁衣转身踹倒了一方石凳。
“畏罪自杀。”他冷笑道,“说给鬼听鬼信吗?”
“主谋死了,这件案子不就成悬案了。”
“大理寺的人说,他死前已经招供了。”金甲看了那在地上笨拙地滚了两圈然后静静躺平了的石凳一眼,继续道,“暗害将军,乃是北真在背后指使。”
铁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个在天子身边听命的內宦,为什么要勾结北真?吃饱了撑的?”
“他娘的拿人当傻子骗!”
他再次出脚,踹向另一个石凳,动作凌厉,脚上带风。
但是角度没瞄准,没踹倒。
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金甲要走,但转身之前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去涂个药酒,今晚还要继续跟人。”
“……”钻心的疼让铁衣刚张口嘴唇就抖了抖。
金甲走出院门之后,他才倒吸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到了没踹倒的那张凳子上。
低着头,一张脸痛的五颜六色,呲牙咧嘴,无声地骂。
“铁衣哥哥,过来帮我推秋千。”
“来……来了!”
……
“午饭想吃什么?”萧燚问,“家里做的还是外面买的?”
“姐姐,今日我跟青儿就不在这里用了。”木良漪道。
“有事?”
“嗯,今日是太医出宫为我诊脉的日子。”木良漪道,“我要提前回去。”
在萧燚询问的目光中,木良漪解释道:“因我患有失忆之症,所以宫里每隔半个月都会派太医替我诊脉,看病情是否有好转。”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姐姐,我今日就先告辞了。”木良漪起身,“这些话本留给你,闷了就翻翻。”
“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你好好养伤。”
木良漪劝阻,萧燚却已经站起身来。
“几步路而已,走吧。”
“那,好吧。”
萧燚的酿泉居另开着一个侧门,正对着大街,熟了之后木良漪便没再从大门进过。
喊上青儿,一行四人一起往侧门来。
“铁衣,你的腿怎么了?”木良漪眼尖地发现铁衣走路姿势不太对。
萧燚一同看过去。
“啊,没……没事,不小心磕到了。”铁衣瞬间站得笔直,步履飞快地袍去开门。
常欢驾车等在门外。
木良漪与青儿上车,马车前行一段距离之后,萧燚才转身回去。
“脚怎么了?”
“回将军,不小心踢到了台阶,没有大碍。”
“能出去办差吗?”
“能!”铁衣问,“将军,什么差事?”
这几天,他跟铁衣一直在盯钱玄同、万三和李不二下值之后的动向。
这三人骤然升官,一连几天下都在应酬。他们两人跟了几天,人名记了好几张纸,却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你跟金甲直接去堵人,带上礼品,就说我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请他们喝酒。但是伤未痊愈,便由你们代劳。”萧燚道,“不要一起,分开请,今天先找钱玄同。”
“多问些那日宸元殿行刺以及从前被我爹开城门营救的细节。”
“是,属下遵命。”
铁衣又问:“将军午膳想吃什么?”
“随便。”
……
午膳之后,宫中太医来到安宁郡主府,替木良漪诊脉。
黛儿一连卧榻半月,终于能起身了,便随侍在一旁。
“郡主近日可有失眠多梦的症状?”太医问道。
木良漪点头,道:“太医也知道,我一向睡不好,三日里倒有两日都会做梦,惊醒了却又不记得梦见了什么。近日与从前相比,似乎更多了些,几乎是合上眼,就会梦到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可能记住?”
木良漪道:“隐约记得有海,海上有很多风浪。再多的,便记不住了。”
“郡主从前可是生活在临海的地方?”
“也许吧。”木良漪道,“救了我的人说是在海边遇到的。”
太医沉吟片刻,道:“多梦许是近日暑气慢慢上升,郡主体弱难受的原因。但也有可能是记忆有恢复的迹象。臣为郡主开几副药,郡主用过之后,看看效果。”
“那就要有劳太医了。”
太医开了方,整理好随身物品,便提箱告辞了。
“黛儿姐姐,你送送太医。”
“是。”
房中剩下两人时,木良漪道:“青儿,备车,我们去贾楼。”
“姑娘,她呢?”青儿向外瞥了一眼。
木良漪看着外面被正午的太阳照的晃眼的地砖:“暑气越发重了,大病初愈不宜出门,容易中暑。”
青儿眼珠儿一转,立刻会意,道:“我去准备。”
黛儿送了人回来,听说木良漪要出门,便问去哪里。
“去桑家瓦子听戏。”木良漪道,“黛儿姐姐,你大病初愈,不宜外出,便留在家中修养吧,我带着青儿就行。”
“奴婢也不好一直躲懒,不然叫皇后娘娘知道也是要怪罪的。”黛儿已然做好要跟去的打算了,“已经在家里养了半个月了,再什么也不干就太不像话了。就算郡主宽容,奴婢自己也是知道羞耻的。”
“那姐姐便一起来吧,不过外头暑气重,当心身子。”
木良漪坐在妆镜前补了口脂,待青儿来回车马备好了,便带着她们二人一同出去。
马车行至中途,听到街道旁有小贩叫卖:“雪泡豆儿水,雪泡梅花酒,生淹水木瓜,冰雪冷元子——”
“青儿,你下去买几盅豆儿水,解解暑。”木良漪吩咐道。
“郡主,奴婢不要豆儿水,换成冷元子吧。”黛儿道。
木良漪自然无不可,便道:“我要豆儿水,给黛儿姐姐买冷元子,你再问问常欢想吃什么,各自买吧。”
青儿欢声答是,弯腰麻利地钻出马车。
不多时,她先递了一盅豆儿水进车厢,又给黛儿一碗冷元子,最后自己也捧了一盅豆儿水上来。
常欢三两口将冰饮吃完,再次跟木良漪道了谢,才赶着马车缓慢平稳地继续前行。
木良漪的豆儿水喝了半盅便搁下了,青儿与黛儿二人的则很快见了底。
吃完之后,青儿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冰饮子太好吃了,郡主,咱们回来的时候路过那里再买一次怎么样?”
“小馋猫。”木良漪笑得纵容,“干脆把你留在那儿,吃够了再回家。”
黛儿见两人之间的亲昵之态,似乎比从前更胜,心中略不舒服。便道:“反正这丫头的身契在郡主手里,不如把她卖给那卖冰饮的摊主吧。这样既得了银钱,还能叫她吃个够,一举两得。”
青儿闻言一缩脖子,做出害怕的情态,眨眼的功夫眼圈就红了。她拉住木良漪的手,求道:“郡主,我不吃了,你别卖我。”
黛儿见把她吓住了,心中得意,眼里也显出两分来。
“黛儿姐姐开玩笑的,真是个傻丫头。”木良漪摸了摸青儿的头,又看向黛儿,“黛儿姐姐,你快别吓她了,小丫头都吓哭了。”
“胆子真小。”黛儿白了青儿一眼,伸手拨开她拉着木良漪的手,道,“天热,别拉拉扯扯的,弄得郡主身上汗津津的难受。”
“哦。”青儿不敢反驳,低着头,离木良漪远了一些。
木良漪只靠在车窗边吹风,也没理睬。
黛儿心里这才舒服了。
“郡主,桑家瓦子到了。”
常欢将车停稳,青儿先出去,然后是黛儿,两人一起扶着木良漪下马车。
然而木良漪的手刚递出去,黛儿的身子却晃了一晃,险些栽倒在地上。
“黛儿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常欢隔着衣袖,扶住了她一条手臂。
“不会是中暑了吧。”青儿扶着木良漪下来之后,忙道,“要不要去看大夫啊?”
黛儿此时只觉头晕恶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一会儿一张俏脸就退尽血色,还浸出一层冷汗来。若不是青儿扶着,她根本站不住。
“先上车吧。”木良漪也面露焦急之色,“叫常欢带你去医馆。”
黛儿自然不会反对。
于是两人又将她扶上车,青儿拿了钱给常欢,由他赶车载着黛儿去医馆了。
马车隐入人群之后,两人转身向贾楼所在的方向走去。
“下的量多不多?”木良漪的声音自帷帽里面传出来,“别叫大夫看出端倪。”
“放心吧姑娘,就算是宫中太医亲自诊脉,也查不出什么。”青儿胸有成竹道。
“嗯,你有分寸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