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衣被掀起,女郎双手举在她腰腹两侧,呈环抱着她的姿势,动作小心地帮她将包裹伤口的布拆下来。
若有似无地香气钻入萧燚的鼻息,她不需要低头,只需微微垂眸,就能看见那洁白如玉的颈子,再往下,是藏在衣领之下的,让人抑制不住去想象它的形状的细细沟壑。
应该是柔软的,滑腻的,握在掌心是温热的,让人有紧握的冲动却又不忍蹂躏的……
只需要想象,就能让她动情。
“!”萧燚猛然回神。
她在干什么?
她真的是疯了!
萧燚伸手抓住木良漪的手臂,想要将她推离自己。
“做什么?”刚触碰到,木良漪便抬头,用有些嗔怪的语气道,“别扯到伤口。”
因着这个姿势,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难以形容。她一抬头,挺而翘的笔尖几乎触到她的下巴。
像是狼毫似落非落,笔尖在纸上虚画。
萧燚难忍,微微侧头,手上却松了。
于是木良漪继续为她除去纱布,露出了带着薄肌的紧实腰腹,线条流畅优美,像是最好的玉匠用刻刀精心雕刻而出。
“姐姐,你的腰好漂亮。”她的惊叹真诚而单纯。
萧燚一手掀着里衣,搭在床边的手手指微曲,床单被捏皱。
“伤得这么重啊。”木良漪看着静静趴在她左侧腰上的那道伤口,根本不像萧燚说的那样没有大碍了。
“肯定很疼吧。”语气里是难掩的心疼。
“……快换药吧。”萧燚道,“我手累了。”
“哦。”木良漪连忙点头,先替萧燚清理掉渗出来的血迹,又转身拿过伤药,轻轻洒到她的伤口上。
她的动作格外娴熟。
“你从前帮别人换过药吗?”萧燚忍不住去看她的侧脸,白皙如雪,珍珠耳坠儿搭在上面,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地动,像是在轻轻亲吻。
托着珍珠的是金丝绕成的花型底盘,有六朵花瓣。
木良漪把药瓶放回去,找了干净的纱布出来:“没有啊。”
“我看上去很熟练是不是?”她勾着唇角,自问自答道,“之前养过一只小狗儿,它受伤的时候就是我亲自照顾的,所以比较有经验。”
“……”
所以她也把她当成一只受伤的小狗吗?
用纱布包裹伤口的时候,木良漪再次用双臂环抱住萧燚的腰,身体贴近,若有似无的香气再次从她身上钻出来。
不是脂粉香,也不是花香,淡淡的,好像还带这些冷意,所以即便在暑天也不显腻,反而格外好闻。
这种香气向无形的钩子一样。
萧燚往后躲。
却被木良漪用手拖住后腰。
“姐姐,你别乱动。”
“……”她不敢再动了。
然而她能阻止她动,却阻止不了她的心猿意马。
萧燚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色中饿鬼,控制不住地去想那些不堪描述的画面。
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因为她生得太好看了吗?
换药终于结束,萧燚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姐姐热吗?”
见木良漪盯着自己,萧燚抬手去摸,才发现额头和脖子上沁出了薄汗。
其实才是初夏,房前屋后都种着树,不时又细细的风灌进来,并不热。她身上的热,是由内而外的。
木良漪问完便去洗手了,擦干净手之后,找了把扇子过来,轻轻替萧燚扇风。
萧燚在她的催促下重新躺下。
“姐姐的伤,是何人所为?”木良漪没找椅子,而是直接侧身坐在了床沿。
萧燚往里挪了挪。
“可以告诉我吗?”
“……殿前司。”
“那不是天子近卫吗?”木良漪微微惊讶,“他们为何要害你?何人指使?”
“内侍省都知,贾元宝。”
“官家身边的贾元宝?”
“嗯。”萧燚道,“他假传圣旨,召集了殿前司的人。”
“他跟你有仇?”
“没有。”
“跟定南王府有仇?”
“也没有。”
“那他为何要杀你?”
“……”
是啊,为什么呢?
萧燚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木良漪满是疑惑的脸,道:“我也不知道。”
“那便等大理寺出结果吧。”木良漪道,“既然幕后主使已经抓到了,这个案子总会有结果的。”
萧燚不欲在这件事上再多浪费时间,她抬手挡住木良漪为她打扇的手:“不热了,不用扇了。”
木良漪也不强求,顺着她放下扇子。
“姐姐,你在这里躺着是不是很无聊?我给你表演茶百戏吧。”她建议道,“我把一整套工具都带来了。”
茶道,是文人士大夫感兴趣的东西。萧燚出身武将之家,习惯做所有事都追求简洁迅速,是绝不会在一杯茶上面花费很多时间与精力的。
莫说自己做,便是看别人做,也缺乏耐心。相较于等上半天品一盏茶,她更愿意直接用粗碗舀着从井里打上来的清水解渴。
然而此刻她躺在床上,看着木良漪不厌其烦地从将茶饼敲碎开始,一步一步地碾、磨、筛、点,看着油光发亮的茶饼在她手中变作细细的茶粉,又在盏中被打出牛乳色雪花状的泡沫,听她讲银线水芽因何珍贵,又解释什么是“云头雨脚”,她不但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觉得赏心悦目,觉得这件事不再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
木良漪放下茶筅,一手拿茶匙一手执铜壶,向碗中注入热水的同时,用茶匙迅速而巧妙地搅拌着碗里的茶汤。
这是表演的重头戏,她特意来到了萧燚身边,萧燚便能清晰地看见茶汤表面快速地浮现出一幅幅生动的画面——首先出现了一只飞鸟,而后飞鸟变形,成了盘旋天际的游龙,继而再变,又成了奔跑的雄狮。
待茶汤涨至距离碗口半指的高度,乳白的泡沫中呈现出一朵深青色的,盛开的花朵。
像牡丹,又像芙蓉。
芙蓉。这个词反复回荡在萧燚心头,像是大钟被敲响后震荡出来的涟漪般的力,一遍一遍滤过。
她竟是精通茶道的高手。
萧燚忆起幼年,父亲和朝中文官一起喝茶,因不通此道,点不出漂亮的“云头”而被那些文官私下嘲笑不懂风雅。
“从何处学来的本事?”萧燚靠坐在床上,接了茶碗,却舍不得破坏那精美的画儿。所以只盯着它看,并未喝。
“忘记了。”
萧燚的目光从茶汤移到了木良漪面上,带着疑惑。
“真的忘记了。”木良漪解释道,“三年前我在槐阳县令家中醒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们跟我说我是被人从海滩上捡回去的,大夫说伤了头,所以才失了记忆。”
“后来我又被送到越州知州秦大人那里,我的名字还有身世,都是秦知州告诉我的。在秦知州家中住了大约半个月,就来到了这里。”
“姐姐,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永安?”
“泰和七年,三月。”
“也是三年前,你只比我迟两个月,好巧。”木良漪有些遗憾地说,“那我怎么没早些认识你呢。”
早些相识的话,她们大概率不会有变成朋友的机会,更不会像现在这样相处。萧燚在心中想,她们相遇的时机,是最好的时机。
“你的病,除了想不起从前的事以外,还有没有旁的影响?”她问道。
木良漪摇头:“没有旁的影响。”
“姐姐,现在该担心的不是我。”
萧燚往腰侧看了看,没说话。视线复又移回茶汤上。
汤面的乳白色泡沫经久不散,可见点茶人功底深厚。
她正要递向嘴边,茶碗却在中途被抢走了。
“你正在吃药,最好不要饮茶。”木良漪捧着茶碗,笑吟吟地说,“我做茶主要是想帮你解闷,今天先看看,等你好了再做给你喝。”
她解答萧燚的疑惑,语气温柔到像是在诱哄。
“时间还早,我还要再做几碗,这一碗先给金甲,还是先给铁衣呢?”
“都好,你来决定。”
木良漪眼睛弯了弯,喊来青儿:“你把这碗茶端出去,给金甲或者铁衣。”
一转身,看见萧燚眼中含笑。
“姐姐,你笑什么?”
“这碗茶送出去,他们两个要打架了。”
“哦——”木良漪好奇地问道,“他们两个谁更厉害啊?”
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你想看吗?”萧燚问道。
一副只要木良漪说想,她就立刻让他们打给她看的样子。
琥珀色的漂亮眸子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儿:“算了,今天先看茶百戏吧,比武改日再看。”
她怎么这么可爱。
当初不该送她鹰,应该送兔子,雪白的兔子。
……
大理寺狱。
贾元宝抱着身子缩在墙角,坐在一堆混着老鼠屎的干草上,刺鼻的气味把他的鼻道已经冲麻木了。
这里的老鼠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在不停地叫,它们肆无忌惮地从一个墙角钻出来,迅速蹿如另一个墙角,像是在宣示这里是它们的领地。
贾元宝已经三天三夜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他的灵魂似乎还停留在被殿前司禁军从垂拱殿带出去的那天,他离开了金碧辉煌的皇城大内,被投入到这漆黑发霉的大狱里。
他还不能够适应,一夕之间,他从大内內宦统领变成了阶下囚。
他更加不能适应,死亡即将降临在他的身上。
可是他又清楚地知道,这事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因为亲自促成这个结果的,是天底下权柄最大的那个人。
脚步声传到耳边,贾元宝猛地一抖,抬起头惊恐地目视前方。
两盏油灯撑起了一片光明,两名狱卒引路,挺着圆滚滚的身子走在后面的,是当朝宰相木嵩。
接近牢房时,一名狱卒快跑几步,掏出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锁。
“木相公,您请。”
木嵩手里握着一块白绢子,掩着口鼻,抬步迈入牢房。
他挥手,两名狱卒以及他的近身小厮立刻退了出去。房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还有三盏油灯。
“木相公,是来送奴才上路的?”
“此言差矣,案子未经审判,缺乏证词,如何能定案。”木嵩拿开绢子,道。
“要做什么,木相公直说吧。”贾元宝仍蹲在墙角,面如死灰。
“你在京中的两处宅院,之后会由你的义子折变成银,和其他金银细软一起,送去你余阳老家,交给你弟弟。此外,余阳县令不日即将升迁,留下的缺也会由你弟弟补上。”
“木相公,这都替奴才安排好了。”贾元宝空洞的双眼有了些神光,微微咧嘴,道,“奴才感激涕零。”
“不是我,做这些安排的另有其人。”木嵩说话时抬手对着东北方拱了一下。
贾元宝一怔,随即由坐姿改为跪姿,对着东北方匍匐大拜:“奴才,感激涕零!”
眼泪鼻涕很快糊了他一脸,也不抬手擦,缩回墙角痛哭不止。
木嵩此时才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纸,以及一方印泥,放到了一旁摆放油灯的木桌上:“这是供词。”
贾元宝想站起来,却发现手脚发麻发软,只能爬着来到木桌旁,将那供词拿到手中。
当看到勾结北真时,他双手一抖,供词掉到了地上。
“木……木相公,勾结他国,那……那是诛……诛连……”
“不过为你的行为找个合理的由头而已。”木嵩道,“有擎天护着,你怕什么?”
贾元宝浑身颤抖,眼泪混着鼻涕从他下巴上滴下来,落到供词上,洇湿了纸上的墨迹。
木嵩眼中划过一抹嫌弃,催促道:“快些画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