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阁”的禁市令很快便被撤了,而且市司大人亲自来撕的。不仅如此,市司还着人在告示牌贴了公告,昭告天下“窈窕阁”绝非黑店,是棋盘街一等一的良心商铺。
恢复营业这日,云娘还想拉着陆之瑶再去兵马司,说是向市司表示感谢,被陆之瑶拦下了。这件事离奇开始又离奇结束,里头定有不为外人说的门道,如今更是没什么好谢的,去了只能给双方都添麻烦。
宁儿姑娘有日子没来店里了,陆之瑶虽有些纳闷,但也没太放在心上。只因临近乞巧节,店里的生意明显忙了起来。京城的姑娘们都希望在乞巧节当天有个好身材,好衬得起那日的一身新衣裙,以最佳状态迎接这场盛大的节日。
“巧捷馆”在彩彩的经营下也有声有色。
彩彩不愧是女学馆成绩第一名毕业的学霸,对马球运动的各项内容领会极快,又会融会贯通,加上她堂哥的指点,半个月下来,即便面对马球专业人士时,她也能聊得头头是道。
堂哥更是将她带到了马球场上,让她上马挥起球杖。
彩彩本就会骑马,堂哥打算将她训练成马球运动的女玩家。这样日后在店里所售装备的选品上,她将有更深入的见解。
前些日子,“巧捷馆”迎来开业以来的高光时刻——皇家马球队数一数二的高手、四王爷谢良光临铺子,不仅如此,他还在店里订做了一双乌皮靴和一柄球杖。这下铺子算是在京城富二代官二代圈子里打出了名堂。
随着马球用品店的蒸蒸日上,再加上“窈窕阁”的火爆,陆之瑶手头逐渐有了些积蓄。
眼下她最想做的便是使陆家脱离贱籍,重入良籍。
“云姨,要多少银子才能摆脱贱籍呢?”陆之瑶边说边将一碟牛舌饼和一碟杂果蜜饯摆上桌。趁着午休后店里冷清,二人偶尔会用点点心和茶,吃饱喝足才好应对下午繁忙的工作。
云娘往壶里捏了撮儿茶叶,浇上刚烧开的水,叹气道:“若是赶不上天子赦免,你我这等普通百姓想通过赎买为良,需要的银两可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我看你还是别想了。”
陆之瑶没吭声,托着腮帮子望着茶壶嘴里冒出的白烟出了神。那轻纱般的薄烟钻出壶嘴,扭了个腰,再往上一窜,便不见了。
云娘又惋惜道:“贱籍就贱籍罢,良牧署的村民反正大部分世世代代都在养牲畜,也没旁的营生。只是苦了阿瑶你,日后嫁人可就难了,早几日发生这种事,你倒也不用为彩彩堂哥的事烦了,他那种正经人家根本不会动这个心思。”
陆之瑶回神:“我其实无所谓的,原本也不打算嫁人。只是我二哥往后都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白白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他们书院的先生可是非常看好他呢。”
想到书生气十足的陆之凡最终还是要回到村里整日与猪为伍,陆之瑶心里好似堵了一团棉花,上不上,下不下,憋得慌。
云娘叹道:“本朝还算好的,至少没入贱籍后,还能让咱们继续开店。放在前朝,咱俩也回去喂猪了。现在虽说税比良民高了不少,可总比养猪强罢。”
待二人茶歇过半,店里便来了客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回被婉拒的那位小姐。
云娘见她下意识地蹙眉。陆之瑶虽不知来者何人,不过看云娘的冷淡反应,也大概猜个**不离十,也没上前迎接。
哪想这位千金小姐一改往日的飞扬,进门就道起歉来:“二位娘子,上回是我不懂事理了,一言一行都欠考虑,今日我是特意来给二位赔礼的。”
说完也不等陆之瑶和云娘言语,扭头给那个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冲门外一招手,八个家丁抬着四个竹筐进了店。
家丁和竹筐在陆之瑶和云娘眼前一字排开。陆之瑶抻头一瞅,好家伙,石榴、桃子、菠萝、哈密瓜,其中,这菠萝和哈密瓜京城可产不了,它们能跨千山、过万水地出现在这里,实属不易。
“这点水果,不成敬意,就当我赔罪了,还望二位娘子笑纳。您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和我一般见识了。”
云娘被她弄得一头雾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你……这也太客气了,再说我也不知道你何罪之有啊?”
小姐低着头,谦虚极了:“请您原谅我这一回,往后我肯定不敢了。”
云娘还是莫名,也不知面前这位千金大小姐到底何意,试探问:“如此多礼,你是想来按摩的?”
那小姐闻言却瞪大了眼睛,惊喜道:“我还有这个殊荣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陆之瑶也有些凌乱。自打开店以来,她也接触了不少所谓的“贵女”,可如此客气的富家小姐,她还是头回见。之所以看出她“富”,全因她手腕上那只和田籽玉福镯。
只见那镯子温润细腻,灵气十足,保守估计,价格能买下“窈窕阁”这样的铺子三间有余。
陆之瑶本就喜欢玉石,那只福镯又实在亮眼,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千金小姐看在眼里,忙不迭脱下了那只手镯,举到陆之瑶跟前:“您若是喜欢,便拿去罢。”
陆之瑶吓死了,不住地摆手:“不要不要,太贵重了,我看看罢了。”
那小姐却不依,拉过陆之瑶的手就给她戴上了:“您不收就是还没原谅我,那我怎能心安呢?!那我今日不是白来了吗?”说完眼里竟还噙出了眼泪。
……这怎么还非收不可了呢!
陆之瑶再三推脱,小姐说啥也要送,泪珠子飞了陆之瑶一身。
陆之瑶实在无奈,对云娘一个眼神示意,云娘轻微点了点头。
陆之瑶只得戴着手镯领着这位活祖宗上楼按摩。
按摩结束,那小姐又死乞白赖往柜台扔了正常服务费十倍的银锭,这才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府。
云娘实在憋不住好奇:“这位小姐,能问问您今日缘何如此吗?”
小姐顿了顿,低头道:“那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没想到如此一间小店,幕后竟是如此一位大人物。”
陆之瑶和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奇心却是更重了。
待那小姐离开铺子,陆之瑶赶紧将手腕上那只镯子取了下来,轻轻放在柜台上:“打听出来了?”
云娘胸脯拍得响:“刨根问底这个事,云姨是最在行的。我和她那贴身丫鬟聊了,起先她还三缄其口,后来我说会向幕后大人物说她家小姐的好,她这才吐了口。”
“所以她是何方神圣?”
云娘拿起柜台上的一枚银锭掂了掂,又“啪”地放下了:“巡漕御史家的嫡二小姐!”
“巡漕御史?那不是和巡城御史一样的七品芝麻官吗?”陆之瑶对这个时代的人和事尚不很熟悉,“七品官员就能如此跋扈?”
“虽然监察御史只是个七品芝麻小官,但官小权大啊,人家可是有权纠察一品大员,更何况漕运事关一朝命脉,巡漕御史可是皇上的贴心人才能当的!”云娘言之凿凿。
“既然都贴到皇上那里了,她又为何态度大转弯呢?”
“照说肯定是有贴皇上更紧的人出手了她才会有今日的举动。”这下云娘挠了头,“不过咱这么个小铺子,也不可能啊……”
哐当!云娘这边头还没有挠完,铺子大门突然被撞开了。
一位体型微胖的男人闪了进来,身后还带着一个身形瘦弱的男人,皆脚步匆匆。二人带着幂篱,看不清脸。
微胖男进店便压低了声音,点名要陆之瑶给他按摩。
“我们店里不接男客的,请您多包涵。”云娘抢先道。
微胖男摘掉幂篱,陆之瑶和云娘才发现她是宁儿姑娘。身后的瘦弱男人也取下了幂篱,正是之前跟着她的丫鬟明月。
“宁儿?!”陆之瑶和云娘异口同声,“你怎么这副打扮?”
“哎呀没时间了,以后再说。”宁儿语速飞快,边说边拉了陆之瑶往楼上跑:“快!赶紧给我按!今天多弄几斤!我受得住!”
陆之瑶见她如此匆忙,也没多问,干脆利索地动手按起来。
没过多久,“窈窕阁”附近的玲珑塔上一束烟花“咻”地炸上了天。
随即明月呼哧带喘上了楼:“主子赶紧走,他们来了!”
“我过几日再来!”宁儿扔下一句话便抓了幂篱和明月跑了。
这一走,又是一个多礼拜。
“宁儿姑娘可是有日子没来了罢?”云娘倚着柜台,一下一下扒拉着算盘珠子。
“十天了。”陆之瑶颇为担心,“但愿没出什么意外。”
宁儿姑娘身份显赫,从上谦寺那日接她回府的大阵仗就可见一斑,她绝非一般的高门,八成是来自京城金字塔尖的那几个家族。
再加上其他姑娘来这里都是要变苗条、变漂亮,只有她反其道而行之。
一个小姑娘,不惜以自己最在意的身材为代价,想来是为了更珍贵的东西。
不过店里的宗旨是只要客人的要求不违背底线,例如有违健康,有悖正常审美等,其他“窈窕阁”只管收钱提供服务便是。
“侯门深似海啊!”云娘将算盘一立,在账本上写起来。
“这么想来我们小门小户的也挺好。”陆之瑶感叹,“关起门来过日子,风平浪静。”
二人说话的当儿,明月进了门。陆之瑶见了,多日以来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想着见了宁儿,怎么也要问问她的处境。旁的也不提,兹她安全就成。
可明月今日竟是一个人来的。她进门福了一礼,道:“陆姑娘,烦请您随我到府上为我家小姐按摩,上门费用另计,马车在门外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