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胖妇人哭声之响亮,震得人鼓膜嗡嗡作响。
捕快烦了,蹙眉厉声道:“别嚎了,你有什么冤情不妨好好说来。”
那胖妇人哪听得进,只一味坐在地上嚎,嘴里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两句,愣是哭到周围商铺和过路的人围了一大圈才闭上嘴。
胖妇人斜眼偷瞄,见人都聚拢过来了,便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开了:“我前些日子感觉身子骨有些紧绷,听说街里有这么个按摩店便来了。按了几次之后发现,身子骨非但没按松快,其它地方反倒添了毛病。胃口不如以前不说,脱发、失眠、心慌都来了。大伙儿说,这不是黑店是什么?”
陆之瑶心里叫衰,今日真是见鬼了,好端端又来个黑粉。面上却也没动声色。
云娘闻言急了,不免语速飞快:“说话可要讲证据的,我压根儿就没见过您啊!您是几时来店里按摩的?”
妇人见店家开了口,更来劲儿了,连拍大腿带捶胸口:“还要什么证据?我不就是活生生的证据?我上个月来了好几回,交钱的时候你们亲亲热热,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云娘见她胡搅蛮缠,自己是有理说不清。加上这时围观的人中有人见过告示牌上的大字报,已经眉飞色舞地讲上了。
她转而向围观群众解释:“大伙儿别信她的,我绝对没接待过她!一定是搞错了!”
那妇人提高了嗓门:“整条棋盘街不就你一家按摩院?!不是你们还有谁?!你不要欺负我个老婆子,我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快点赔钱!”
场面一度混乱极了。吃瓜群众指指点点,胖妇人哭哭啼啼,“人犯”抓着捕快比比划划伸冤……
那两个捕快不胜其烦,其中一个大吼道:“行了!都别说了!都带回衙门!”
这要是被官差带到衙门,管你是不是被冤枉的,回来你就是人们心中的戴罪之人。
说什么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走。
半天没吱声的陆之瑶此时走到那妇人身前,俯身问道:“您那日来店里,记不记得是谁给您按的?”
那妇人见之前一直是云娘跟她说话,眼前这位小娘子始终一言不发,想必她才是老板娘,便指着云娘说:“是她!就是她给我按的!”
吃瓜群众中附近商户的人都知道云娘是老板娘,按摩之事当然是陆之瑶来做,这胖妇人睁着眼睛说瞎话,鬼心眼子昭然若揭。
陆之瑶继续下套儿:“确定是她吗?她上个月可还没来店里呢。上个月是一位高高大大,皮肤挺黑的姑娘在店里工作。”
胖妇人眼珠子一转,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是一位黑黑的姑娘!她不在这里工作了你店总还是在的,你总要负责任的。”
商户们心里明镜儿似的,哪来的黑高姑娘,这胖妇人就是来碰瓷儿的。
隔壁点心铺子郝掌柜带头哈哈大笑起来:“我说这位大婶,上午告示牌上的大字报也是你贴的吧,你骗人也不先做做功课?!”
对门酒楼的伙计替“窈窕阁”打抱不平,拉着捕快絮絮叨叨:“方才我就说不可能,这铺子的老板娘我们都熟悉,就不是黑心的人……”
吃瓜群众又议论开了,什么胖妇人定是同行来恶意竞争,什么早就看她不是什么老实之人,甚至还有说认识她的,一时间店里像掉进了王八坑。
陆之瑶正想问个究竟,哪想那胖妇人反应倒快,自知演不下去,趁人不备起身拍拍屁股,脚底抹油,跑了。
陆之瑶抬脚追出去。别看那妇人年岁不小,身形浑圆,可跑起来竟还算敏捷,加上棋盘街行人如织,三窜两钻下来,陆之瑶便再也找不见她人影儿。
回到铺子,店里聚集的人群已经散了,云娘正惊魂未定地坐在柜台后头不断胡噜着胸口。
陆之瑶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又放下杯子抹抹嘴:“没追上,钻得比耗子还快。”
“算了算了,幸好你将她诈露了馅,不然真的到了衙门咱们这铺子怕是也玩完了。”云娘眉头紧锁,“今天这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找麻烦。”
陆之瑶心里也在盘算,“窈窕阁”是挡了谁的生意吗?没有啊,确实如那胖妇人所说,这街上就只她们这一家按摩院,不存在恶意竞争。
得罪了什么人?可今日这风格明显和之前想至她于死地的人手法不一样啊。
那是“巧捷馆”那边出了事?不可能,方才彩彩才让她的伙计给她们送来了点心。
“哎呀呀不想了!烦躁!”云娘一甩手,“阿瑶,将茶续上,咱们吃点心。”
二人吃着点心喝着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大半天的惊心动魄才算是稍微平复了些。
万没想到,俩人气儿喘匀还不到半个时辰,店里又来了位不速之客——负责市场监督和管理的市司大人来了。
云娘忙不迭让陆之瑶看茶,可市司根本不做理会,只带着两个手下东看看,西摸摸。
“大人,您今日来小店可是有事?”云娘亦步亦趋地跟在市司后头,实在忍不住开了口。
市司顿了顿,神情严肃道:“铺子去衙门登记了吗?”随后冲两个手下扬了扬下巴,示意二人将对话记录下来。
云娘鸡啄米般点头:“登了登了。”
市司思忖片刻,又问:“去年的税可缴齐了?”
云娘再啄米:“交了交了,一分不少。”
“唔……”市司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随即眉头一皱,“价格表在哪里?”
云娘赶紧拿出陆之瑶精心打造的图文并茂的“菜单”,上头将每种按摩服务的时间、次数、功效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市司立起眼睛:“为何不挂出来啊?明码标价,是兵马司对每个商户的必然要求,你为何不照做?”
“我们铺子和那些酒楼杂货店不一样,服务的项目几个字写不清楚,菜牌上也写不下呀!”云娘解释,“客人进来看这本册子不是一样吗?”
“那怎么能一样?!既然官府有规定,你们又没有按照规定执行,必须关门整改!”市司冷了脸。
云娘百口莫辩,想让市司通融通融,争取让铺子边营业边整改,可那市司仿若聋了一般,让手下将禁市令贴在铺子门上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娘和陆之瑶快愁死了。今天过的,可谓起起伏伏,一波三折。
翌日上午,一宿没合眼的云娘把心一横,将私藏多年的一壶老酒拿了出来,这可是当年骠骑将军来“百媚生”观看歌舞时赏给她的。她一直没舍得喝,小心翼翼藏在衣箱里。
云娘捧着酒,拉上陆之瑶,来到兵马司。
市司见是她们,面色一沉,掉头便往回走。
云娘和陆之瑶一前一后堵了大人的去路,可任凭二人怎么哀求,市司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整改。”
陆之瑶见他油盐不进,咬牙道:“那我们就不走了,在这里等巡城御史。我们一个在前门,一个在后门,不信等不到。若是等死在这里,就让巡城御史从我们的尸首上跨过去罢!”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要命的不怕光脚的。人在穷途末路之时,反倒无所畏惧。
市司被逼得实在没办法,边叹气边摇头,凑近二人,低声道:“没用的,我劝你们还是不要闹的好,上头有人就不想让你们开门营业。”
话已至此,陆之瑶和云娘还能说什么。市司酒也没收,还亲自将二人送出了兵马司衙门。
回去的路上,云娘见一间木匠铺子,便一头扎了进去。
“云姨你做什么?”
“买几个菜牌啊!”云娘将那壶酒交给陆之瑶,伸手从筐里挑了几个略大的木牌,“不是说咱们没明码标价让整改吗?抓紧时间改啊!”
陆之瑶叹气:“你改了这个,市司大人也会从其它地方再挑出毛病。你没看出来吗?有人就是不想让咱们做成生意。”
云娘愕然。陆之瑶拉着她出了木匠铺。
二人垂头丧气回了“窈窕阁”。大门上赫然贴着的禁市令比头顶上的正午阳光还刺眼。
到了下午,宁儿又来了,陆之瑶哭丧着脸指了指门口:“今日怕是让姑娘白跑一趟了,市司上午来贴了禁令,不让我们做生意了。眼下得等禁市令撤销了才能再给姑娘按摩了。”
宁儿惊诧:“市司可说明了原因?”
云娘插话道:“我们上午特意去了兵马司衙门,求了半天,市司终于吐了口,说是上面有人不想让我们开门。”
宁儿蹙眉:“上面什么人?”
陆之瑶同款蹙眉:“实在想不出是何人。”
云娘看到宁儿突然灵光乍现:“我想起来了!那日宁儿姑娘在楼上按摩,有个小娘子也来按摩,我让她稍后再来,却惹得那小娘子十分生气。走的时候,她的贴身丫鬟还说等着瞧,说不给她家小姐按也别想给别人按!会不会是她呢?”
陆之瑶大摇其头:“这么芝麻绿豆大点的事,不至于动用关系到市司那里罢!”
宁儿突然沉了脸,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安慰了陆之瑶几句,便走了。
*
金壁辉煌的屋内,宁儿背对着门口站着,微胖的身形仍是显出尊贵。
“行了,原因你也不用说了,赶快撤销禁令,这件事就翻篇了。”声音冰冷,透着不可违抗的威严。
市司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声音和腿都打着哆嗦:“谨听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