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 第3章 第 3 章

第二卷你在做生意，不是做学问

3、

嘉年没想到，他和温文这一做就搞到了十点多。大概的工序是温文做好一部分，就发给嘉年完善格式、检查文字。两个人配合的还算好，但是没想到一个中期报告就有近百页，嘉年感觉有点儿熬不住了。还得感谢珊珊，临下班的时候帮他们买了三明治果腹，还给嘉年带了一瓶冰可乐振奋精神。

等温文最后又过了一遍报告的整体逻辑，总算是完成了，她把报告发给了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乔国强，并且特意CC（抄送）给了嘉年。

嘉年不解的问：“Wendy姐，这个项目不是您负责的吗？怎么还要发给John哥？”温文苦笑道：“我还不是项目经理级别，按公司规定不能单独负责项目的。”

这下嘉年有些理解初见时温文说的话了，她确实还不是“温总”，有些为他人做嫁衣的意思了。

两人一起离开了写字楼。嘉年提议说开车送温文回家。温文挥挥手说不用了，这个点儿，北京很安全的。嘉年看着她熬出的满脸油光和眯着的眼睛，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咱们每逢deadline（最后期限），都要这么加班么？”

温文无奈的笑了，说：“是啊，可能做咨询的多少都有点儿拖延症吧，不到最后一刻确实是交不出来报告。以后我会注意的。”嘉年赶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总这样熬夜工作，身体会受不住的。”

“哎这才十点多，这可不算熬夜。如果赶上交大报告或者是打新单，那才真的是要熬到天亮呢！”温文解释到。但她心里其实知道，今天这个报告之所拖这么久，是因为安平工业园的基础条件实在太差了，她犹豫了好几天，到底怎么给出初步的战略建议。这里面的弯弯绕儿等以后再慢慢给孩子讲吧！“行了，你快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可以晚点儿来公司哈！”

“好嘞！Wendy姐明天见！”嘉年赶快跑了，他想着一会儿路上还能给优优打个电话，吐槽下这份新工作。

嘉年拨通了优优的电话。听到优优的声音，他的心情瞬间晴朗起来。

“嗨，我的小猪猪，你在干嘛呢？”

“我在学习。”

“猪猪，我跟你讲我可惨了！我今天加班到了10点多，现在才开车回家。这才是我上班的第二天啊！”

“哦？你去上班了？哦对了，你前几天跟我说了。我在赶Due（赶作业），忘了问你了。”

“嗐，没事儿，你哥我没问题的！”

“嗯，相信你。”

“虽然加班吧，但我觉得做咨询真比卖汽车零部件好玩多了，可以接触很多不同的行业。”

“嗯，你喜欢就好。”

嘉年终于发觉优优好像情绪不高，或者对自己的工作不感兴趣。他换了个话题：

“猪猪啊，你这个暑假回国吗？”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啊？我们已经大半年没有见面了啊！我想你了。”

“我时间确实比较紧，希望你能理解。”

嘉年一时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他感受到了优优的冷淡。过去他们打电话总是在分享生活中的各种细节，但是这半年以来，优优好像逐渐失去了分享欲。嘉年赶了一整天报告，他好像也没兴趣聊下去了。

“好啦，我还在看paper。今天先聊到这儿吧。嗯，你注意身体。”

“好的，小猪猪。你也好好吃饭哈！爱你！”

优优先挂了电话，甚至都没有回一个“我也爱你”。这让嘉年有点儿郁闷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优优的时候。那时优优刚到纽大，才18岁。她很瘦，也很白，有点儿营养不良的样子。后来嘉年知道优优有轻微的厌食症。她看上去非常的冷漠，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但嘉年能理解她。他自己16岁就孤身一人来到美国，非常明白那种孤独的感觉。优优她并不是冷漠，而是缺乏安全感，所以想给自己筑起高墙、隔开其他人的目光。

中国留学生的圈子非常八卦，所以很快嘉年也多少知道了一些优优的家庭情况。他更加心疼这个小女孩儿了，所以他以同乡和师兄的名义，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优优。终于，他打开了优优的心扉，两个人渐渐的走到了一起。

他们曾经非常甜蜜，憧憬着未来的家庭生活。但是嘉年突然回国这件事儿，让优优非常的不满。因为他们本来是打算一起留在美国定居的。但是嘉年拿到博士学位后，老爸要求他必须回家里继承汽车零部件生意。嘉年断然拒绝之后，老爸又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让嘉年把这些年在美国的生活费和学费还给他。嘉年花钱大手大脚的，这些年并没有存下什么钱，而人类学相关的工作确实也不怎么赚钱。所以老爸就说要他回国给家里打工还钱。

嘉年觉得爸爸的这个提议无法拒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所以他就回国了。但优优觉得这是嘉年没有遵守诺言，是抛弃了她，所以非常生气。嘉年又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优优给劝回来。但是两个人的感情渐渐的就变了。

而最令嘉年苦恼的是，他现在好像也不能给优优什么承诺，比如说三年之后他再回美国。因为嘉年回国之后，他发现他身体里的中国人血脉好像突然觉醒了，他非常喜欢中国的美食、烟火气和人情味，他也不是很想回美国了。但是优优根本不可能回国，她不想回国面对她的爸爸和那几个小妈。所以两个人的矛盾没有办法解决。嘉年恨自己不能给优优一个明确的答复，但又不舍得放手，所以两个人就这样尴尬的相处着。这种没有未来的感情，让人觉得抓不住。

烦闷的嘉年打开了车窗，初夏温暖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深夜的东三环还是有些嘈杂，这种踏实的人间的气味，又让嘉年突然沉静了下来。他想，他和优优都需要一些时间来想清楚自己未来的人生应该在哪里上演。

另一边，温文打了个车，路上一直昏昏欲睡的。直到突然被司机叫醒，吓得她心脏突突跳。哎，真的是老了啊，才十点多就熬不动了。

到家孩子已经睡了，宇飞却还在等她。温文很有些很开心的说：“老公你在等我回家呀！”

宇飞冷着脸说：“已经快半夜了，你下次能不能早点回家？甜甜一直想给你打电话，我跟她讲妈妈在加班，不要打扰妈妈工作。你觉得你总这样对的起孩子吗？”

温文被说的有点愣住了，她略带讨好的说：“哎呀，我不一直都这样吗？隔三差五就要熬的比较晚。”

“你已经40岁了，你熬得过那些年轻人吗？你要学会把工作分配给别人做，自己的重心还是应该放一些在家庭上。”

温文不知道该说啥。宇飞是中级工程师，手底下确实有几个技术员小弟。他早就脱离了最基础的技术工作，只有出现比较大的问题的时候，才需要他留下来加班，确实比自己的工作要轻松。她总这样不着家，难免会受到家人的责备。她想解决这些问题，最核心的还是自己赶快的升职，脱离具体的案头工作，能多腾出一些时间来照顾家里。哎，但好像也不是，像乔国强那样，做项目经理需要经常和客户应酬，也不能早回家……温文感觉自己选择的这个职业就不是很适合妈妈去做。这一天真的是又累又烦，好想吵一架或者哭一场啊！没有发泄的机会，温文只能尽快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嘉年一觉睡到了九点多才起，精力满满的、开开心心的去公司。结果他还在电梯里呢，就接到了珊珊的夺命电话：“Alan你怎么还没来公司？快到了？那你快到Wendy姐那个会议室来！”

嘉年着急的问：“怎么了呀，Wendy姐出什么事儿了？”可是珊珊挂掉了电话。他匆忙冲进公司，珊珊正在Wendy日常“霸占”的那间会议室门口站着，跟他说别出声。两个人蹑手蹑脚的站在会议室门口。

里面原来是乔国强和温文，他俩正在讨论昨天的安平中期报告。

John的声音还是比较平稳的，他说：“这么写真的不行。说好听点儿，是稳扎稳打，说难听点儿就是固步自封，鼠目寸光。你还是改一下吧！”

温文的声音却已经有些急躁了：“对不起，我不这么认为。根据这个工业园区的自然禀赋和现在的情况，再加上周边的竞争环境，这个园区能在三年之内达到一个正常运行的状态，就很不容易了！我们是做规划的，不是画饼的！”

John冷笑了一声，说：“这话还要你温大顾问说吗？他们自己不知道吗？请了我们这样的大牌外资咨询公司，他们就是希望从我们这边得到能飞跃发展的法子。哦，如果只是正常速度的发展，需要花这么多的咨询费找我们吗？”

温文的声音更大了，她好像真的生气了：“我们不是神，也不是魔法师！就这个工业园，找谁都一样，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一个农业区，干嘛非要搞什么工业园！就这版报告的目标，都是我给他们拔高了！”

John也生气了，严厉的说：“Wendy，你注意一下你的态度！有你这么说客户的吗？想不想拿到中期的费用了？”

温文毫不退让的顶上去说：“我就是这个态度。我做的报告就是要客观，是什么样就什么样。而且一开始我就说了，这版我已经给了偏乐观的预期了，我不可能再拔高了！”

John不想再缠斗了，斩钉截铁的说：“我作为这个项目的项目经理，现在明确的命令你，把未来的发展目标提高到现在的两倍。今天下班之前发给我！”

珊珊和嘉年两个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平时一直很温和的Wendy姐满脸铁青的从会议室里冲出来，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工位。而平时逢人都是乐呵呵的John总，也气呼呼地从里面走出来，径直离开了公司。

珊珊一把把嘉年拉进了刚才那个的“战场”里。嘉年急不可耐的问：“这到底是怎么了呀？一大早上的就吵成这样。”

“你没听明白吗？昨天你跟Wendy姐做的那个报告，最后一部分是初步的战略目标建议。John哥觉得写的太保守了，让Wendy姐改呢！”

嘉年回忆了一下，说：“那部分我没怎么参与，我觉得Wendy姐写的挺客观的，符合客户的情况。”

“那当然了，咱家Wendy姐出品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按John哥的意思，这大实话是不符合客户的预期啊！你没听吗？他都拿职位来压Wendy了。Wendy姐一直想升职，现在被一个比自己小五六岁的人这样吼，她肯定受不了啊！”珊珊急的都要哭了。

嘉年还得先安抚珊珊。他也是头大了，这才是他入职的第三天啊，就碰到了神仙打架！关键是，人家John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是他可不敢这么和珊珊说，只能说：“我刚来，还不太了解这个项目的全貌。我先去找Wendy姐讨论一下。珊珊你别着急了哈！”

珊珊说：“你快去你快去！你是新来的，又是，又是个大帅哥，Wendy姐一定能给你个面子，听你劝她！”嘉年真是哭笑不得，听我劝她，我何德何能啊，我还是个小白呀……

珊珊走了，嘉年留在会议室里想还是发个微信，请Wendy姐到会议室里，俩人闭门讨论一下比较好——刚才外面那么些人，此刻说不定都在八卦呢！

他斟酌了一下，发了一条微信：Wendy姐，您能来会议室一下吗？我想咱们再讨论下安平报告的最后一个部分好吗？我虽然是小白，但因此我也更客观，我想和您一块儿再梳理下思路，您看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