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内茶香袅袅,琴声悠扬,茶博士动作行云流水,为陈氿和邱常发递上茶后,茶博士起身退下,放下用以遮挡的竹帘,将一方雅座隔绝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邱常发说起了今日见面的正题:“永庆公主此前不在府中,今日才回,这段时间没有访客来过公主府,我也没见到过什么可疑的人。”
陈氿呷了一口茶,“我们停了对公主风流韵事的报道之后,流言蜚语渐渐平息,想来她这是故态复萌,又跑到城外打马游猎、寻欢作乐去了。既然她今日回府,那我们就再坐坐,看看会不会有人来见她。”
邱常发举着茶杯,向身后铺着柔软椅披的椅背一靠,“只要你付钱,坐多久都行。”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街对面的永庆公主府大门外终于来了人。
来人走下轿撵,小跑迈上公主府大门的台阶,和身着铁甲、手持长枪的守门侍卫打着商量,身后还跟着几名手提锦盒的仆从。
陈氿感觉那人的身影眼熟,将窗棂又推开了些,一只手臂搭上窗台,终于在那人被推搡得跌下台阶时,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嘿,那不是万年县令吗,他这是来求永庆公主办事?”
邱常发闻言凑近窗台,向街对面望去,“还真是,看样子他有事相求,但公主不想理他。”
街对面守卫公主府大门的侍卫此刻已走下台阶,手中长枪直指万年县令,几乎抵到了县令的喉咙处,县令不敢再纠缠,被仆从扶起后躲进轿撵,一行人狼狈地跑了。
陈氿问邱常发:“万年县令最近有什么麻烦吗?”
邱常发想了想,“有,他被郑少卿盯上了,在朝上被郑少卿弹劾了。”
“又是郑洄?说说,万年县令是怎么倒霉地被郑洄盯上的?”
“说来也是神奇,据说是郑少卿注意到有店铺贩卖假货,欺骗百姓,遂要求县令出面整顿治理。郑少卿在督办的过程中,发现县令玩忽职守,甚至对造假的店铺有包庇纵容之举,顺藤摸瓜地,郑少卿又查出县令受贿,然后他便一纸奏疏将县令弹劾了。”
陈氿一面觉得大快人心,一面又觉得奇怪,“需要郑洄审理的重案定然不少,他怎么还有闲暇理会商铺卖假货?”
“谁知道呢,可能这就是能者多劳。”
“如此也好。”陈氿道,“此前万年县令受孟淮指使,黑白不分地将你抓入牢狱,虽然这个亏我们不得不吃,但在那之后,我一直在查找他的其他徇私枉法之举,想要寻机扳倒他。没想到,我还未来得及查到什么,郑洄先出手了。若郑洄的弹劾能令这位万年县令丢了官职,这倒是省了我的事了。”
陈氿和邱常发说话间,万年县令的轿撵竟然又折返回来,停在了公主府大门旁的墙根下。
只不过这次县令没敢下轿,人坐在轿撵里,将帘子掀开了一小条缝隙,观察着公主府的大门。
“呦,”邱常发讽刺道,“他这是做甚,难道是想守在公主府门口,一直等到公主出门?可真是够锲而不舍的。他为民办事时若是能有这份心,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陈氿撤下搭在窗台上的手臂,后背靠回椅背,“老邱,你觉不觉得有些怪?他方才明明都走了,可居然又回来了。他似乎料定永庆公主能解决他的麻烦,这是为何?”
邱常发看够之后也收回了视线,顺着陈氿的话开始思考,“永庆公主备受圣人宠爱,可能公主能在圣人面前为他说话?”
陈氿指尖轻敲茶案,“老邱,查查万年县令的履历,尤其是要查清他何年参加科举、何年入仕、与朝中何人交好。”
“娘子,六娘子身边的素雨阿姊来了,说六娘子邀你去池塘边的花园!”
梨子风风火火地跑进房间时,纪莘正站在窗边,端详着手上的一只木质摆件。
梨子好奇地凑过来看,“娘子,这是何物,哪里来的?”
这问题也是纪莘想问的。
纪莘方才开窗时,手掌无意中碰到窗台上的一个小物件,那东西摇摇晃晃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这才引起了纪莘的注意。
这摆件像极了纪莘在丁家见过的酒胡子,不过外形不是人的模样,而是一只圆滚滚的小鸟。
“梨子,”纪莘道,“这东西是我在窗台上发现的,此前你看到过它吗?”
“没有啊,昨夜我关窗时检查过窗台,当时窗台上肯定没有此物。奇怪了,哪里来的呢?”梨子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摆件,“这东西做得不错呀,胖滚滚圆润润的,挺可爱的呢。”
“唔,那一定是大风刮到窗台上的。”纪莘说完自己都觉得这说法好笑,笑着用拇指抚了抚小鸟胖乎乎的肚子,转身走到妆台边,将小鸟摆在了妆粉盒的旁侧。
小鸟被放上妆台,又摇摇晃晃地发出清脆声响,梨子觉得有趣,问道:“娘子,这东西还有声音呢,它有名字吗?”
纪莘想说这是酒胡子,但又觉得它和酒胡子不一样,心念电转,纪莘脱口道:“它叫小臭鸟。”
“啊?多喜人的小鸟,怎么叫小臭鸟?”梨子歪头不解。
纪莘方才想到便说了,可再仔细一想,竟越来越觉得这名字起得有道理,“这小鸟的主人太不小心,竟然将它丢到了我房间的窗台上,可见这人又笨又坏,就是个臭人。臭人、臭鸟,多合理,它就应该叫小臭鸟。”
“啊?”
梨子觉得娘子的话怪怪的,可是娘子一向聪明,说得应该是对的吧?
纪莘去见梁霈,房间里只剩梨子一人,梨子又看了看妆台上的小鸟摆件,还是没想明白,这么喜人可爱的小东西怎么就叫小臭鸟了呢?
梁府正中央池塘边的花园内,纪莘坐在石凳上,静静看着专注摘花的梁霈。
梁霈直起腰,斜睨纪莘,“我邀你来,你就只看着,不帮帮忙?”
纪莘姿态闲适,双脚悬空荡来荡去的,回道:“你摘花的讲究太多,什么时辰啊,颜色啊,露水啊的,我记都记不住,如何能帮你?”
梁霈笑着摇头,“你不是记不住,你只是不感兴趣。我邀你来陪我,也真是难为你了。”
“六娘,你为何摘花,这些花对你有用?”
“嗯,我可以用它们做澡豆、妆粉、胭脂、唇脂。我的妆品都是我自己做的,等到这一批做成,我送你一份可好?”
妆粉?
纪莘起了兴趣,“六娘,你今日敷的妆粉也是你自己做的?”
“对啊。”
“那你给谁送过你做的妆品?”
梁霈摇头,“没有了,我第一次想到送人,你不想要吗?”
“不是,”纪莘急忙解释,“你愿意送我,我当然乐意要。我刚刚想到……”
不远处的灌木丛后传来“沙沙”声,纪莘不确定灌木丛后是否有人,为了避免被人听到,纪莘没有将话说完,站起身转而道:“花园里好晒,我们回去吧。”
梁霈低头翻了翻花篮,确认花的数量和种类都够了之后,点头应道:“好,我们回我房间吧,我请你喝饮子。”
纪莘和梁霈正要离开,有人气急败坏地从灌木丛后冲了出来。
“你们一见到我便要走,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是梁霓。
梁霈被吓得不轻,也被质问得感到莫名其妙,“七妹,我们不知你在此处,何来‘看到你便要走’?”
梁霓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大叫:“你们是不是在背地里嘲笑我呢?我是在宣国公府出了丑,但那也轮不到你们来嘲笑我!”
纪莘以眼神询问梁霈,梁霓在宣国公府出了什么丑?
梁霈摇摇头,她一直独自躲着,哪里有看到梁霓做了什么。
纪莘和梁霈看着彼此,却不看梁霓,梁霓被忽视后更生气了,“你们现在是不是就在嘲笑我!”
纪莘看向梁霓,“我们不知道在宣国公府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工夫议论你的事。每个人每日都有许多事要做,没人会一直盯着你看。”
纪莘说完,拉着梁霈就走,梁霓却冲过来拦在了二人面前。
“胡珍珍,你就是个狐媚子,你勾引了宣国公府的二郎君,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七妹!”梁霈皱眉呵斥,“这种话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胡珍珍就是不要脸!”梁霓不依不饶地道,“二郎君那日来家里救她、抱她,所有人都看见了!她就是勾引了二郎君,勾得二郎君在宴席上谁都不理!”
“呵,”纪莘冷笑一声,“我听懂了,你在宣国公府想和那位二郎君说话,但他没有理你,所以你跑到这里撒气来了!”
梁霓被人戳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片刻后才找回声音嘴硬道:“你胡说!我没有!”
纪莘双臂环抱瞪向梁霓,“你有没有主动和二郎君说话,他有没有理你,这两件很容易验证,宴席那日人那么多,我随便找人去问问就行了。”
纪莘作势绕开梁霓要走,梁霓怕纪莘真的大张旗鼓地去问,慌张之下狠狠推搡纪莘,“你不许去!”
纪莘被推得将要跌倒,梁霈急忙伸手去扶,却被纪莘带着一起摔在了地上。
“啊——”梁霈痛苦地叫出声。
纪莘从地上爬起,回头去看,只见梁霈的头顶贴着灌木丛的边缘,头顶上方的一根枝条上缀着几颗血珠,而梁霈伏在地上,用右手捂着面颊。
“六娘!”纪莘扶起梁霈的上半身,握住梁霈右手手腕,“让我看看。”
梁霈的右颊上,赫然有一道一寸长的伤口,给白皙的肌肤染上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梁霓发觉自己闯了祸,唯恐被人发现,头也不回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