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福寺香烟缭绕,钟声悠扬,纪莘绕过气势恢宏的大雄宝殿,走向一处偏院。
此处是专为香客准备的客房,亦是纪莘与纪茹约定的见面地点。
纪茹去永庆公主府之前,便已和纪莘商量好,借昭福寺殿外千年古树上的祈福木牌传信,约定日后的见面时间。
今日梁府诸人皆去宣国公府赴宴,纪莘正好借此机会来昭福寺见纪茹。
“阿姊!”
“阿茹!”纪莘关好客房房门,与纪茹抱在一处,又将人略微推开了些,仔细地上下打量着,“你怎么还是这般瘦?”
“我如今的身份是痴恋驸马、忍辱含羞、在公主府做低伏小的袁适妾室,总不好太过安逸,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吧?倒是阿姊你,在袁适私宅时你瘦瘦小小的,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漂亮了这么多?”
“这个可真是一言难尽,”纪莘拉着纪茹走到桌边坐下,“先别说我了,你快讲讲你在公主府过得如何,可有遇到麻烦?”
纪茹苦恼地摇了摇头,“自从我进入公主府,一点麻烦都没有遇到过,可这也正是问题所在。”
“怎么说?”
“我入府后,袁适被稳住,外面的流言也渐渐平息,圣后见公主与驸马和睦,就撤回了派到公主府的刘司籍。刘司籍一走,永庆公主立刻恢复了往日作风,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都在城外,过得好不逍遥自在。公主人都不在府内,自然不会有女官前来见她,别说万琳了,任何一名女官都没有出现过。我的调查可以说是毫无进展。”
纪莘见纪茹愁眉不展,劝道:“这件事急不得,慢慢来就是了,总有一日她会露出破绽。”
“阿姊,”纪茹打起精神,“不说这些丧气的了,你给我讲讲你的事吧。说说看,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
纪莘低眉敛目捋了捋思路,而后将她被韩氏掳到梁家,联系宋培恩却遭遇陷害,以及她加入奇真轶报的事一一讲了。
“阿姊如今与陈东家关系如此密切?陈东家心思深、主意多,与你完全不是一类人,阿姊,你当小心些,别让他再骗了你。”
纪莘如今与陈氿是朋友,对陈氿为人也多了许多了解,纪莘不想纪茹对陈氿有误解,于是解释道:“初识陈氿之时,我觉得他爱财、虽敏锐机智但冷心冷情、缺少正义之心。可现在认识得久了,我知道我从前的想法都是错的了。陈氿身世曲折,受过许多苦,他是不得不用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包裹起来。其实他内心很柔软、良善、正义,只是与他不熟悉的人看不到罢了。”
纪茹歪了歪头,“身世曲折?”
“嗯,说来也是离奇,他竟然是宣国公的儿子。宣国公早年养过一名外室,被国公夫人发现后,外室被打死,外室的儿子被抛弃,陈氿就是那外室的儿子。”
纪茹惊得瞪大双眼,“那他岂不是也是皇亲国戚?”说到这,纪茹突然急了,“糟了,阿姊,你不能同他一路,你应当离他越远越好!”
“为何?”
纪茹用力握紧纪莘双手手腕,越说越焦急,“宣国公是圣后胞弟,陈氿是宣国公的儿子,那他和永庆公主不就是表兄妹吗!”
纪莘顿住,“你不说我还真没有想到。”
不是纪莘想不到,只是陈氿痛恨宣国公,回到宣国公府也是迫不得已,是以纪莘从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
“阿姊,我前几日在公主府里听人议论,说宣国公认回了一个儿子,就是他,对不对!”
“是他。”
纪莘反应平淡,纪茹当她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眉头紧锁地和纪莘分析,“圣人倚重孟氏,宣国公手握权柄,不论陈氿眼下与宣国公关系如何,焉知他将来会不会被赫赫权势打动?阿姊,我们或许和永庆公主有仇,一旦查实,那么我们和陈氿也会是对立的关系,你现在就应当远离他,免得他日后害你!”
“他不会害我。”纪莘说不出具体原因,但她相信陈氿。
“阿姊,你没有将你的真实身份告诉他吧?”纪茹定定地看着纪莘,纪莘沉默不语,纪茹感觉出了不妙,腾地站起身走到窗边透气,胸膛几次急促起伏后,纪茹转回头,“阿姊,你糊涂!”
纪莘站起走到纪茹身边,“阿茹,陈氿不是坏人,他对身边的人都很好,也多次帮我、救我,我愿意相信他,或许你也可以试着相信他。”
纪茹觉得纪莘冥顽不灵,着急也是无用,于是沉下心思考对策,片刻后,纪茹道:“还有一个法子,阿姊你可以借陈氿接触永庆公主,甚至是宫廷。既然你相信他是好人,那就好好利用他,在他被权势改变之前,从他那里得到我们想要的。”
纪莘抿了抿唇,缓缓开口:“我不想利用他。”
“阿姊,你最是正直坦荡,我知道你接受不了这个法子,可是只有两条路,远离他,或者利用他。阿姊,你自己选。”
纪莘语气坚定,“阿茹,我选第三条路。”
永兴坊,永庆公主府外。
因着紧邻皇城,永兴坊布局规整,出入便捷,牌坊高大华美,坊内楼宇精雕细琢,坊中来来往往之人大多有官职在身,而住在此处的,则更是皇亲高官。
永兴坊内处处透着贵气,旁的不说,就说开在此坊的一间茶楼,亦是贵气非凡。
简单点说,就是茶水的价钱很贵。
邱常发胆战心惊地挑了一处临街的座位坐下,对茶博士摆了摆手,心中不停地暗骂陈氿,为何不定在大街上见面,也不知在茶楼里坐着收不收钱?
陈氿姗姗来迟,脸上和手上皆挂了彩,邱常发本来打算骂人,在看见陈氿的伤口后,紧急地把骂人话咽了回去。
“你和人打架了?”
陈氿神色淡淡,“孟淮弄了个鬼宴席,作为交换,我和他要了打伤丁叔和打砸秾翠阁的人的名字。做这两件事的是同一伙人,我去和他们友好地谈了谈。”
“你和他们‘友好地’谈了谈,然后他们就把你打了?”茶博士前来上茶,邱常发赶紧加了一句,“事先说好,你付今日的茶水钱。”
“嗯。”陈氿揶揄地瞟了瞟邱常发,应下付钱的事,而后道,“我起先是很友好,可惜他们不友好,所以我也没再客气,把他们给揍了。丁叔和秾翠阁的人伤在哪里,我便原样还给了他们。哦,对了,他们中有几个人会加入奇真轶报,我打算让他们跟着你做衙探,你教教他们。”
“不是吧?揍人是一回事,逼人卖身是另一回事,你别胡来。”
陈氿捡了几颗瓜子丢到邱常发身上,“别乱想,不是我强迫的。我同他们友好地切磋之后,他们中有些人良心未泯,幡然悔悟,决定从此弃恶从善,求我收留,然后我就同意了。”
邱常发撇撇嘴没接话,陈氿说得轻飘飘的,真实情况可不好说是什么样。
陈氿虽受伤,但只是几处轻微的皮外伤,以陈氿的身手和满脑子的坏主意,多半那些人被陈氿坑得不轻,最后还要被迫洗心革面。
但不管怎么说,反正那些人也是活该。
邱常发懒得评价,索性换个话题,“窦敞被判了斩首,过几日行刑。”
陈氿吃惊地道:“之前不是说很可能被判流放,怎么成了斩首?他的案子已审完很久了,怎么才要行刑?”
“窦敞的家人做了许多年的官,关系盘根错节,打从窦敞入狱,他家里一直在想办法转圜。一番操作之后,窦敞的罪越定越轻,因此拖了许久。若不是这案子被送到大理寺,郑少卿力排众议定了窦敞死罪,说不定窦敞都快被放出来了。幸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说起大理寺的少卿郑洄,我昨日在宴席上见过他。”
邱常发作为衙探时常能听到郑洄的大名,素来听说此人年轻、刚正,却未曾见过真人,一听陈氿见到了,邱常发立刻来了兴趣,“他本人什么样?”
“周正、英俊、傲气,脾气很怪,阴晴不定。昨日我知道他是郑洄之后,有意与他多聊几句,好不容易才得了他的几分好脸色,可又不知是哪里惹到了他,他突然就翻了脸。我怀疑,他可能有点什么毛病。”陈氿说完,“啧啧”摇头。
“没事,”邱常发摆摆手,“但凡能力强的人,难免有些怪脾气。你呢,再接再厉,若是能与他交好,对我们一定会有许多好处。你行不行,不行我帮你想想办法。”
“不用你想办法。这世上我拿不下的人只有纪莘一个,其他人通通都是小菜一碟,等着吧,郑洄迟早是我的囊中之物。”
“啧,行,我等着看你拿下郑洄。可是,你说你拿不下阿莘,那你打算怎么办?”
陈氿绽开笑,一口白牙甚是晃眼,“我是拿她没辙,但她可以拿下我啊,我特别愿意,保证束手就擒。”
邱常发低头扶额,果然只要一提起纪莘,陈氿就是这副不值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