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边喝着酒,边赌着钱,也不知过了多久,钱袋已鼓鼓囊囊装满了。她的赌运一向不错。
正玩得起劲,邶却突然走到她身边道:“去看奴隶死斗吗?”
小夭头也不抬,“不去。”
可邶却显然不喜欢这个回答,于是一把将她拎了起来,“走吧,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小夭吊着脖子“哎哎哎”叫着,却也没忘了拿钱袋子。
但是生死搏斗,打打杀杀实在不是她喜欢看的,于是她东张西望道,“你们男人怎么都喜欢看这种血淋淋的东西?”
邶却坐得悠然,一副纨绔子的样子,“看完不就懂了?”
她瞥了邶一眼,眼神也顺着他的目光朝死斗场看去。
死斗场里,两个死奴正缓缓而来,当小夭看清那二人面容,顿时就愣了。
因为她发现其中一个死奴她曾见过,在轩辕城时她曾和邶拿他打赌。
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好,苍白,消瘦,耳朵也少了一只,但是至少,他还活着。
邶淡淡道:“四十年前,他和奴隶主做了个交易,若他能为奴隶主连赢四十场,奴隶主便还他自由。今日,便是他的最后一战。此战过后,他将恢复自由。”
四十年前,已四十年了。
可一切在小夭看来仿佛还在昨天。
对人族而言,四十年已是身入黄土半截地,壮士将军忆往昔。
对他而言,则是日复一日的死斗,鲜血淋漓,生死未卜,过得了今日,却不知道明日。
也不知道他这四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小夭的眼睛随着那奴隶而动,问邶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漫长的忍耐和等待。”邶的目光落到了小夭身上,毫无忌惮地看着她,看着她的侧脸道,“就跟你当初在九尾狐的笼子里做的是一样的。”
小夭的长睫微颤。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坚决,和绝不妥协的信念。
她突然起身,将一袋子钱扔到收赌注的人手里,指着那个奴隶道,“我买他赢。”
周围顿时想起议论的声音,显然将她看作了个娇蛮任性的大小姐,下手毫无依据,偏爱与旁人反其道而行之。
小夭显然并不在意,她正襟坐下,认真注视着死斗场内的奴隶。
邶似乎很满意,抬手将手臂枕到头下,悠哉悠哉看起比赛来。
死斗很快就开始了,然而他显然太虚弱了,大概是因为奴隶主觉得他即将离开,所以不愿再在他身上耗费精力,连前几次死斗时留下的伤都没有好好给他医治。
很快,他身上的伤口就在搏斗中被撕开,血肉明晃晃地露了出来,鲜血在他身上各处流成了一片。
而他的对手却还如狮子一般,威武地屹立着。
小夭的手一直握得很紧,就仿佛那个倒地的人是她自己一般,一次次地在心里默念着“站起来”。
所以也就没有看见邶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甚至比死斗场里的生死搏杀还要有趣。
刚开始,满场都是欢呼声,血液能激发人身体里的**,刺激着每一根神经,为之而兴奋。但当看到一个鲜血淋漓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倒下,又一次次坚持不懈地站起来,他们的兴奋和**就会被这种毅力所震撼。
无人呐喊,无人欢呼,全场一片寂静得仿佛能听见心跳声。
所有人都沉默了。
终于,那个强壮的奴隶和那个瘦弱的奴隶一起倒在了血泊里,再也站不起来了,这场死斗变成了平局,无一人胜出。
众人纷纷叹息,准备离去。
小夭站在位置上,她的眼眶已湿润了。她看着死斗场里的人,就仿佛看到自己已经死去。
她的手指深深地掐进肉里,她不甘心!
“站起来啊,你站起来啊!”她突然大声地喊着。
正在散去的人纷纷回头,向她看去。
“你已经坚持了四十年,四十年,”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你的希望就在眼前。你为什么不站起来?站起来,你就能到达终点,你站起来啊!”她的声音穿过人群,在整个死斗场里回响。
那个倒在血泊里的人动了,但他依旧没有力气站起来,他已经累了。身上的伤口无一处不再流血,他觉得生命即将离他远去,他起不来了。
小夭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你站起来,快站起来,你的人生即将重新开始,你的坚持就要迎来胜利。你为什么不站起来?站起来,你站起来看一看,你已经将命运打倒在地,只要站起来,就能重获自由!”
她高声尖叫着,仿佛在为生命欢呼。
在小夭的带动下,逐渐有人开始跟着欢呼道,“站起来,为了自由,站起来!”
每个人都渴望自由,渴望摆脱宿命的纠缠,成为命运的主人。
但现实就像一座大山,牢牢将人压在山下,不得动弹。
现在,有一个人,他站在死斗场里,他只是一个卑微的奴隶,却能勇敢迎接命运的角力,无人不为他欢呼,无人不予他鼓励。
“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
场上所有人都沸腾了起来,他们想要看到这个奴隶站在命运的身旁,抬起胜利者的手臂。
人性有时候是黑暗的,但有时候却又光芒万丈,哪怕是一点萤火,也能点亮整个希望。
所以他站起来了,在众人的欢呼中,站了起来。
那欢呼已变成了一种力量,支撑着他,摇摇欲坠,却又异常坚定。
他抬起了属于胜利者的手臂,阵阵欢呼如潮水般涌来,他看不见他们的脸庞,但他却知道,自己已点亮了每一个人的希望。
因为,他做到了!
几乎所有人都输了钱,可他们却都在欢呼,都在庆祝。他们庆祝的不是自己的得失,而是生命的挣扎与救赎;他们欢呼的不是搏斗拼杀所带来的极致快感,而是征服命运的重生和反杀。
小夭畅快地笑了起来,她转头看向邶,邶也正看着她在笑。她突然转身奔向他。
邶见小夭跑了过来,也不紧不慢站起了身。
她格格楞楞穿越一层层台阶和座椅,却始终面含笑意,她的快乐溢于言表,甚至远比自己得到还要来得更加深刻。
邶见她傻乐着艰难而来,伸手去扶,却没想到她借着力一下扑到了他怀里。
她欢呼雀跃着,“邶,你看到了吗?他赢了,他赢了!他从此脱离就能脱离这里了。”
脱离这个吃人的牢笼。
邶却迟疑着,却始终没有抬手,回应着她道:“我看到了。”
小夭松开手,眼睛明亮得仿佛天上星,云中月,“邶,我太开心了。”
邶笑问道,“比自己得了自由还开心吗?”
小夭用力点着头。
奴隶主已带着奴隶去找地下赌场的主人,为奴隶削去奴籍,小夭站在原地,看着人潮渐渐散去,听着他们毫无顾忌地谈论声,心中无限畅快。
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一味地黑,或一味地白,不论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还是贱如草芥的死奴,能与命运搏斗,就值得所有人去欣赏。
不论他是功勋卓著,还是仅为自己而付出,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都值得所有人去佩服。
这个奴隶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认可和敬佩,在小夭看来,就好似自己也得到了别人的认可和敬佩一样。
他们都是勇于跟命运进行搏斗的人。
当身边的人散尽,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小夭问邶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场比赛?”
邶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模样,懒洋洋地反问道:“除了寻欢作乐,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小夭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欠揍表情,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说道,“我们回去吧。”
还了面具,小夭和邶缓步出了赌场。一个人从后面唤住他们道,“等,等一下。”
小夭和邶齐齐转头,便见那人颤巍巍而来。
这是个少年。穿着简陋的麻布衣裳,浆洗得并不干净,隐约还可见血渍。他的面容清秀,皮肤苍白,身形瘦弱,头发用一根布带子整齐地拢在脑后,明显可见的少了一只耳朵。
他结结巴巴地对小夭道:“刚才我听见了你的声音,我记得你,你从前曾抱过我。”
小夭面带微笑,亲切而温和,“我也记得你,恭喜你获得了新生。”她道。
而后,她又指了指已走向了前方的邶,“你还记得他吗?”她问。
邶已走远,在夜色的阴影中只留下一个颀长的背影。
少年摇了摇头,他在死斗场中看到的都是狗头人身,根本无法凭借容貌去辨认一个人。
但他很快又点起了头,很用力的那种,仿佛恍然大悟。“我记得,我记得他的气息,他来看过我死斗,共来过七次。”他突然昂头对着远处的人影道:“我现在自由了,我哪里都可以去,能让我跟随您吗?”从他的语气里可以看出,他显然更加尊敬邶。
邶停住了,他的声音从风中飘来,遥远而冷漠,“我不需要。”
少年有些失落,却并没有沮丧,他满怀自信地抬头,对着小夭说,“谢谢你,谢谢你们。”说完便转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