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背景、血脉传承,都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即便再多坎坷和磨难,终究会将一切牵绊到一起。
这是每个人舍不掉,也放不下的东西。
她曾试图改变这种命运,但冥冥之中似是早有预定,不论怎么逃避,都躲不过去。
璟显然已好了一些,这才把小夭拉坐到身边,冷静分析,“小夭,我知道一旦坐上族长之位,便更难摆脱防风意映,但我会努力尝试说服奶奶,若是奶奶始终不肯点头,我便绝不妥协,接手族长之位。”
璟一向都冷静自持,恭敬有礼,却没想到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小夭抬起璟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道:“璟,你爱我吗?”
璟点头,“当然。”
“那你愿意让他们轻视我吗?”小夭问。
璟困惑了。
“璟,”小夭托起他的脸,看着他眼睛说,“你若执意用族长之位要挟,即便得偿所愿又如何?自此以后旁人怎么看我?”
小夭叹了口气,“若我还是玟小六,我可以毫不介意旁人看法。我本就是脚底泥,有何惧旁人的揣度和嫌弃?但我如今是高辛的王姬,我的身后是高辛王族,父王予我体面,我不能让他失望。”
璟的眼中又浮起忧愁。
“你好好地接任族长,和防风家的事……”她顿了顿,打量着他眉眼,却又垂下了眼眸,“可以徐徐图之。”
璟的眼睛顿时亮了,她还愿意继续给他时间,和机会。
“真的吗?小夭?”他开心地握住了她的手。
小夭没有说话,她生怕再说下去,又乱了分寸。
璟却十分激动,抬手将她搂进了怀里,“小夭,小夭,谢谢你。”
小夭想要挣脱,可很快她就打消了主意。
既然已做好了决定,又何必再挣扎呢?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了,她已下定决心,切断心底一切可能。
她轻拍着璟的背安慰,就好似他还在沉睡。
两日后,涂山氏举行了一场规模不算盛大,却十分豪华的继任典礼。
老夫人对外宣称是自己担心时日无多,所以让涂山璟仓促上任涂山族长一职。
当日各大豪门齐聚,轩辕王和高辛王也派了使者道贺,盛况空前,也给涂山氏撑足了场面。
小夭同蓐收以高辛使者身份前来观礼,王姬的身份摆在那里,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
她想着,若是将来她同璟大婚,场面想来还要更气派一些的。
这真是她从前远没有想过的事情,原来她也有期盼的一天。
玱玹说得不错,即便她经历风霜,自觉已看破俗世,却也是个女孩子。
还是会做梦的。
璟穿着高雅华贵的礼服出现在典礼上,祭奠了天地和祖先,又向老太太行了叩拜之礼,而后登上祭台,从长老手中接过了象征财富和权势的九尾狐印。另一位长老为他佩戴了先祖灵骨,再将沾有灵泉积液的金印刻在了他眉心,以示得到了先祖的认可。
“礼成!”随着司仪官宣告声起,场上顿时鼓乐齐鸣,台下众人皆翘首以盼。
只见璟缓缓站到礼台正前方,眉心一点金色莲花印格外明显,随着他举印示意,一条白色九尾狐婚约出现在他背后,随着他动作逐渐变大,身后巨大的九条狐尾如腾龙而起,占据了整个天空,格外壮观。
这是个吉兆,涂山一族历任族长身后的狐印都是如此,但狐尾越大,就证明能力越强,更得祖先认可。
见此情形,台上两个长老大声道:“祖先有灵,佑我族子弟再创圣景,更迭繁茂,昌隆永世。”
台下涂山子弟皆跪地叩拜,连老夫人也跪倒在地,眼含热泪,虔诚低语:“愿先祖保佑我涂山一脉世代承袭,枝繁叶茂。”
小夭站在台下,遥遥看着璟。
人潮拥挤,叩拜之声不绝于耳。
她当日也曾受过封赏祭祀,但却远比不上璟的仪式,那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感觉,充满了崇拜和信仰。
她受到的尊敬源自于她背后,高辛王给予的宠爱。而璟,他站在那里便已是荣耀。
涂山一族心中的荣耀。
若把这种荣耀比作是光,那她就是这光照耀下的陪衬。而璟本身,就是那道光。
这是无法比拟的。
小夭突然有一种失落感。
她的十七,再也回不来了。
小夭是王姬,宴会上自然地位超群,所以前来拜会敬酒的人员甚多,且大多都是小夭不认识的。
为了避开那些繁文缛节,她索性找了个借口离席,把那一摊子事情都丢给了蓐收。
换了一身行头,小夭再出来时已轻松了许多。
最难受的不是冗长的仪式,而是身上沉重繁琐的服装头饰。
那是身为王姬的体面,也是她作为使者的礼节。
但脱了那一身累赘,小夭才觉得自己活着。
实在是太难熬了。
随着熙攘人群一路向下,湖光衬着山色,青山倒映入湖泊,灯光璀璨,好不绚烂。
只是周围来去的人她都不认识,一时竟也找不出个伴来。
小夭不禁苦笑,她总害怕孤独,可生命本就是一条独行的旅程,再多的人,也不过路上遇到的风景,更多的时候,她都只能一个人走罢了。
“人生多寂寥啊。”她轻声叹道。
可话音刚落不久,她便感觉身后跟上一人。
她没敢回头,也不敢侧目。
直愣愣看着前面,一步步往前走。
这人既不说话,也不打扰她,就慢悠悠跟在她身后,走了一路,好似寻常一般。
直到转过一个花坛,小夭没注意脚下,险些跌倒。
这人倒是眼疾手快,当即拉住了她手腕。
小夭回头,见是防风邶,她突然觉得心狂跳了起来,却佯装不耐烦,站稳后一把甩开他道:“方才观礼时怎么没见你在?”
防风邶将手拢到身后,笑道:“方才观礼,谁不是看着礼上的人呢?你又怎么看得到我?”
他的眼神温和,面带笑意,三分戏谑,七分散漫。
小夭告诉自己,这是防风邶,不是相柳。
可这样说着,却也无法完全压抑心中的悸动。
她索性转过头不再看他。
“你自己都说了。不看他,难道还看你吗?”她没好气地说。
防风邶没再说话,小夭却依旧可以想到他嘴角噙着的笑意。
登徒子,无赖。
她想着。
邶快走一步,凑到她耳边道:“听我小妹说,涂山璟为了取消婚约在老太太门口跪了一夜。”
小夭心中一滞,却很快又恢复了跳动,没有理他。
邶直起身,看似无意地道,“可如今他做了族长,小妹定然是不会放弃的。”他看向小夭,道:“希望转瞬即逝,你难过吗?”
小夭心里咬牙切齿,狠瞪了他一眼。
我难不难过,你不知道吗?
但小夭没有说出来,反而摆出一副轻松姿态,道:“反正我倒霉惯了,无所谓。”
她说着看向远处,声音淡漠,“这世上美好的誓言,都是不可靠的,我只看结果。若没有结果,我也不会损失什么。”
邶道:“这样可不好。若日日都在盘算得失,如何能够过得快乐?”
小夭抬眸打量着他,心里又在怀疑,这人有九个脑袋,是不是性格也有九种呢?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邶轻笑道,“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
小夭收回目光,讪笑着回应,“所以我才与你交好啊。醉酒当歌,及时行乐。”她说完,明显的畅快了许多。
邶停住了脚步,拦住她道:“那王姬可要同我一起去寻欢?”
小夭在背后束手,“为何不去?”
防风邶随即吹了个口哨,唤来天马,他翻身上马,向小夭发起邀请道:“走。”
小夭抓住他手利落坐到他身后,抱住他道,“走!”
邶每次邀小夭同游,她总是应允,不论去哪里,她都不会有怀疑。
因为她知道,那定然会是很有趣的地方。
她为什么要拒绝呢?
所以当邶带着小夭来到青丘城外时,她没有丝毫惊讶,而是自然而然地跟着他,七拐八弯,来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
到了地下暗门前,小夭才反应过来,是离戎族的地下赌场。
她这才想起,已许久不曾到过这种地方了。
但细细想来,却又仿佛还在昨日,与防风邶的分别也只是在昨日。
“大梦三十载,昨日与君别。”
小夭看着防风邶,心里默念道。
邶拿过狗头面具,面含笑意递了过来。
刚把面具送到小夭手中,邶却没有似从前般自顾自先戴上。
他已看到了小夭双眸中的自己。
但只一瞬,他便又松了松眉毛道,“怎么了,我的王姬殿下?”
小夭忽而笑了,戴上面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酸意。
原来他们即便戴着面具,也不能随心所欲。
一脚踏出,小夭先邶一步跨了进去。
“走啦,傻子。”她说。
邶很快便跟了上来,小夭道,“没想到狗狗们居然把生意做到了涂山氏眼皮底下。”
邶顺势在后脑勺给她来了一下,道:“你不怕得罪离戎族,我却是怕得很。”
小夭摸着脑袋,瞪了他一眼,而后却突然“汪汪”叫了起来。
邶摇了摇头,快走了几步,没搭理她。
小夭却来了兴致,凑上去,拉住他胳膊道:“汪汪。”叫得更大声了。
邶这下是真的怕了,一把捂住她嘴巴,“嘘。”
小夭作势要咬,邶却似有预感一般,及时躲开了。
小夭开心地笑了。
邶也笑了。
和邶在一起时,小夭仿佛已忘了自己是个高高在上的王姬,她又仿佛是那个混迹街坊的玟小六了。喝酒,赌钱,就没有她不玩的,也没有她玩不起的。
防风邶让女奴端来酒,小夭见了,也不用他招呼,直接拿起一杯,一饮而尽。
赌博和烈酒实在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忘却忧愁。三杯酒下肚,便什么忧伤遗憾全部都忘了。
喝完酒,小夭向着邶挑了下眉,邶做了个请的手势,于是二人散开,各玩各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