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自然地拿起衣服,乘着夜色溜进了隔壁洗漱的小屋子里。
屋子里只有一个大大的木桶,墙上挂着几条洗澡用的粗布。
边上的那条尤为干净,整整齐齐,应是新备的。
可他却看着旁边那条差不多长的定定出神。
相柳洗漱完回到房间里时小夭已经睡了。
她躺在靠里的位置,贴着墙壁,安安静静地睡着。
相柳擦着头发,纯白发丝垂落,在月光下散发着光彩。
他静静躺下,同她隔着很远的距离。
一个在最里面,一个在最外面。
两个人的长发披散在枕席之上,一段纯白,一段漆黑。
两段发丝相接处偶有几缕交融在一起。
早晨,当相柳睁开眼睛时,小夭已跑进了他怀里。
她习惯了靠着一边睡,不自觉就翻了过来。
这样近的距离,他低头就可以亲到她的额头。
于是他向后移了一些,想要拉开了一些距离。
但小夭压到了他的头发,白色的几缕就在她的脸颊下面。
相柳不得不伸手抬起了她的头,抽回了自己的白发。
小夭被他的动作弄醒了,睡眼惺忪,迷蒙地睁开眼睛。
“怎么了?”她问。
相柳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道,“你压到了我的头发。”
小夭揉着眼睛,“谁让你不把头发收好的?”
也许是还没有醒,她说话的时候格外柔和。
相柳手指动了动,白发听话地束了起来。
小夭直起身来,却突然叫了一声,“哎呀。”
相柳立即回身道,“怎么了?”
小夭揉着头,“你也压到我头发了。”
二人都没能收好长发,谁也怪不得谁。
小夭梳着头,见院外一点白光闪过,像是某件武器的反光,随即问相柳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相柳慢吞吞地道:“杀人。”
小夭道:“谁?”
相柳道:“排行榜第三。”
小夭回头看他,“钱很多吗?”
相柳眉头微皱,“还好吧。”
小夭放下梳子,“你是排行榜第一,自然不觉得别人多了。”
相柳道:“如今中原氏族尽数归顺轩辕,神农粮草难以筹集,我也不得不多接一些这种活来做。”
小夭忿忿道:“你不是跟涂山璟要了三十七年的粮草吗?”
相柳叹道:“如今涂山璟也是自顾不暇,如何帮得了我?”
小夭不解道:“怎么了?”
相柳气愤道:“你还问我怎么了?我还想问你做了什么,玱玹如今处处针对涂山璟。涂山璟处处退让,如今根本自顾不暇。”
小夭自知理亏,说话也结结巴巴说不清楚,“我……我……我……”
相柳凑上前来,直盯着她眼睛,逼问道,“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小夭抿了抿嘴唇道:“我跟他睡了。”
相柳放在榻上的手松了。
“你说什么?”他问道。
小夭一不做二不休,直言道:“我跟他睡了,被玱玹发现了,所以他们才会走到如此地步。”
相柳冷笑着,“那你为何不肯嫁他?”
小夭撇过头,“时机未到。”
相柳自嘲般道:“好,好,好一个时机未到。你这是提前给自己定了个位置,生怕再被人抢了去。”
小夭咬着牙,“对,我就是这样想的。难道不也是你一直期望的吗?”
相柳抬手,又想去掐她脖子,却生生忍住了。
“倒是我唐突了,”相柳道,“不知这两日与我同榻而眠,你心里是否会觉得对不起涂山璟?”
小夭没有回答。
相柳嘲讽道:“如今我是不是该称呼你一声涂山族长夫人?”
小夭并不反驳。
相柳猛地起身,小夭拉住他道:“你要做什么?”
相柳漠然地道,“离开这里。”
小夭道:“已过了两日,再等一日,等他们离开了,你再走也不迟。”
相柳又是冷笑,“那岂不是又要占你便宜?对涂山族长实在不公。”
小夭制止他道:“够了!你一口一个涂山族长,难道当年你一再撮合我跟他的时候没有想到会有这一日吗?”
相柳无言。
小夭道:“若要说起来,你跟我才是不清不楚,难道我也该让人叫我一声相柳夫人不成?”
相柳气道:“我同你向来都是清清白白,从不曾僭越半步。”
小夭理直气壮道:“是吗?那那日在我颈间缠绵的是谁?”
相柳顿时愣在了那里,他竟无言反驳。
小夭突然泄了气一般道:“我同他根本继续不下去,我满脑子都是你,挥之不去。”
相柳更为震惊,却不知是该愁还是该喜。
小夭抬眸望着他,眼中满是不舍和无奈。
“这些年我在外漂泊,并不单单是为了躲避玱玹,也是想借着时间消磨,淡化你我之间曾经的记忆。”她道,“其实我过得很好,即便偶尔想到你,也不会耿耿于怀。想来这个抉择是明智的。”
她说着,又垂下了眼眸。
相柳低头看她,也不说话。心里却是百味杂陈,千头万绪融汇其中。
小夭继续道:“你实在不该出现的,但天意弄人,也非人力可以阻止。也许冥冥中早已注定,要我欣然接受,坦然面对。”
她又想起了西陵珩离去之前所说的话。
“直面内心。”
小夭道:“璟之事我会尽力解决,我会回去见玱玹,向他解释清楚。你安心养伤,待一切过去,再走也不迟。”
说着,她又释然一笑道:“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同我睡在一起,在我面前,又何必要做君子?”
小夭虽如此说着,听在相柳耳朵里却并不好受。
他竟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能,需要她勉强自己去为他周旋。
“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相柳道。
小夭盘起了长发,取出簪子固定。
她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些事,即便你觉得你可以,我也依旧有我要去做的理由。”她说着,看着他缓缓起身,“与你无关。”
小夭和相柳擦身而过,抬手打开了门。
相柳看到她头上的簪子,一时竟挪不开眼。
那根簪子他十分熟悉,正是当年在莹玉棺材中他亲手为她簪上的那支。
一晃竟已数年。
“小夭,对不起。”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恍然说道,声音几不可闻。
第四十八章
相柳并没有待到晚上,小夭收摊回来时,他便已不在了。
院子里一片狼藉,显然有打斗过的痕迹。
她的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咬牙,索性将身上东西丢到地上,关了门就追了出去。
其实要看他去了哪里并不难找,这小巷狭窄,一路到底便是河岸,他若真要逃跑,可以直接遁入河底,顺着河水逃至城外。
小夭一路找到河岸边,这里果然有打斗过的痕迹。
于是她又跃入河中,顺着河水出了城。
相柳手臂有伤,游不了多远,必然会选择逃到城外,再寻出路。
小夭出了城没多会便爬上岸去,沿着河岸又是一阵寻找,却根本没有头绪。
山野漫漫,荒林遍地,哪里看得到他人影?
小夭慌了。
可她又不敢出声呼喊,只能漫无目的地寻找。
这时候,她倒又后悔起来了,若她能恢复灵力该有多好?
可事到临头再来懊恼,哪里还能有用?
于是她只能抓紧时间,无头苍蝇一样到处去寻。
好在相柳此人灵力深厚,同他打斗,动静定然不会太小。
所以很快小夭便有了方向。
不远处的半山腰上,法阵隐隐显现,一连出现了好几种灵光。
小夭想,相柳的对手定然十分棘手。
于是她急忙往他们打斗的地方赶去。
山腰上,相柳正跟几个灵力高强的人缠斗在一起,天色昏暗,小夭看不清楚。
但她知道,相柳的手臂受了重伤,不便打斗。
于是她果断抬手,放出流影。
流影一旦射出,便可随她心意而化。
那庞大的身躯随风而涨,很快就覆盖了相柳头顶大半天空,在那里盘旋,迟迟不落。
相柳对面领头的人大吃一惊。
潇潇道:“是王姬。”
她曾见过小夭的箭灵,便是这样巨大的海兽模样。
相柳抬眸,眼神中闪过一丝忧愁,却并未停留太久。
他道:“她与我并无关系,你们尽管来便是了。”
小夭在这空档已跑了过来,离得近了,方才看清潇潇人影。
她不可置信道:“潇潇?”
潇潇面无表情,丝毫没有往日的敬意,却依旧唤她一声,“王姬。”
小夭满是怨恨地看了相柳一眼,而后才看向潇潇,平和地道:“我如今已不是王姬,你不必如此称呼我。”
潇潇没有回应,满是防备地看着她。
看得她头皮发麻。
小夭转头看向相柳,眼中的愤怒仿佛在说着“你骗我?”
相柳却并未理睬,“我知道那人是玱玹的人时已是事后,怪不得我。”
说罢他却又道:“即便我知晓,也定然不会放过他。”
小夭此时再懊恼已是晚矣,却依旧替他求饶道:“我请你们放过他。”
潇潇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小夭知道,此刻在潇潇眼里,她俨然已背叛玱玹。
她抿了抿唇,而后才开口道:“我跟你们回去。”
相柳起身,咬牙唤她,“小夭!”
小夭却并不看他,“请你们放过他,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相柳伸手去拉她,却被小夭躲开。
她大声道:“还不快滚?”
相柳满是不可置信,他从未想到小夭竟然也有这样对他的一日。
潇潇上前道:“他不能走。”
如此良机,他们岂能错过。杀了相柳,不论是对玱玹,还是整个轩辕而言,只有好处,并无不可。
小夭却拦在相柳身前,头顶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叫嚣着,仿佛已急不可耐要将他们全部吞噬。
潇潇不怕小夭,但却忌惮她的箭灵。
“他已受了重伤,我不能看着他在我面前死去。”小夭的声音越来越低。
潇潇几不可闻,蹙眉看着她,满是质疑。
小夭却有抬头,质问她道:“难不成你觉得单这一次,就能完全解决他吗?他是九命相柳,一次致命伤害无法彻底让他死去,你又何必要做无用功呢?”
潇潇却剑指相柳道:“哪怕只是让他少一条命也是好的。你让开!”
小夭并不畏惧,向着相柳又靠近了一些,“不可能。”她十分坚定。
潇潇大喝道:“王姬难道真的要与陛下为敌吗?”
小夭眼眸低垂,显然心有愧意,“我不想同哥哥为敌,却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来杀他。”
相柳的手紧握,他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经历过一次死亡,他深知在死亡跟复生的过程中才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所以他不能死。
至少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死去。
潇潇道:“王姬,你非要如此?”
小夭点头。
潇潇又是冷哼,“既然如此,那就劳烦王姬替我们向陛下解释。”
说着,她转身对其他几人道,“带走。”
相柳急忙唤道,“小夭。”可话到了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夭冷漠地看向他,“你救过我,我如今也算是救过你了,我们之间,不拖不欠。”
不拖不欠,说得多么轻巧,却又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