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小夭而言,浪迹天涯并不是件难事,她有一手医术,又能辨草识药,无聊时摆摆摊看看病,没钱时采采草卖卖药,都可活得下去。
她顺着赤水而上,在令丘施过药,在槐江捉过鱼,在翼望卖过獾。
一眨眼,便是三年。
三年间,她给阿念和轩辕王都去过信,却独独不理玱玹。
玱玹寻过她几次,但她都没有搭理。
又是一年隆冬,小夭在敦水收了摊,打算回她租住的小屋给自己煮一锅面汤吃。敦水的面疙瘩属实好吃的。
她的小屋在街对面的拐角处,已租了有半个多月,小归小,倒是五脏俱全,温馨得很。
煮好了面汤,她便端着一路小跑进了屋子,刚放下碗,她便捏着耳朵,小声道,“好烫好烫。”
声音刚落没一会,她便听见院子里传来声响。
小夭小心地向外探看,便见一黑衣人躲进了她堆柴的小栅栏里。
那人刚躲进去,院外便传来一阵人声。
一人道,“人呢?去哪了?”
另一人道:“应该在前面。”
前一人道:“追。”
这群人刚走一会,那人便从柴堆里爬了出来,捂着手臂,似乎受了伤。
小夭没有那个管闲事的善心,但这人看着眼熟,于是她便打开了门,问道,“你是谁?”
那人听见她的声音,先是一愣,而后便要翻墙而出。
可就在这时,外面那群人又回来了。
一人道,“就是这里。”
之前那个问“去哪了”的人道,“搜。”
那黑衣人便一个闪身,来到了小夭面前,随手关上门,和她躲进了屋里。
他身上有着淡淡的血腥味,却依旧掩盖不了那种凛冽的寒气。
小夭看着他,他牢牢盯着院子。
小夭掀开了被子,“要不,你躲一下?”
他打量着小夭,二话不说躺了进去。
小夭站起了身,淡定地喝起了她的面汤。
那一群人已闯了进来,正要踹门,却见小夭气定神闲打开门道:“诸位这是要做什么?”
领头的来势汹汹,“你可见到一个可疑的人?”
小夭抿着筷子,“一个没有,一群倒是看见了。”
这人知道她是在说他们,探头向内看去,“你家里除了你,还有什么人?”
“还有个病人,你们是否要检查看看?”
那人正要进屋子搜,却听小夭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人得的病不好治,离得近了还会传染,这才留在我这,没有带回去。你确定真的要看?”
这人却是不听,小夭道:“我这家徒四壁,你们这样看看就得了,你们追的是男是女总不会不清楚吧?”
小夭说着,从门口让开了些,露出身后床上的脑袋。
那是个女人的后脑勺,一阵风吹进来,“她”还咳嗽了两声。
小夭赶紧掩上道:“诸位可看清了?”
那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都没了主意。
小夭道:“我一个黄花大闺女,难不成还能藏男人在家里?”
她说得诚恳,倒是让人不得不信。
可到了院外,这伙人却没有散去。因为他们并没有完全相信小夭说的,留了两人在门口守着,若人真的在里面,定然会有离开的时候。
小夭见那些人退出了院外,便坐下继续吃她的汤面,似乎完全忘了,这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那人从被子里坐起来,出声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小夭啃了口蒜,没有回答。
她似乎根本不想理他。
相柳道:“你为何不去神农山?听说轩辕王要给你王姬名号,已在建造宫殿,待你入住。”
小夭又啃了一口蒜,一脚架在一旁矮凳上,兀自思索着,一副不愿意听他说话的样子。
相柳自讨没趣,起身便准备离开。
小夭拦住他道,“你要去哪?”
相柳道:“离开这里。”
小夭放下蒜,打量着他道:“你不是受了伤,在躲避追兵吗?”
相柳嗤笑道:“那又如何,不过是几两骨头,能奈我何?”
小夭冷笑道,“是吗?那你为何要躲?”
相柳不再说话。
小夭端着空碗起身,走到他旁边道:“算我倒霉,大不了打个地铺,将就两晚吧。”
说罢,她便将相柳推到一边,开了门,出去洗碗收拾。
小夭再回到屋子里时,相柳已脱了半边衣服在包扎伤口。
手臂上一道长长的刀痕还在流淌着血液,触目惊心。
小夭似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丝毫没有受到惊吓。
她从相柳面前走过,从另一边的柜子里取出衣衫,随意地道:“我去洗澡,你自便。”
其实这话她说跟没说也没什么区别,相柳显然并没有把自己当个外人。那包扎的布条也是从她柜子里拿的。
待小夭洗完澡回来,相柳已包扎好,躺在了榻上。
小夭抽了抽嘴角,他还真是不客气。
可小夭虽嘴上说着要打地铺,却并没有真的这样做。
她从柜子里又取出了一床被子,也躺到了榻上。
她将被子裹了裹,闭上了眼睛。
但无论小夭怎么告诉自己要忘记榻上的那个人,依旧无法入眠。
她气愤地重新理了理睡姿,想要找个更舒适的方式。
相柳在里侧卧着,缓缓睁开了眼睛,“你睡不着?”
小夭闭着眼睛,不说话。
相柳道,“要不要帮忙?”
小夭不解,“怎么帮?”
相柳抬手,做了个手刀的姿势。
小夭翻了个白眼,“我真是谢谢你。”
相柳颔首,“不客气。”
小夭依旧睡不着,她转头打量起相柳那张脸。
从眉,到眼,到鼻梁,到嘴唇。
依旧是那张脸,不同的是,这次他是黑色的头发,并不扎眼。
“怎么了?”相柳长叹了口气问道。他仿佛刚睡醒。
小夭摸着胸口,突然想到他们之间早就已经没有蛊虫这种东西的存在了。
她不禁握紧了拳头。
“那次在赤水河畔,你真的只是为了交易而去的?”她问。
相柳轻笑道,“不然呢?”
小夭道:“我想知道,阿念答应了你什么?”
相柳停顿了片刻,“为什么要告诉你。”
小夭道:“你不愿说,大不了我去问阿念。”
相柳又笑了,“你若问得到早问了,又岂会来问我?”
小夭不甘心地撇了撇嘴。
相柳也睁开了眼睛,明眸如水,皓月当空。
“你为何不愿意回去?”他问。
小夭知道他说的是哪里,幽幽说道:“那里不是我的家。”
相柳道:“那何处才是你的家?”
小夭看向相柳,却没有说话。
相柳突然又闭上了眼睛,“你不是一直说,你与玱玹是至亲之人,不可分割吗?”
小夭问:“若有一日,我嫁给玱玹,你觉得如何?”
相柳的心一紧。
小夭道,“我本就同他是为一体,嫁给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这天下亲上加亲向来都是氏族之间最乐见其成的。”
相柳好像终于知道她为何不肯去神农山了。
他道:“你若真是这样想的,定然早已回到神农山了,又岂会在中原流浪?”
小夭有时候实在痛恨他对她的了解。
“我就是喜欢,不行吗?”她嘴硬道。
“你若真的喜欢,又岂会在清水镇落脚?还在那里养了那么多人陪伴你。”相柳道。
小夭不知怎的,仿佛突然被戳到了痛处。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道:“相柳,我们要是永远不见该多好?”
缘分,真是件让人头疼的东西。
不可控制。
第二天,小夭一早就起来,在院子里煮起了药,而后大喊着,“起来喝药了。”端着药碗进了屋子。
然后才慢悠悠开始做自己的事。
日上三竿,她又背着包袱去街上摆摊,俨然一副家中有病人的样子。
中午,小夭又回到院子里准备吃食,依旧是疙瘩面汤,就着大蒜就这么吃。
院子外看守的人倒是觉得合理,大蒜防疫,多吃些总归没有坏处。倒也间接说明她家里那个生的病的确是有传染性的。
于是那两个蹲守的,也不自觉地啃起了蒜头。一口下去,那个味道直冲头顶,若不是真有什么,谁愿意受这罪啊?
这样想着,他们含泪生生把那大蒜给啃了。
他们并不知道,小夭吃的蒜是特意腌制过的,味道酸甜可口,配着疙瘩汤,格外开胃。
相柳在房内运功疗伤,一动不动。小夭来去自然也不会影响到他。
到了下午,小夭又煎了一副药,然后照旧喊着让喝药,端了进去。
送完药,她便又出去摆摊去了。
晚上,小夭带回了一只烧鸡,味道喷香,惹得院外留守的二人口水直流。
相柳运功调息,小夭正啃着那只鸡,吃得正香。他不禁问道:“我的呢?”
他已饿了一天,滴水未进。
小夭打量着啃了一半的鸡,思索了半天,这才不依不舍扯了片鸡翅下来递给他,“喏。”
相柳抬眸瞟了她一眼,起身坐定收起了周身灵气,并没有去接她那烤焦了的鸡翅。
小夭也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于是便舍了自己中午剩下的那碗汤面,递给相柳,“就这个,你爱吃不吃吧。”她说。
相柳这才起身,坐到了狭窄的桌案前,吃起了她做的汤面。
喝了两口,他又向小夭摊开了手掌。
小夭看了看手上剩余的最后一点鸡屁股,眨巴着眼就要递到他手里去。
相柳却手急眼快,在她放下鸡屁股之前就收回了手。
“蒜!”他道。
小夭这才如梦初醒,端着只剩下鸡骨头的碗就跑外了屋外,鼓捣半天,才拿出了一头蒜来。
相柳接过蒜便继续吃了起来。
小夭等他吃完,收了碗,洗刷干净了,很久以后才又回了屋子里。
她对相柳道:“我给你烧了水,待会去洗洗。”
说着,她从柜子里又拿了身男装出来,摆在了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