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桃花飞向空中,桃林逐渐消散于世间,小夭伸手去够,试图留下些什么。
她一边追逐着,一边哭喊,“爹,娘,你们别走,你们再看看我,再看看我。”
她抓住一把桃花,花枝却从她手中散去,消融成粉末,汇于空中。
小夭摇着头,不想放弃,“爹,娘,你们回来,你们回来啊。”
小夭奋力向前奔跑着,全身力气都要用尽。
可越是这样,身体就越不听使唤,她的脚绞到了一起,眼看就要向着地面重重倒下去。
也就是在这时,一只手拉住了她,用力将她拉进怀里,紧紧箍在身前。
他的声音清冷而飘渺,“别追了,他们已经走了。”
小夭却并不理他,依旧悲伤地仰头看着逐渐消散的花雨。
“别走……”她泪如雨下,声音嘶哑,再也喊不出来。
小夭挣扎着,想要去抓住那已经消散不见的东西。
他用力地抱着小夭,生怕她随着那消散的花雨一起离去。
小夭依旧在哭喊,即便已发不出声音。
他的怀抱越来越紧,却又生怕弄疼了她,柔声劝慰,“小夭,别哭了,小夭。”
他轻唤着她,仿佛从遥远的极寒之地传来,将她深深缠绕。
远处雷声大作,天上很快下起了大雨,将所有人淹没。
小夭缓缓转过头来,看向抱着她的人。
他的脸依旧陌生,但眼神却格外熟悉,满是眷恋。
小夭分不清他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但她知道,他不是涂山璟,绝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掉下眼泪。
小夭愤恨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人道,“小夭,他们的离开岂非也是一种成全?你何必要苦苦追寻,徒留伤感?”
小夭的脸上满是泪痕,但她的眼神却尖锐如刀,“放开我。”
这人当即松开了手,“是我逾矩了,对不起,王姬殿下。”
他的眼神也随之冷漠,仿佛瞬间失去了温度。
小夭看向他身后道:“父王,我们该回去了。”
高辛王从不远处走来,周身已用灵力开了结界。
他的头发完全变成了白色,仿佛一瞬间苍老不堪,青春远去。
小夭走进了他的结界里,眼中满是不忍。
“母亲走了。”她对高辛王道。
高辛王颔首道:“我看到了。”
小夭扶住他手臂,“父王,你爱我的母亲,对吗?”
高辛王拍了拍她手背,“我比你娘大了一千多岁。你娘刚出生时,你舅舅开玩笑说,要让她给我做妻子,我当时不过当成是一句玩笑话。”他说的时候,脸上有着淡淡笑容,记忆仿佛还停留在轻松美好的时候。
“后来我几次三番,险些死于权力争斗之中,你大舅舅就提议让我同你母亲定亲。既可利用我王子的身份保住你的外祖母和舅舅们,我也可以得到轩辕的助益。”
其实跟当初的玱玹是一样的。
“只是我没有想到,随着你的母亲逐渐成长,长成了坚强果敢,敢爱敢恨的性子。那是我不曾领会到的美好,所以我也不知不觉为她所倾倒。”他说着,叹了口气,“只是那时你母亲已心有所属。”
小夭自然是知道的,她打断高辛王,坚决地道,“父王,即便我不再是高辛玖瑶,我也依旧是父王的女儿,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高辛王闻言,欣慰地又拍了拍她手背,不再说话。
许多话,其实并不需要说得太明白,能得到一句肯定的回答,便已足够了。
小夭依偎着高辛王,同刚进来时一样,携手而出。
走了好一会,她才转头看向那个白衣的人。
可他已不见了。
旱魃消失了,这片土地也解除了诅咒。不论是地上,还是天上,都可以畅行无阻。
小夭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抬头向着那天空中看去,便只见那雷鸣闪电之处,乌云密布。
一片白影飘然而去,在闪电密集处穿行而过。
小夭在心间冷哼,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赤水之上,一艘刻着高辛青龙部徽印的商船平稳地行驶着。
小夭和高辛王站在船头,遥望着漫漫赤水。
高辛王道:“这便要走了?”
小夭笑嘻嘻地道:“我倒也不急着走,但父王您这次出来本就是秘密行事,若被那群臣工知晓,还不知道又要上谏成什么样子。”她说着,凑到高辛王面前道:“您啊,还是好好做您的高辛王吧,我可要逍遥自在去了。”
高辛王闻言,哈哈笑道,“你啊,终究是改不了这个没心没肺的性子。”
小夭眨眨眼道:“难道不好吗?”
高辛王道,“好,好,好。”
小夭背上了她的行囊,向高辛王挥着手,转身走进了人群。
高辛王站在船头,他仿佛一个寻常人家的父亲,遥送孩子去远行。
只是这一别,再见却不知何年何月。
蓐收从船沿走来,向高辛王行礼道:“陛下,人来了。”
高辛王颔首,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小夭离开的背影上。
蓐收看向小夭,问高辛王道:“要不要派人跟着?”
高辛王赞同道,“不要太明显,关键时候要做的不留痕迹。她喜欢自由自在,别让她觉得太拘束了。”
蓐收了然道:“是。”
直到小夭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人海处,高辛王才悠然回转,往船舱内而去。
靠近后甲板的船舱里,相柳坐在几案前,自顾自喝着茶水。
高辛王独自入内,坐到他对面的主位上。
高辛王道:“阿念同你倒也认识?”
相柳浅抿一口茶,“算是认识。”
高辛王盯着他的眼睛,“你同小夭……”
他的话并未说完,因为相柳已开口打断他。
“我同她之间事情已了,上次不过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想来陛下也是知晓。”
高辛王叹道:“三百年前,我曾孤身探过那里,却无奈太阳之力过于凶险,我只能止步于外围,未能一探究竟。此后我不断修行,加深灵力。一百年前又探了一次,那次我虽深入腹地,见到了桃花林,却受伤严重,险些丢了性命。”
他说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这一次,我原本打算请几位高手同行,但又苦于暴露密辛,不得不从长计议。若非阿念说找了你护行,我定然不会这么快就带小夭进去。”
他说着,给相柳斟上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来此事,还要多谢你。”
相柳举杯道:“我不过是忠人之事,陛下过谦了。”
一杯茶饮尽,高辛王却话锋一转道:“但我希望,自此以后你再也不要出现在小夭面前。虽然你上次变换了容貌,小夭却不见得认不出你。想来你也看出来了,小夭对你态度特殊,你二人属实不该有过多接触。”
相柳冷哼道:“这是为何?难道不是陛下驳回她高辛姓氏?既然已向天下人承认她是赤宸之女,我又为何不可接近?”
高辛王震怒道:“即便她不再是我高辛王女,也依旧是轩辕王之外孙,你和她有着不世之仇,如何能在一起?”
相柳却依旧淡定,“笑话,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是赤宸之女,我是神农将领,又哪里来的不世之仇?”
高辛王道:“她同玱玹情深意重,你曾多次刺杀,岂非有仇?”
相柳道:“可我从不曾伤她性命,至于我与玱玹,她早就知晓,又不是如今才明白。”
他牙尖嘴利,据理力争,高辛王也觉难缠。
相柳坐在椅榻上,慵懒靠着椅背,“身份、地位,这些我从不在意,我若真的对她有意,势在必得,不论是谁,都无法阻止。”他说着,抬眸看向高辛王,“你若为她好,就该坚持到底,哪怕受万人所指,也一口咬定他是你少昊之女。你是一国君王,一言九鼎,即便一时为人所指,也必将随着时间流逝化为乌有。”
他说着,抬手搭在几案上,逼视高辛王道:“可你并未这样做。说到底,你更重自己的名声荣誉,根本不在乎她是否会因此背负无尽骂名。”
高辛王被他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时竟无力反驳。
相柳却并不想同他再辩下去,便起身道:“若高辛王陛下无其他吩咐,相柳这便告辞,我还有事要做,不便奉陪。”
高辛王却并不打算让他走,“慢着。”他道,“若再见到小夭,你会如何做?”他始终还是不放心。
相柳没有回头,“若非必要,我绝不会再见她。”
高辛王倒是十分惊讶,“那你方才为何……”
相柳道,“我所在意的和你所在意的,完全不同,我无法认同你的看法,你也不必了解我的行为。说到底,我们所求不一,即便你是一国之君,也无权指摘于我。”
高辛王漠然,而后突然笑道,“你果然是个怪人。”
相柳不再多言,直往门外而去。
出了房间,蓐收正站在门口,见他出来,也并不多言。
相柳道:“怎么,难不成蓐收大人还拍我跟你家陛下打起来不成?”
蓐收却是笑笑,“你二人若是打起来,我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上前劝架啊?伤及无辜,我岂不还要自认倒霉?”
相柳冷哼一声,连走几步来到甲板,一跃而下,便消失在了赤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