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转眼就至,城内城外纷纷折柳挂白万家祭祖,在书院的少愁被叫回家来敬香,宋念自不必说,夜间到了宗祠,无事跟在几个弟兄身后一并跪了大半日。
从家祠归来,少愁同全家吃了一顿团圆饭,告别双亲,就又去书院了。宋呈章用过午膳难得得了闲,挨个要细查家里几个小少爷哥儿的功课,俞琇莹一老早给宋念布置的功课,也要一并抽查,那些个混账的女诫、女则,宋念半个字也没看,让来喜谎称郡主府里叫她,装作一副郡主府里出了急事,大摇大摆的骑马去了陆府。
因着清明的缘故,街上热闹又冷清了半日,官府新出的酒糟出售,酒肆里的东家伙计们争抢上好的酒糟,将路围堵起来。待宋念尝了酒糟,才想起要去陆家,恐郡主不喜她在外吃酒,只吃了一口尝鲜就作罢,逛铺子看中一对小金麒麟,瞧着可爱,买了先挂在腰上别着作饰,到了陆家,再拿给小表妹果果玩。
路遇白家太爷的车马,白老太爷和宋念先祖父是一个辈分的老人家,同宋念的顾家翁翁更是莫逆之交。白家车架慢慢行,宋念见到不敢不行礼,她翻身下马,低头行礼不敢动弹逾矩,四围人也是如宋念一般。待白老太爷的车马渐渐远了,短暂的寂静随着老太爷的车架一并远了,霎时街上又热闹起来。
书房内,“表叔,您帮帮我,您大笔一挥,月章星句随手可得,就写篇文来赠给小桑先生罢。”
“别乱动,小心弄乱了墨汁,脏了衣裳,我唯你是问。”陆定安喜习字也喜净。
陆定安正写着字,外甥女缠着他给小桑先生作篇文赋,陆定安知那人小小年纪,棋艺称绝,只不与他相识,又怕外甥女有旁的心思,才道:“不是我瞧不上,他才多大点,往后有的是人抢着赠他,要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他在京无半分根基,我贸然点了他,往后可能安生下棋?”
陆定安是郡主之子,又自考功名,京中权贵清流,数他正当红。表叔所说,不无道理,宋念也不再强求。
陆家祭祖,陆定安不是长房长孙,也不免跟着忙活了一上午,正想歇着,外甥女又来捣乱,问道:“可是你大哥哥寻你麻烦?到我这儿躲着,要是如此,我可不留你晚饭。”
“没有。”
宋念找了张椅子坐下,方才还硬着嘴松了口:“净让我读那些狗屁不通的规矩书。”
陆表叔笑道:“那些书原是读不得,你瞧几个字,装个样子就是,你哥嫂也好向宫里交差。”
他笔锋一转,话锋也一转笑道:“我五岁开蒙,读了二十多年书,远远不如你呢,去年还是正二品的县主,今年新升了从一品的郡主,明年再往凉王府一住,又是正一品的王妃了。”
听出表叔打趣,她不肯说话,陆定安也不逗她,“等母亲醒了去给她请安,再去陪陪你婶子,多日不来瞧她,想你想得紧。”
宋念施礼拜别,转去给临义郡主请安,不巧郡主祖孙俩正于榻上午憩。又轻车熟路寻到陆沈夫妇二人院里,陆定安妻子沈连枝,大着肚子,半靠在塌上,瞧着气色不错。
她一见悄悄进来的宋念笑道:“你还记得我这个婶子,姓宋的,属你最没良心,过完了年也不来瞧我。”
“怀了这孩子也算是劳神,本该替你相看郎君。你大嫂子来我这儿陪我说话,说你得了好人家,我是没去成,外甥女婿也没瞧见,事也没替你周全,一切都耽搁了。”
上回宋家孩子满月,一屋妇人相看凉王,她怀着孩子没赶上趟,其中巨细只从宋念嫂子姐姐那处听来,实是一桩憾事。
指着一处道:“那八只樟木箱子,是你表叔亲自去定的,本是给果果留着,又想等她还早呢,先匀出来一半给你,剩下的四只再给大姐家的外甥女出阁。”
接着又道:“里头的针织刺绣只做了一半,还剩一半,定在你嫁人之前赶给你,其余的添妆,且等我肚里的孩子落了地,看看是男是女再说,若是男娃娃我就多添些,女娃娃便少添些。”
宋念心中叹气,又怕扫了沈连枝的兴,“哪里这么着急,婚期才敲定,还早着呢。”
“小郡主哎,哪里不着急,你是家里惯的奇了,事情一概不过问,明年九月,这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全都得早早备好。”
见她半点不着急,沈连枝更是替她忧心,叫边上站着的小丫头将昨日她母亲送来的吃食给这心大的外甥女。
外头廊下婆子来报,“郡主醒了。”
沈连枝问道:“大姑娘可醒了。”
婆子答:“也醒了。”
“快抱来,她醒了哭,又得吵着婆母。”
不一会儿,果果连人带被子一并被奶妈抱了进来。
沈连枝看着宋念抱着果果嬉闹,“我正烦心了,只怕到时候肚里的落草,顾不到这个大的,家里丫鬟仆子倒多,主事的人却少,等到我生产你将果果带回去。”
宋念一听忙把果果塞到折春怀里,“我可不会看孩子。”
“哪里轮得着你看,你带回家去,我托给你两个嫂子。”
小果果一醒来和表姐玩,笑的乐呵呵的,也不哭了,玩了一圈伸手去摸她娘怀着孩子的肚子。
突然沈连枝的肚子如刀绞般疼,发出闷声低吟,里外丫鬟婆子都围了上来。
沈连枝疼得说不出话来,豆大的汗珠顷刻间流下,陪嫁丫鬟雨花忙吩咐众人:“奶奶怕是要生了,快去准备。”又让婆子去叫临义郡主和大爷。
临义郡主闻声而来,“好好的,差了一个月呢,还没到日子,怎的就要生了,去叫产婆医女。”
虽说早了一个月,该备下的都还算齐整,临义郡主上个月从宫中要了两个医女,在府养着,只得生产时出力。有临义郡主坐镇,屋里人镇定许多,同一刻,陆定安从书房赶来,急得墨水沾了满衣袖。
宋念牵着果果在碧纱橱外听声,折春忙前忙后,顾不得她二人,待到里头镇定住了,来了人将两个姑娘赶出,要生孩子,她们是碧纱橱也待不得了,
从白天过到黑夜,里面如何宋念是瞧不见的,只能看婆子丫鬟的神情来猜。里面进进出出的,果果没瞧过生孩子,总想透着门缝去看。宋念怕她添乱,带着她翻花绳玩,宋念一个不留神,果果跑去她爹身边,要她爹陪着她玩,里面孩子还未出来,陆定安急的直跺脚:“去去去,和你姐姐玩去,别在这里碍事。”
小果儿委屈到宋念那儿去了,拽着宋念衣袖,也不敢说话了,宋念抱着果果:“这小的还没生,倒先嫌弃大的来。”
陆定安此时心烦意乱,左右来回走动,指着她道:“你少添乱。”
临义郡主手持佛珠,“你媳妇还在里头生孩子,还不消停,同她闹什么?”
陆定安随即擦了汗低头认错,“母亲说得是。”
有临义郡主给她撑腰,宋念背过身去,朝表叔甩脸子翻眼儿,一个不落下,若是旁的时候陆定安必然与她吵的没个休止,此刻是没半分心思和她争闹。
宫里医女出来回话,早产再加难产,只怕是里头不好,眼下只有太医令洪太医能救。陆定安一听急疯了,派了半府的家丁去请太医令。
下人去洪太医府上请人,多时未归。
宋念也急,脑子里灵光一现,鬼使神差的将坐在她腿上的快要睡着的果果交给折春,独个牵了黑貐出了陆府。
薛家在京定居,前几年才将祖坟迁来,秋石师兄去祭拜祖宗至夜未归,薛苡仁夜里守堂刚脱下衣衫闭了眼正欲入睡,外头拍门声震天响。
他推门一看,“十七小姐。”
宋念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气,“深夜造访,本不应该打搅,事情紧急,先生快随我走。”
薛苡仁系上衣裳,附子也被吵醒。
“我婶子难产,先生可能救?”
薛苡仁边点头边问她产妇情形,宋念据实相告,又添道:“并不是头胎,他家大姑娘四五岁了,这是才怀上的二胎。”
宋念去拿药箱,问道:“可还有什么要带?”薛苡仁没搭话,仔细清点了药箱里的物件。
附子牵了医馆的马来,宋念一看那马年纪颇大,“先生骑我的马去。”
宋念扶薛苡仁上马,“都知是我的马,我这马快,先生可得抓紧了,先生先去,我随后就到。”说完拍了一下马背,黑貐驮着薛苡仁而去。
已是深夜,薛苡仁已看不清踪影,送走他,宋念身后响起连连的马蹄声。
她回头一看,几匹高头大马后面跟着若干仆子,离近一看,是梁仲宣,他脸上的伤还未好。
他翻身下马越过宋念,大喊:“薛苡仁出来。”
薛济堂里外一通翻找,不见薛苡仁人影,拽了附子问话:“人呢?”
附子刚要开口回他,被宋念伸手挡了,宋念慢悠悠道:“薛大夫,我请家去了。”
“仲宣这是?”问话的是梁仲宣的大哥梁伯尹。
梁仲宣不耐烦道:“莘国公府上的郡主。”
梁家大郎知节守礼下马拱手:“郡主万安。”
宋念回礼。
“既是如此,仲宣我们再去别家。”
“大哥。”梁仲宣知薛苡仁医术高明,祖母一直由他照看,只怕别的郎中请了也是白请。
大哥的话又不得不听,他不情不愿的上马,想到上回挨这个母夜叉的打,带着伤回家,父母兄弟不仅不帮他说话,还将他训斥一顿。夜里祖母旧病发作,来请郎中,她又抢先一步,处处与他作对,梁仲宣越想越气,本该跟随大哥去旁的医馆,趁其不留意,突然一下调转方向策马朝莘国公府奔去。
梁伯尹一扭头看见二弟擅作主张骑马去追薛大夫,怒而唤道:“仲宣,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