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债的来了。”
一抹红撒娇耍赖扑进临义郡主怀中,老人家张开双臂去抱,果果也紧随宋念之后,满头大汗仍止不住的乐道:“念姐姐玩投壶输光了钱,珠钗首饰一个也不剩了。”
在座诸位娘娘,齐齐看向宋念,见她发上空了,手上的玉镯子,耳上的一对儿珥珰,一只不留,就连去时系的红绳也没了影儿。
临义郡主取来帕子挨个给两人擦汗,“次次赢人,这回怎的失了手?”
“是许明义捣鬼,害我连禁步都输了,您瞧,只剩宫绦了。”宋念离了郡主怀,起身转了两圈,全身再无珠环玉翠碰撞之响。
“真是少见的冤家对头。”
郡主随手摘下发边一枚青玉簪给她这淘气的外孙女别上,宜妃对她那个侄儿是爱也不是厌也不是,亲自摘下耳上的一对珍珠金耳环给宋念带上,“明义有日子没挨他老子骂,准是皮紧了,我这当姑姑替他还了。”
惠妃卸了头上簪花唤宋念过去给她簪上,姑侄俩虽不常相见,到底是她宋家的孩子,血脉相连的,岂是容易割舍的。
荣王妃也拿出一只百宝盒,“我这有一对翡翠指环,一个给你,一个给珩哥儿,正正好凑成一双。”
贤王妃不言语,却将宋念空了的宫绦挂满,太后娘娘褪下手上玉镯,戏说:“没瞧见珩儿,我当你将你珩哥哥一并输了去,旁的不值钱的,不看重的随手予了人也就罢了,只你珩哥哥,和他给的万不能输了,若轻易许了旁人,我可不饶你。”
宋念白得了一身珠宝,自是乖巧点头。
临义郡主面上带笑,“还欠多少?”宋念报了一个数,郡主叫身边嬷嬷拿出银子给了小孙女,“果果,快拿这钱替你姐姐‘赎身’。”
丁点大的小娃娃,最爱听大人这样使唤,果果人小,两只手托举着一大袋子钱,使着全身力气朝外走。
郡主指着宋念道:“快跟着去,仔细看着她,别叫她给错了人。”
两个姑娘一前一后出去,徒留下一片寂静,屋内刹那间占满了冷意,方才满屋的笑声因着太后郡主二人的冷下的脸荡然无存。
不多时,李珩手拿纸鸢进来,早没了去时的夷愉模样,右腕上的红绳仍在,看着醒目扎眼,能瞧出是刀切斧劈的痕迹。
太后同他说话,问他红绳怎么断了,李珩摇头不语,只看着纸鸢发愣,又问跟着凉王殿下与衡阳郡主的宫人,宫人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
果果急急跑回来送空钱的袋子,一把被太后抓住,搂在怀里,半哄半套地问她,“果果可瞧见是哪个把珩哥哥念姐姐的红绳给弄断了?”果果睁着大眼摇头,好在玉瑢和妡嫒跟着果果进来,太后心里有了猜疑,只没有十成把握,直问玉瑢:“玉瑢,是谁做出的蠢事?”
李玉瑢那时正盯着宋许二人,自然是瞧见了,本想给绿衣裳的姑娘留些脸面,又不敢欺瞒了太后,才慢道:“是河康公主家的杜倩雪。”
太后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厉声道:“河康家的好本事,去把她叫来。”
被粹嬷嬷带来的杜倩雪丝毫不惧。
“为了什么?”
面对太后的怒气与质问,杜倩雪昂着头大声回着太后,“我不喜欢她,更瞧不上她。”
这话招人笑,荣王妃不解,“又不是你娶媳妇,你喜欢不喜欢,瞧不瞧得上,有什么干系?”
临义郡主本是气急,见杜倩雪年纪尚小,她母亲也姓李,因此气消了大半,怕她受太后责罚,忙开口错开话来问她:“雪丫头,今日可去摘花了?”
对于郡主的善意,杜倩雪并不领情,她是狠了心要把宋念从凉王妃的位上拉下去,恨道:“她和许家十三郎许明义成日厮混,拉扯不清的,这样的人,我就是瞧不上。”
一提及许家十三郎,荣王妃脸上不再含着笑,宜妃面色更不好忙开口解释:“明义那孩子,太后见过的,比咱们珩哥还大些,性子是半点比不上珩儿稳重,年节随我嫂子进宫请安,我一提到念姐儿,他便说宋家的十七妹不好,杜姑娘急了,冤枉人也挑个像样的由头。明义他不着调,却是知道分寸的,什么拉扯不清的,多少人看着,也就杜姑娘看出来了些情,珩儿,你可不能听了这几句瞎话,冤枉了明义,看轻了念姐儿。”
凉王从未把许明义当事悬宕于心,更不会看轻了衡阳,回道:“是。”
惠妃宜妃皇宫里住着,一日三回次次不落的去太后宫中晨昏定醒,今日之宴,满宫嫔妃太后只带了惠宜二妃出宫,孙媳辈的一个没带,可见二人深受太后所喜。外头人不知,她们如何不知,太后娘娘朝起盛服,对于此次出宫万分在意,至于这念丫头分明是凉王自己看上的,可不是太后指给他的。
惠妃宜妃也不敢四处说道,贤王妃更不好去打听,她原以为这婚事是太后、皇上、皇后、太子四位的主意,今日一见凉王这痴样,她心细如发一瞧就明白了,这桩婚事八成是他自己的主意,她该向着哪位姑娘讨太后欢心,真真一目了然。
满座长辈,本不该李玉瑢开口,她却忍不住道:“杜倩雪,你少睁着眼儿说谎,谁不知念念同十三郎一向不和,你要毁人声誉,也该拿些证据来,空口无凭的,小心害人害己。”
她当然没有证据,众人皆知她心思,自不会相信她的谎话。
而李珩看着杜倩雪,和从前一样的糊涂发疯,任性妄为,打他骂他李珩都可以不去计较,但若是波及到衡阳,绝不与她心慈手软。
这一屋子都是向着宋念的,在座或远或近皆是宋念的亲眷,到这儿来告状,岂非可笑,看着倒像是欺负了她,临义郡主不忍心:“雪丫头,只要你以后不再生那心思,你说的话,我们全当没听见,你也大了,也该为以后想了。”
不,她可一点都不怕,什么以后,她嫁不成珩哥哥,还谈什么以后,她铁了心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叫陈煦的,同她青梅竹马,打着同窗的幌子,只怕私下里早就生了龌龊。”
一直未曾说话的钟妡嫒,此刻死死看向杜倩雪,“我也是同陈煦在宋家一同进学的,杜姑娘怎不说我?单说念念,倘若我与凉王殿下有婚约,那今日与陈煦有染的可是我?再有陈煦如今病重,也不知能活几时,随意污蔑重病之人,杜姑娘到底是何居心?”
说到这时,宋念踩着轻快的步子进来,欲叫妡嫒和玉瑢再来一局投壶,把上一局输得都赢回来,却看一绿衣女子红着眼瞪她,宋念揣测莫非讨债讨到这处来了,可先前赌输了欠的钱,她若没记错,应该全还清了。
太后不知陈煦,发问:“陈煦是哪家的?”
荣王妃道:“大姐夫手下陈副将的孙子,呈业娶了他姐姐,两家结了亲,现是一家人了。”
临义郡主也说:“那孩子我常见,是个善心孩子。没分席就一处玩的,从小就跟在念姐后头,念姐儿渴了,他也跟着要茶,念姐儿困了,他也闭了眼说要睡了,若早有意,还轮得着你家珩儿,前些日子听说病了,都说不大好。”
若真同杜倩雪所说两人有情,让他们断了就是,再让知道内情的全都张不了口,太后一听郡主作保,那点子疑虑早烟消云散。
“等好了,带来给我瞧瞧,陈家一门做武官,他可担了什么官?”
“那陈煦身子弱,只怕……”只怕是荫封得来的官儿都难以胜任,说话的是李珩。
“珩儿,陈家哥儿你也认识?”
“是,衡阳同我说过,只无缘相见罢了。”
这样的一个人本就不该留意,自家孙儿也知他,又见宋念进来故意大声些,“也不必白忙了,就依着我的意,给他个爵位就是。”
“珩儿,你说封个什么爵位才好?”
“但凭祖母做主。”
这爵位不能过高也不能过低,“就给他个上轻车都尉如何?”
杜倩雪见太后不仅没有责备宋念,还给了给了陈煦爵位,心中大有五雷轰顶之势。
宋念只听了半截,不知前头原委,听见太后给陈煦官位,欣喜万分,自己当郡主时都没有这么高兴,当即叩头谢恩:“衡阳代陈煦谢太后恩。”
场上除了李珩和果果外,没一个脸色是好脸色,宋念马上察觉出不对,可不知是哪句说错了。
贤王妃干咳一声,笑道:“娘娘们快听听,这孩子高兴傻了,专挑胡话讲,你替他道什么谢?都当了珩哥媳妇,往后只准替你珩哥哥谢恩,旁人可不许。”
太后示意她去坐到身侧,“老二媳妇说得对,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太后厉声道:“如今定了亲就是大人,可要懂些规矩,咱们是皇家,在外就要依着规矩来,什么哥哥妹妹的,只姓李的公主宗室和姓宋的郡主能叫,往后一概都不准乱认兄妹。凉王眼看就要成家娶妻,倩雪,你以后要守着规矩叫凉王。”
接着太后又缓了一口气,“你也大了,回头叫你老子给你寻门好亲事。外头那些个酸言醋语,我是一概不听,谁能讨我珩儿喜欢,那就是一等一的有本事。”
姓宋的郡主,全天下只有一个,杜倩雪哪里尝过这种滋味,全是被这姓宋的妖女迷了眼,不顾众人目光,哭着跑出帐外。
徐太后本就不喜她母河康,自生来就没半分眼力见,太后自问身为嫡母,对河康从未有过半分苛待,只是那个天生不招人待见的性子她确实疼不起来,生了个女儿又是个古怪人。
太后不愿再想那对母女,今日宴席,主角乃是宋念,她还未曾簪花,太后娘娘郡主娘娘抢着要给宋念簪花。
两位长辈还未动手挑选鲜花,凉王不管其他,走到宋念身侧,只管折了一只玉簪花予她,宋念本不想接了,然太后郡主让她接着,她是不敢当面违逆长辈的,只得低头让凉王殿下簪花,太后也叫宋念回赠凉王,众人捧花以请衡阳郡主采摘,宋念左看右瞧,去外扯了半树雪柳来,摘花时落得了满头花。
宋念不想给凉王簪上,这才折了雪柳,李珩不曾嫌弃,亲手接过,连着答谢之言,反叫宋念心中生了羞愧。
折腾了一日,回宫的回宫,回府的回府,宋念一一亲送宫中娘娘,正欲回去,玉瑢和妡嫒叫住她,并告知她方才帐中之事前因后果,宋念一知是杜倩雪着人替她解决了红绳,抽身要去重谢一番,被玉瑢妡嫒二人强拉住,又将杜倩雪污蔑她与许陈二人有染细细说来。
宋念听了,反倒脸上占满了笑,问道:“她喜欢凉王?”
妡嫒点点头,“见不得凉王娶别人,才这般胡说,好在凉王与她并无多少兄妹情意,你放心就是。”
放心,宋念怎么放心,要是杜姑娘再厉害些,魏美西的事儿也轮不着她。再说陈煦今日因她白得了勋位,算是功过相抵,宋念才不会去与她计较。
“凉王人不错,你跟他,他只会待你好,莫要任性寒了他的心。”李玉瑢真心劝着宋念。
宋念却甩手,“这里头的事,又多又杂,你们是雾里看花,瞧不明白。”
她一本正经说谜语,气得玉瑢敲她脑门,“等你识清了人心,我且看你,怎么不要脸面去和那些姑娘们抢凉王。”
凉王凉王,又是凉王,为着凉王,她不是被打,就是被骂,气狠了扯着嗓子冲着李玉瑢钟妡嫒大喊道:“绝无可能。”
“绝无可能,这四个字,我先记着。”
他不仅要记着,还要记上一辈子,宋念以为凉王早回了凉王府,不想竟从她身后冒出,还偷听她们小姊妹们说话。
顿时,宋念失了气性,躲在玉瑢妡嫒身后,李珩隔着两位姑娘,告知她,“娘娘们叫你初一十五无事,进宫请安。”
宋念还想装作没听见,糊弄过去,凉王却一直等她答应,宋念用眼睛偷瞄,凉王没有去意,等她耐不住了,细声回复他,“知道了。”
李珩这才安心离去。
玉瑢一个王府贵女,妡嫒一个大家闺秀,笑了她一炷香,宋念捂着耳朵,看着她们笑话自己,末了还得陪着笑脸求着她们不往外说,绝无可能四个字越加深刻在她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