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这是在外头,不是在咱们府里,您好歹收敛些,莫要招人笑话。”许明义太过自夸,连跟着的仆子都难以禁受,忙插了话来捂主子嘴。
许明义眨巴眨巴眼,盯着说话的仆子,生楞了一会儿道:“你也知这是在外头。”
仆子教训起主子来,岂不是更招人笑话。
不出他所料,话音未落,在旁的宋念一面拍手一面笑着赞道:“阿谀,说得好。”
仆子叫做阿谀,名虽为阿谀,人却一惯不奉承,臊起自己主子来更是绝不留情面。
宋念念他说得极对,当即解开腰间的钱袋子,赏了他一手钱。
许明义面带恼火地看着阿谀,一双招子瞪得老大,明示他不许收。
阿谀浑装作没瞧见,笑嘻嘻地接过了宋念的赏。
许明义瞪完阿谀,转过脸来,压低了声对着宋念慢道:“你也不知脸面为何物,几天没瞧见,竟为了个棋呆子跑去给那齐二磕头,莫说你十七哥了,连我都替你羞臊。”
宋念不以为意:“磕便磕了,又有什么稀罕,我可不怕你们这帮郎君们笑话。”
许明义哂笑道:“小姑奶奶,谁敢笑话你啊,不说旁人,单论我,即便我家累世为官,不怕你宋氏一族,也怕你那阎王姐夫,更不必说你外祖一家,但凡有些心计的,笑的都是那齐二。”
旧年去了,人新长了一岁,许明义竟也说教起她了,宋念冷哼一声,不再理会,直往最前头走。
许明义生怕她要凭着皇亲之身行专横之事,忙不迭一步不离地跟着去了。
待人走到铺子门口,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站在首位,见宋念来了熟练地低头请安。
原是宋念早命来福来此处侯着了。
许明义心中暗自窃喜,遂忙弃了原位,他瞧见这十来岁的孩子,是个生面孔,问道:“新来的,你叫什么?”
来福半低首答话:“来福。”
许明义点点头,塞给他半吊钱,“快拿去买果子罢,看着机灵,可不能学从前那个来福。”
又指着宋念咋舌:“跟着你,哎呀,可惜了。”
来福不敢接,半瞄着等小姐指示。
“拿着罢。” 待宋念开口允许,来福这才接了去。
许明义扯着嘴角道:“这新得小崽子倒听你的。”说着又顺势挨近了她些。
宋念看穿他那点心思,真当他增了一岁,便有了长进,不过是自己高看了他:“你可别近挨着我,我可不与你为伍。”
许明义厚着脸皮:“你我也相识好几许了,哪里就这般生疏了,我也是你……”
许明义话未说完,便被宋念打断:“你住嘴,谁同你乍熟儿,我可不识得你。”她双眼一翻,只一副不相熟模样。
后头一个半大的孩子指着许明义喊道:“你原先可不是站在这儿的?”
许明义扭过脸来对问话的孩子红着脸道:“我同她一道来的。”
许明义身后,大的小的孩子加起来,几十双眼都看着他。再远观二人只在幼儿稚童间,瞧着甚是扎眼。
许明义话说得心虚,连忙嘱咐阿谀:“快去买几碟果子来哄这帮孩子。”
转过脸来又对宋念道:“有一桩事只怕你不知道,你腾出半个位来予了我,我就告诉你。”宋念见他好似满脸写着密事,也遍来了兴趣。
“什么事?”宋念浅笑着让了让。
许明义又压低了嗓子,“那齐续被太子殿下叫了去,得了好一顿训斥,出了东宫后再不敢多嘴。”
“有这事?”
“有,我骗你作甚。”
宋念笑问:“齐二被太子训斥,应当不会四处叫嚷,这东宫里的事,你又怎么得来的?”
许明义不慌说话,深叹了一口气。宋念见他不说,只得自己琢磨着,既不是齐续,东宫里敢传事的,便只有太子爷了。
许明义见她想明白了,不免念叨:“还不是为着你,你最好安生些,可别辜负了东宫的好意。那齐续可是太子小舅子,太子爷不帮他,反倒是偏向你。我可好意提醒,你往后少同齐续那厮掰扯。”
宋念不解,问他缘故:“那齐续可是得罪过你,你这般说他?”
许明义又不答,却道:“我同你十七哥从不与他为伍,如何与他口角?我自有我的道理,现下信我便是,往后你就明了了。”
宋念口中喃喃道:“又卖的什么关子。”见他不说,转念一动,自顾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宋念接着笑说:“你一个,张永一个,王康一个,再加上我十七哥一个,依着我说,你们四个干脆也别考学了,收拾收拾直接去皇城司上任得了。”
宋念笑话他,许明义又如何饶她,佯叹道:“昨儿不知是谁落进那隐湖里,今儿又能笑话旁人喽。”
宋念伸手就拽住了许明义的衣袖:“谁说给你的?你何时知晓的?”
“王妃娘娘呦,没过下晌,您这事儿,上京城就传遍了。”许明义装腔作势道。
见她神色有异,许明义继续说道:“谁不知昨儿隐湖上唱了出一本四折,才子救佳人的大戏。你快收些性子吧,可别出了宋家大门不到三朝,凉王殿下就把你休弃发回。”
许明义的话句句刺耳,宋念脸上很快就爬满了愁容,耳边还绕着许明义的唠叨,“明年就要出门子了,还想着摩罗娃娃呢,快回家做针线去。”
宋念不愿听这烦心话,犟嘴道:“可不是买给自己买的,我买给少愁的。”少愁便是她的大侄子,宋呈章俞琇莹夫妇的长子,虽说是她小一辈的侄儿,却常常要替宋念挨打挡骂。
许明义又气又笑道:“你自己个想玩娃娃,还赖到大侄儿头上,可怜我愁哥儿,没日没夜的在书院里苦苦读书,我都要替他喊屈叫冤。”
宋念心里羞赧,嘴却不认输,当即反问道:“那你呢?你不也抢着来买娃娃,你连侄儿都没有,我看你如何抵赖。”
宋念反将了他一军,许明义被说得无话。
得亏买了果子的阿谀及时赶回,从旁提醒着:“咱们府里公主已有身子,再数不过半年,爷也有了侄儿侄女了,届时还得请二姑娘赏脸过府吃酒。”
阿谀的话点醒了许明义,许家十三爷这才记起公主嫂嫂有孕,忙应和道:“是是是,我也得当叔父了。你快让开,我好替我未出生的侄儿买见面礼。”
“公主肚里的小娃娃还没出生呢,便要替你这不着边的叔父遮丑,你才不知羞。”
宋念更不会让许明义,新出的摩罗娃娃,她自是要第一个拿到,前后一巡视,大多都是半大的手里攥着钱自己来的小哥儿小姐儿。站在一群娃娃堆里,这两个从来不以为耻,反而嘻嘻笑笑。
今儿是罗摩娃娃,明儿是绢人娃娃,后个又是不倒翁娃娃,没一处落下的。宋许二府跟着出来的小厮家丁全听他二人斗谝。当主子的不正经,做奴才的亦不想上前相认,来喜阿谀一干人看着他们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强上一星半点,幸而这两个主子相互瞧不上,入不得一家门,不然老天爷也得泣泪叫苦。
待到对头俩买好了娃娃,又争着去茶楼听瞽者听说书,抢茶吃。
未入茶楼,先见宾客鱼出,这茶楼小二前前后后边送客边赔不是,宋许二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在茶楼外僵着。说书的瞽叟柱着拐棍慢慢地出了茶楼,二人纳罕,才过未时,怎的急着回了。许明义拦住人便问,瞽叟只说今日休沐,不说书了,回家去了。
许明义心里称奇,这皇城里,广怀郡王近来转了性子,不似从前那般;魏美兮昨日惹了凉王得罪了太后,已被拘在家中,也不来得此处;这最喜逛茶楼,最会闹事的此刻正站在他身畔。
他实在想不出,脱口而出了一句:“这般阵仗,莫不是太子殿下亲临?”
宋念见他不知太子当下何处,想着竟还有许明义不知的事,心里一阵得意,笑道:“自然不是,你说错了,我方才路过凉王府,太子鹤驾停在王府门口呢。”
“你去凉王府了?”
“凉王好歹救我一命,我合该亲自登门答谢。”
许明义合掌拜道:“菩萨保佑,你可算知礼了。”
闲话间,茶楼里传来一声巨响,引走二人思绪,他们偏要瞧瞧到底是哪号人物如此厉害,不顾小二阻拦,一前一后硬闯进去。
入了茶楼,便见一人衣着鲜亮坐在二楼,而对面一人提着药箱被几个仆子按着。
宋念定眼辨别,许明义也上下打量,随后二人异口同声道:“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