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日中已过。本该是午后休憩之时,可凉王府里的单保却没空歇息。
“太后娘娘下了铁令,不许魏姑娘擅自出府,又指派了盛姑姑前去教导。太后娘娘昨夜训斥了淑妃,臣代殿下替淑妃娘娘向太后娘娘讨情,娘娘已允,嘱托殿下仔细养着,不要劳心费神。”单保刚从宫中回来,便急忙将宫中对魏美西的处罚说与亭中人知。
亭中之人并不抬眼,话入了耳,手仍不停地擦拭着琴弦。
“四公主感殿下的恩,特要臣来告谢。”
昨日太后于晌午间安睡,单保早早入宫候着,只等太后她老人家醒来,便将殿下如何邀县主游湖,紧接着如何被魏姑娘搅局,郡王如何情急投湖,县主如何被殃及落水,殿下如何救人,魏姑娘又如何发威,全告了个干净。
太后听罢先是愤怒,连带着对魏美西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后又止不住地叹气,道:“我孙儿要什么,喜好什么,一贯是甚少开口,悉数藏在心里,好容易这回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偏有恶人一心作祟,要他不如意,谁让我珩儿不如意,那谁也不能如意了去。”
太后又问凉王可有损伤,单保据实答道:“只吹了风,咳嗽了一两声。”
虽说只是咳嗽了两声,但于疼爱孙子的老祖母而言此症却与沉疴痼疾无异,皇太后立即着太医入府为其调理,责罚魏美西后,又不解气叫来宫里的淑妃替侄女受罚,淑妃已在太后殿中跪了一夜,公主爱护生母,也跟着一同跪着,谁去求情一概无用。
“郡王呢?”凉王问道。
“太后说郡王爷病了,二门都出不得。”李克分明是半点病痛也没有,太后怕落了他人话柄,只让他装病躲清静。
“六弟可有异议?”
“郡王爷倒是乐得自在,巴不得躲在府里‘养病’不出。”
正说着,下人来报,太子殿下到了。不多时,无需侍者引路,太子轻车熟路地就寻了过来。
来人笑颜儒行,相貌端正,细看容貌与亭中擦琴之人颇有几分相似。
凉王头不抬,身子也丝毫未动缓缓道:“臣,恭迎太子殿下。”
太子不管这些虚礼,开口便说起朝中的趣事,“你是不知今早儿朝上的热闹,陆御史率先发难,上来便点出魏相教女无方,魏相还未曾辩解半句,就礼部的官员一顿抢白,宋家族人还未开口帮衬,魏相已然招架不住,父皇见淑妃娘娘受苦,心里自是有气,当众责备几句,便叫他回去教养好女儿,再来还朝。”
凉王接道:“礼部素来上下一心,钟侍郎统共一个女儿,自然不会畏缩。”
太子笑道:“是了,我瞧陆大人揣了满肚子的腹稿,竟一句也插不上。”
昨日这四人落水,可不单单是小孩子间的玩闹,这“水”都漫到朝堂上去了。
言罢,太子命人将琴弦拿上来了,太子知其爱琴如痴,方才得了上品琴弦,放下手中事务,急着送来。
正欲再言,景升来报县主到了,一听县主二字李珩慌忙起身,手中古琴啪嗒坠地。
他惊异急遽问道:“在哪?”
“就在王府正门前。”
李珩欲丢了太子去迎,而太子看着被他无意摔落的古琴,一阵诧异,心下茫然之余,竟亲自拾起古琴。
景升却道:“县主已经去了。”
已然走了,李珩一听停了脚步失了神,转了几步又坐了回来。
岂料景升一口气不将话说尽:“县主见太子殿下车驾,直说不便惊扰,只将东西交托。”说罢将宋念所托之物交于李珩。
李珩手里接过东西,眼却不高兴地盯着太子。
太子讪笑道:“本宫来的不巧。”
宋念送了一封书信和一只精美的木匣,李珩拆开信来别过头去,独个看。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太子想他往日读书都是一目十行,这薄薄两张,怎么还没看完,太子悄无声息地凑上前去,李珩却是发觉扭过身去,太子心中直呼好生小器。
读罢,李珩又失了神。
太子瞧亲弟弟呆挣愀然,方才从其手中将书信夺过,拿来一看,信中再七再八地感谢了李珩救命之恩,一如条陈般枯燥无味,太子又打开那只木匣子,里头全是银钱,不多不少正正好五千贯钱,快抵得上他一个皇太子小半年的份例,可见顾宋两家实在阔绰。
太子气急:“既要以物酬谢,怎也不打听打听主人家喜好,瞧她平日里的那股机灵劲,全然白费了。”接着指向单保,“快取笔墨来,我写了信去,好替她哥姐提点一二。”
“半分不知你习性。”太子摇头对宋念百般嫌弃。
太子不知的是,宋念昨夜苦思冥想,末了还是觉得拿银钱相谢才是上上之选。
太子提笔写道:“凉王府不缺银钱,若诚心相谢,合该投其所好才是。”随即命人将银钱连带着书信一同送还回去。
“兄长对衡阳太过苛刻,她能想着写信答谢,已是足矣。”
太子替他考量,这孩子反倒责备起自己来笑道:“还没娶回来就先护上了。”
早几年前太子就瞧上了宋念,这丫头活脱脱一个鬼灵精,和他这木头弟弟正相反,他看着却是万分相配。偏他好话说干,这木头饶是不肯,如今这木头生了芽,开了窍,倒先学会怪他呢。
太子又道:“难道你不想多寻些由头和她多多往来?”
李珩不再作声,他自然是想的,沉默良久未曾出言阻拦,是以默许太子所为。
太子不再逗弄他,凉王虽不涉朝事但极擅长丹青工笔,故太子转而与之相商城外督造行宫一事。
且说宋念离了凉王府门,不做半刻停留,转道便去了他处。
停车下马,直奔一家小店铺而去。
甫一到店铺门前,便听一人笑道:“哟,王妃娘娘安好,小人有失远迎,实在罪过罪过。”
只见这人身材颀长,正交叉着手,怪模怪样地睨着宋念。举止有异,然相貌出众,于人群中扎眼。
宋念看也不看,昂着头越过他去。
“唉唉唉,可别乱了队伍。”这人方才还恭维,转头又指责她来。
“你便是当了娘娘,也得去后头排队。”他难得排在宋念前头,可不能让她越过自己。
宋念停下脚步,正过头来看他。
这许明义与她不知争斗了多少回,回回落下风,次次不服输。便是排着行列,都得杵在她前头,宋念正欲开口回他。
许明义先道:“若非那日不凑巧,正遇上父亲休沐,硬拘着我在家读书,这斗茶的状元,哪里轮得着你。”
宋念语噎,一见面就论输赢,多日不见,许明义还是老样子。她本就纳罕,上回那种斗茶的趣赛,许明义竟没到场。
宋念心中一连串的腹诽,假若那次斗茶许明义去了,又侥幸赢她一次,那她就不能替陈煦传话,也就得不了那定窑的棋子,齐御不错拿了棋子,她也就入不得宫去,都不得茶,便赢不了凉王,成不了今日这番光景。
再看许明义得意道: “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宋大小姐,凉王爷配了你,正经定了亲事。往后这京里,未曾婚配说人家的潇洒少年郎,惟我许明义一人也。从此这上京城也就剩我这一个翩翩少年郎,最得闺中女儿家们喜爱喽。”
宋念背过身去,随即噗嗤一笑,心道:这上京的城墙是越垒越高,而这许明义的脸皮是越长越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