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心里称奇,各自问道:“你认识?”
接着又都点头应声,所识却不是同一人,宋念认识的正受制于人,许明义认识的正制于人。
宋念伸出一根指头点向那坐着的男子:“他是哪家的?”
许明义抱手半笑半嘲道:“永嘉伯梁府,伯爷那个扶了正的夫人生的,兄弟中排行第二,学名叫作仲宣。”
“哪家正不正,偏不偏的,你倒是各个清楚,我单问你他是哪家的?管他叫个什么,便是叫猫儿狗儿的,又与我何干?”
“你可算是没来由的冤枉我,谁有那闲心成日里拿嫡庶尊卑说事儿。他这人啊,别扭的很,因着是由庶出变得嫡出,只怕别人暗地里嚼他半路上官道,心里眼里一千万个在意。平日里最是瞧不上庶出子弟,自不必说什么寒门,怕是打心里觉得一概矮了他几千里。又为着伯爷溺爱,自觉与众不同,性情更是无常,欺软怕硬最是拿手,我们一处进学的,少有人搭理,今儿又不知闹的哪出?在这儿欺压平头百姓,真是越活越有出息。”
她听了这话,想想对着许明义服软:“全当我说错了话,被按着的是个大夫,名儿我是不知的,只记得是姓薛。”
既不算相熟,也不必出头,许明义拉了人就要走:“这事不归你我管,走,咱们去别的茶楼听书。”
宋念却是纹丝未动急道:“不成,不能走,陈煦病危,是薛大夫一力救回,我岂能一走了之。”
“救过陈煦?你可瞧清楚了?”
宋念点了七八下头:“就是他,我担保没看错。”
只恨她不早说,许明义与陈煦也是相识多年,叹道:“你是不能不管了,我亦不能坐视不理,得,今儿咱们一道得罪了那姓梁的就是。”
两人正琢磨着如何出面,是一道上前说理还是去叫朱姐夫来,而那头叫骂声却越发凶气。
一句句的张狂得意肆意传来:“想走也不是不成,你跪下,认我做爹,心甘情愿的叫上三声爷爷,再恭敬奉上茶来,我宽宏大量暂可饶过你。”
作伥的几个小厮也越发用力,嘴里厉声喝着:“快跪。”
一声清脆的“不跪”有力的掷到几人耳中,宋念听得了,忙丢了许明义大步上前呵斥他们停手。
那几个小厮昂着面见是个姑娘,大着胆子道:“我们可是永嘉伯府的,这是我们二少爷,哪里来的毛丫头?知不知尊卑?赶紧滚出去。”
梁仲宣见来人是莘国公府县主忙喝止住小厮:“住嘴。”
宋念不识得梁仲宣,梁仲宣却是知道宋念,心里看她碍事,嘴上却不忘恭维:“县主。”
宋念并不搭理他,死盯着那几个小厮的手讽道:“今儿热闹,说书的去了,梁二爷替上。”
方才神气的几人此刻再没了火气,被盯了连忙松手退后。
梁仲宣起身:“不过有些药理医术上的事询问薛大夫,县主可有旁的事?”
“瞧你们这副样式,哪里是研讨医术,存心难为人也该寻个好由头,我正巧路过,且问上一句,薛大夫如何得罪了梁二爷?”
“这是我们的事,不劳县主费心明断。”
“你不答我的话,我问薛大夫就是,薛大夫你说,青天白日的,你是如何不长眼得罪了梁二爷?”
薛大夫面色一沉,只道:“未曾得罪过梁公子,我也不想与之商讨疾病药理,医馆病人多,还请梁公子早放我归去。”
“县主别落了身份,替他这个上不了席面的说什么话。”梁仲宣不知衡阳县主吃错了哪家的酒,竟在此处充好人。
宋念笑道:“薛大夫妙手仁心,救了陈煦一命,我还没千恩万谢过,不管薛大夫哪里得罪了你,我替薛大夫向你赔罪。”
原来是为了陈煦,梁仲宣不想再同她废话,恶狠狠转向了薛大夫:“你可真有本事,能叫县主替你出头,莫要以为她也能救你,就不如你的意,偏偏不让你安稳回去。”
前头斗的厉害,许明义倒在后头愣住,远看薛小郎中俊模样,单看其眉宇亦是难得的秀气,更有多少金玉也堆不出的天生白净,只穿一身最简的狼烟绍衣,样貌却是不极简的。说话做派十足老成,只怕年纪比他还小些。梁仲宣与之相比,实在是相去甚远,狠差了几条御街,只剩了一句人模狗样,依着他想二人合该换一换才是,看姓梁的铁了心的刁难,所谓何来,不过是不如人所生出的妒忌,许明义已然猜的七七八八。
想他许明义自诩才貌出众,平生所见,能胜他者,不过那区区几人,一是皇宫里遥胜金玉的凉王殿下,那位爷,他可是真服气,只一眼,便是一道影儿也远胜他千万,通身沾了仙儿,差就差在是个会言语不言语的假哑子,不然哪里还有余下三人的名;二是那贺兰府的贺兰祁,人里头最端正的好模样,可惜了,是个娘胎里带出的真瘸子,小半辈子折在腿上,任谁见了不道他一句可惜;三是那魏相独子魏俊安,魏家人,人人一张妖精似的好皮子,那是魏府里最值钱的物件,魏俊安却是个空有好皮子,实实在在的真浪荡子;四就是那胡临台,身似痨鬼,面似兰陵,宋念说他祖上欠了半库德,全报在他一身,亦不知何时就得一命呜呼。薛小郎中,虽不及那四人,却也能别开一枝。
故自顾小声嘟囔:“一个大夫长得这模样,大姑娘小媳妇不得日日害相思。”
宋念没听清许明义一声妒转头嗔怒道:“你瞎嘀咕什么?不来帮我,也别在那儿站桩看戏。”
被她几句臊,许明义忙上前帮衬:“你说不清,咱们去官府,让府官来判,到底是谁胡乱欺人?”
梁仲宣见许明义出面顿时更没了好气:“哼,许明义,你少管闲事,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我和县主说话,这儿还轮不到你插嘴。”
茶楼掌柜的躲在柜台后头不敢轻举妄动,这里头做法的一个是国公府的,另一个伯府的,还剩一个是尚书家的公子,随便哪一个他都惹不起,前思后想招呼伙计去添茶,让人近前去听听到底吵到哪般田地。伙计闻言,也不管水是否烧开,看有了热气就提了去。
许明义被那一句气得出火,上前与之扭打,梁仲宣也不让他,二人打斗间撞上了来奉茶的伙计,奉茶的茶壶脱了手,随着一声大叫壶里的水冒着热气泼洒出来,不偏不倚正对着宋念扬来。
千钧一发之际,宋念还未挪步,却是眼前一黑,一人朝她扑过来,顷刻将她扑倒在地,热水也尽数替她挡了去。
许明义大叫一声:“十七。”宋念在族一辈的女儿里排行十七。他忧心如焚使力甩开梁仲宣,三步并两步一脚踢开了茶壶扶起薛郎中再提起宋念,看她无事才心定道:“你有个半点闪失,我如何同呈文交代。”
宋念无恙,可薛小郎中却有事,那冒着热气的水,飘飘扬扬的全落在了他衣背上。她不顾旁的忙去搀扶薛大夫,而奉茶的不知如何是好,也去扶薛大夫。宋念虽急但却不慌张:“先送薛大夫回医馆吧?不知先生贵馆座在何处?”
热水渗进衣服里,薛大夫背上难受,缓缓吐出几个字:“铜安街,薛济堂。”
“巧了,医馆正挨着舍下呢,薛大夫还是我许某人的近邻呢。”许明义一听半背起人来,不给好脸地看了梁仲宣一眼,转头对宋念道:“十七,人我带去了。”
“也好,算是交给你了。”她言外之意,你可得好好将人送回。
“不许走。”梁仲宣仍旧是不依不饶,伸手就要捉人,不许他们走。
宋念两步上前隔开几人并扯着嗓子大唤道:“来喜。”
这下子可把宋家小祖宗惹火了,梁仲宣怕是得丢半条命,许明义被宋念喊的一抖,忙让阿谀等人来帮扶,又速命随从驾车,主仆几人、茶楼的伙计小心搀扶着伤者,不管那梁仲宣怒火如何烧,驾车扬长而去。
外头的来喜一听主子语气,只料不好,招手叫人三两下把梁仲宣的小厮们制住,再看惹事的梁仲宣,不就是那日包家茶馆前踢他的爷,想他家小姐也没那般打过他,这下可让他逮着了。三言两语在宋念耳边蹿火,几起事儿凑在一处,宋念怒不可遏:“连你也敢打,反了天了。”
来喜一脸大义凛然:“我去叫三姑爷来,三姑爷英明神武,定能为小姐讨回公道。”
不料小姐冷笑一声:“不用,这点小事我自己料理了就是,用不着姐夫来帮。”
梁仲宣看手下被伏,“你想如何…”一语未说全,就被一个茶盏子砸中脑袋,不多时,血星儿便冒出来:“你敢打我?”
梁仲宣捂着脑袋听宋念威胁道:“你再敢寻薛大夫半点不痛快,我连你爹娘一块打。”他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哪里受得这等辱,心里是又恼又恨,本以为只挨这一下,没成想宋念一刻不停,扔出的茶盏子个个像淬了火的流星,直往梁仲宣扑杀过去,可把这家茶楼和梁仲宣一并砸了个稀巴烂。
待她痛痛快快砸完回府,就见来禄黑了脸,夹着算盘珠带着银钱珠去到茶楼清点赔钱。宋念只管砸,不管赔,哼着小曲儿回屋,瞧书案上摆着信,像是拆解过的,还未张口问话,折春先道:“凉王府送来的,门房先送去给太太瞧,大太太说叫你回来去她院里一趟,我们都不敢胡乱摸胡乱碰,姑娘快打开来瞧瞧写着什么。”再侍女们的催促下,宋念打开来信看了看,再翻盒子里的银票一张不少,疑惑道:“这银钱怎么还回来了?”
再细看那信上的字好生眼熟,宋念灵光一闪摸进宋呈章的书房,一番查找,寻了封太子亲手朱批的公文,两相比照,细细查看,字迹一般无二,猛一拍桌子,她半恨道:“好个太子爷,又捉弄我。”
知是太子所书,宋念满脸得意,拿去给大嫂嫂看。俞琇莹看过笑道:“我正费神,喊你过来商量,还盘算明儿让你二哥哥告假,带着你一道去王府谢恩,既是太子代笔,那就不必去了。”
信是凉王府送来的,只怕有要事,门房依着规矩先拿去给俞琇莹过目,宋念心里想着嘴上念着:“凉王救我,想来只是随手而为并不在意,我也谢过了,他一个戴三层冠亲王,又是太子最着意的亲弟弟,除了至尊皇位,要什么没有。”
俞琇莹也道:“我也是这般想,往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什么救不救,谢不谢的,待你明年嫁去了,凉王更是样样齐全。”话正说到宋念软处,她自悔不该乱提凉王,又怕嘴不牢实,把刚才砸茶楼打人的事全说了,干笑了几声转头就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