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滚滚,寂静的空中闪过一道白光,雷声随后而至,霎时间大雨倾泻而下。
二人站在宫门下,看这阵势,一时半会也不会停。
马车还有一段距离,崔嬿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对谢离说:“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停,干脆一鼓作气跑过去好了。”
恰好一阵雷声轰隆,将她的话语声掩盖,谢离只看见她的嘴唇微动,还没反应过来,见看见她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谢离担心她滑倒,紧跟着追了上去。
崔嬿抬起手遮在上方,小跑着奔向马车,脚踏过之处,溅起一片水花,衣袍下摆难以避免的沾染了泥水。
身上的雨水滑落将木板滴湿,原本颜色鲜艳的朝服此刻沾湿了水变为暗红色,紧贴着她的身躯,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
因为方才的跑动让她气息不稳,她小口喘着气,胸脯随着呼吸起伏。
崔嬿摘下湿漉漉的乌纱帽,发丝一缕缕散落,她用手掸去头发上的水珠,询问谢离的去向:“谢大人现在是回谢家吗?”
眼前的少女似乎从未意识到她现在是何模样,长发凌乱,红唇娇艳欲滴,仿佛在等人采撷,时而眉目蹙起,似在埋怨这场大雨来得如此不合时宜。
谢离的眸光落在她明艳动人的面容上,喉头微动。
六年未见,倒是越发生的娇媚,若是穿上女儿家的衣裙,会是哪般模样?
他稍稍错开视线,轻声回道:“去大理寺。”
看他别看脸,崔嬿才注意到她现在的处境,面上迅速攀上红晕,不自然地转头看向别处。
她没再多说,吩咐车夫驾车前往大理寺。
马车上气氛尴尬,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车夫出言提醒。
大理寺的衙役看见崔家马车,连去找了伞来接。
“交代你的事查完了?”谢离探出身,看见周涛撑着伞站在一旁,问道。
周涛点了点头,往马车里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看他这副神情,谢离心中了然,敖卓肯定有问题。
谢离和周涛攀谈间,崔嬿已经重新束好了发,眸光明亮看着谢离,等他开口应允。
“崔大人不是外人,外面不是说话的地,进屋去说。”谢离看她的表情有些好笑,先行一步下了马车,接过周涛手中的伞为她遮雨,担心地面湿滑,还不忘伸出手搀扶她。
崔嬿看着眼前伸出来的手,犹豫一瞬,搭了上去。
这场景看在周涛眼里是说不出的怪异,愣在原地半天没回神。
雨水点点滴滴砸在伞面,伞下留给二人的空间不大,崔嬿紧靠在谢离身边,心跳如鼓。
周涛跟在二人后方,看着谢离的左肩几乎全湿透了,几次想要开口,却在看见两道紧贴在一起的背影后生生忍住了。
一定是他头昏眼花了,竟会觉得他们二人站在一起还挺相配。
两人走到大堂,待谢离收伞时崔嬿才发现他的一侧肩膀全淋湿了,她唇角微微上扬,心间升起一抹异样的甜意。
谢离没注意她的表情,回头去看周涛,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表情多变,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皱起眉,唤道:“周涛?愣着做什么?”
“诶,来了来了。”听见谢离叫他,周涛回过神,朝他们走来。
三人围坐在一处,说到正事,周涛神色正经起来。
“敖卓死了。”周涛言简意赅,眼里有不解,也有悲痛。
崔嬿条件反射似的站起身,不敢置信:“死了?”
谢离也知道她很在意这个线索,眼神安抚她示意不要激动,开口追问:“怎么回事?”
“应是中毒身亡,仵作正在查验,还不知确切毒药,”周涛说完停了一秒,补充道:“我去的时候他就躺在地上,应该去了有几日。”
又是中毒?未免太凑巧了些。
崔嬿心里有了几分猜测,又记起前几日夜里他说的话,提出疑问:“上次不是说是别人帮他请了假吗?怎么会直到今日才发现?难道他家中没人?”
周涛点点头,回道:“确实不是他本人,我今日走访邻居才得知,他一直独自居住,也不与街坊走动,常常独来独往,街坊邻居连他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我们先过去,你去把沈为带来,顺道准备一碗姜汤。”谢离挨个吩咐。
敖卓到底是不是帮沈世安监视他的人,让沈为一看便知。
他们去时仵作已经验完离开了,用白布将人盖着。
崔嬿想掀开去看被谢离拦下,她转头不解。
谢离将她拉到身后,说道:“我来。”
白布被揭开,崔嬿第一眼就看见了敖卓呈乌紫色的唇瓣,和第一日被派来监视她的那人一模一样。
崔嬿心下一沉,若他真的是沈世安派来的,那当年之事还牵扯到了谢家?
“你带我到这停尸房干什么?我还没判刑呢,至于这么着急吗?”
还没看见沈为的身影,倒是先听见了他的声音。
周涛懒得跟他废话,把人推进门,将手中端着的姜汤递给谢离。
谢离接过碗,隔着碗感觉不是很烫才递给崔嬿。
是给她的?崔嬿一怔,然后摆手示意她不需要,让他自己喝。
“崔大人当心半夜发热,错过明日早朝。”谢离盯着她的眼睛道。
他这话也不是随口一说。
少时有一日下着小雨,她贪玩了些,闹着要去踩水坑,谢离不知道她是什么趣味,倒也陪着她一起胡闹,结果第二日再去找她,才知道她受了风寒,半夜发热,正卧病在床。
崔嬿没法子,只好端起碗一饮而尽。
两人的行为看在周涛眼里,却是上演了一出恩爱戏码。
他在心中啧啧有声,原来谢大人也是个忘恩负义之辈,还说什么心里只有未婚妻,如今竟连崔大人这般清秀的男子也不放过。
沈为没注意两人的互动,第一眼先是看见谢离,顺着他的动作才瞅见白布掩盖下的人,凑过去一看,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惊呼道:“是他!那天就是他向沈世安汇报你的消息。”
“确定吗?”崔嬿向他再三确认。
这时沈为才看见谢离面前那人是崔嬿,问道:“你在这干嘛?”
沈为语气有点冲,刚问出口,余光瞥见谢离阴森森的目光,语气放缓:“就是他,假不了。”
谢离心中有了数,让周涛把沈为带下去,刚才来时不情不愿,现下倒是依依不舍。
沈为最后看了一眼敖卓,又收回目光看向谢离,道:“我要是真的判了死刑会是这样吗?”
“不会,你会掉脑袋。”谢离用白布将人盖上,语气波澜不惊。
察觉出他还想说两句,周涛连忙把人拉走了。
屋外的雨下个没停,仵作听闻谢离要查看情况,一刻也不敢停脚往回赶。
“可验出了他中的什么毒?”谢离问道。
仵作冒雨前来,额头沾着水珠往下滴落模糊了视线,他用手擦去,躬身回道:“与上次您送来的那位中的毒是同一种,都是南齐毒药。”
谢离点头应了一声,便让他退下了。
果然如此。
崔嬿在心中想道。
“你为何知晓‘断魂’?”崔嬿问他。
既是南齐毒药,京城之中的医馆都无甚了解,他为何认得出?
谢离没有立即回复,想到缘由,眸光一冷,淡淡道:“当年裴将军在南齐就是中了此毒身亡。”
这么说裴屹舟对此毒应也有所了解,不如找他去打探情况,说不定能查到些什么。
“听闻谢大人从前和裴小将军同为太子伴读,可否引荐我去见裴小将军?”
他们从前如此熟络,借他的名义见上一面应该不算困难。
却见谢离摇头,面色惋惜,话语中带着遗憾:“自当年南齐一役,裴屹舟就将自己关在裴家闭不见客,六年来皆是如此,因他腿脚不便,圣上也特许他不必出席宫宴,我与他也许久未见了。”
雨势比之先前小了许多,谢离看着外面的天色,让崔嬿先回去,裴屹舟那边他去试试。
他撑着伞将她送至马车前,本还想叮嘱她几句小心着凉,却见她上了马车便直接离去,毫不留恋。
周涛看他目光痴痴望着崔嬿离开的方向,说道:“大人别看了,早就没影了。”
真不知该说谢大人痴情还是多情,明明先前都念叨着未婚妻,现在却满心满眼都是崔大人,世事无常啊,还好崔家姑娘看不到如今这副场景。
“就你话多。”谢离嘴上如此,心里也没真怪他,唇角勾起弧度。
他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这边两人拌着嘴,崔嬿已经到了崔府。
“秋姨,你可知当年南齐一役的具体情况?”崔嬿沐浴完,将打湿外衫挂在一旁,问道。
秋兰茹为她布着菜,脑海中搜寻当年的事:“可是六年前裴家那一战?”
崔嬿轻“嗯”了一声,走到饭桌旁坐下。
“当年那事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据说是开战前一日,裴将军毒发身亡,军中群龙无首,裴小将军临危受命,谁曾想那南齐人诡计多端,裴小将军中了诡计,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裴屹舟饱读兵书,南齐那般小伎俩如何能骗得过他,就算真中了诡计也不会让战况惨烈至此,这其中必定还有隐情。
崔嬿闭上眼,将近来得知的消息在脑海中一一掠过。
断魂,沈世安,南齐。
她蓦然睁开眼脸色一白,
如果沈世安通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