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春行 第14章 劝服

已过子时，街巷人烟稀少，气氛出奇的安静，安静到连周边鸟雀掠过树枝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崔嬿顺声看去，恰好撞进谢离那双坚定的眸光中，犹如夜里永恒的星光，直达她的心房。

“崔大人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你这般与姑娘不清不楚，定叫人伤透了心。”洛熙川也在一旁附和道。

崔嬿张了张嘴，嘴唇微微颤抖，眉眼泛着淡淡的忧愁，似乎有千言万语隐藏其中，她站在原地，内心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地挣扎，最终还是选择了缄口不言。

她的反应也在谢离的预料之中，他也不指望能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答案，遂开口道：“走吧，夜晚风寒，莫让孟伯母等急了。”

晚风习习，大理寺早已关门落锁，台阶之上一位妇人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伯母！”洛熙川小跑着上前，不敢多有冒犯，环视了一圈没见有伤，问道：“沈为可有为难于你？”

孟母一怔愣，看清来人后眼眶含泪，声音哆哆嗦嗦：“小洛，你快救救明方，他是为了我才答应世子的，如果他出了事，我连活下去的念想都没了。”

崔嬿出声宽慰道：“伯母，您且宽心，真相我们一定会查明，绝不会让他白白蒙冤。”

她看见孟母泪眼婆娑，不禁想到当年的母亲，想来当时她也是这般无助吧。

“外面风大，去里面聊吧，想来您也是想见一见孟明方。”谢离说完便开了锁，领着众人去了牢狱。

几人走到诏狱入口，崔嬿想到上次离开时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狱卒，不由多看了几眼，却发现和上次不是同一人，但另一个却没变，感到新奇得很，一般来说为了方便省事，都是两人一组轮换，这大理寺倒真是与众不同。

谢离注意到她的视线停留，跟着看了过去，却没发觉什么异常，问她：“崔大人有何发现？”

“啊？”崔嬿没想到这点小动作他都能发现，轻声解释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的轮换制度好复杂，竟是单人一换。”

谢离皱起眉头，看向看守的狱卒，显然他也听见了崔嬿的话，向两人说明道：“回大人，敖卓前几日告了假，没说几时回，就换人顶上了。”

大理寺的人不算多，谢离入职以来每日和他们打交道，大多数人的名字都能记住，眼前回话的叫周涛，是大理寺的老人，敖卓是前些年才来，什么都不懂，便让周涛带着他。

崔嬿了然的点点头，没再停留往前走去。

“崔大人对我大理寺还挺了解？”谢离心中回想着敖卓的样子，年纪是挺小的，十七八岁，个头不高，身材瘦弱，有什么值得她关注的。

崔嬿轻车熟路往里走去，还不忘回道：“上次听见他们二人谈话，有点印象。”

牢房之中一如既往的安静，孟明方心如死灰坐在原地，听见远处传来的声响一动也不动。

“明方，”孟母看他这般模样，哽咽道：“你怎么这么傻？为了我一介妇人，不惜牺牲自己。”

自打孟明方入了牢狱，几乎就不吃不喝，此时声音沙哑的厉害，他轻声唤着：“娘。”

枷锁声音稀稀拉拉，他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门框边，似乎不敢置信。

“你怎么来了？沈为可有伤你？”孟明方眼眶泛红，双手紧紧抓住门框。

孟母心疼地看着他，握住他的手，道：“娘没事，沈为说你已经认了罪，留着我也没什么用，就把我给放了，娘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你了。”

“您安全就好，我的命本就是您给的，如今不过是多受点苦，就算是用我这条命来换，也是值的，这牢狱之地昏暗潮湿，您还是快些出去的好。”孟明方确认她没事，心头松了一口气。

好在沈为还算守信用，当初用阿娘来威胁他认罪，若他不应，阿娘就会有危险，他别无选择，只能信他事后会放了阿娘，进了这牢房后便一直忧心，现在亲眼所见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孟明方，如今伯母既然出了沈宅，我们都会帮着照料，你还要一口咬定是你栽赃监考官，为沈为开脱吗？”洛熙川看他这副模样恨铁不成钢，开口询问。

崔嬿猜想孟明方是担心沈为知道他倒戈后会再对孟母出手，提议道：“若是你担心伯母的安全，那便将这出戏演完，委屈你在这牢房之中再留一晚，明日公堂之上再打他个出其不意。”

孟母也在一旁劝说道：“明方，小洛他们都会护着我的，你不要担心，这件事至始至终都是沈为的错，娘不想你出事。”

孟明方面色犹豫，眼下阿娘由洛大哥他们照料，虽说不会出事，但是仅他一人如何能定沈为的罪，到时沈为蓄意报复又当如何处之？

他道出了心中所想：“就算我指认沈为，无凭无据也不足以定他的罪。”

“这个你不必担心，这几日我们也搜集了沈为的罪证，明日定然会有结果。”崔嬿想到徐文伯说的话，一日时间足够他安排好家中事务，至于王路那边，明日公堂会审张柔定然不会错过。

谢离看着崔嬿挺直腰板大言不惭，感到好笑。

明明他们手中没有掌握一个实证，不过是在赌人性，她倒是能理直气壮担保明日定会有结果，也不怕出了岔子。

“好，劳烦你们费心照顾。”孟明方略微思索一番就应了下来。

阿娘现在已经安全，他也没有后顾之忧，自然没理由拒绝。

“伯母，这几日你便先暂住我家，等这桩事件告一段落，再让孟明方将你接回家。”洛熙川说道。

孟母点了点头，接连说了几声麻烦他了。

谢离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交代了狱卒好生照看，就带着人离开了。

崔嬿正准备打道回府，蓦然瞥见跟在他们身后灰头土脸的姑娘，心下犯了难，方才她一声不吭，都忘记还有这么个人了，想着她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独自回去也不安全，便道：“许姑娘家住何处，我们一道回去也有个伴。”

“我家在长乐街那边，离这也不算远，我可以自己回去。”若是方才没问那些话，她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惜生不逢时，虽然她很喜欢崔公子，但是她绝不允许她去介入别人的感情。

长乐街和永安街恰好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崔嬿没记错的话，谢府应当就在长乐街附近，她抬头看向谢离，还没开口就听见他说：“洛大人离长乐街近，许姑娘就交给你了，我和崔大人还有些事商议，先行一步。”

崔嬿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道了声告辞才慌忙跟上，而护送许乐和安顿孟母的任务就落在了洛熙川头上。

“谢大人找我何事？”崔嬿不满的问道。

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有什么事非得今天说。

街道两旁的光亮照映过来，地面上两人的倒影拉长。

谢离随意找了个缘由搪塞：“若不是今日孟明方发问，我还不知道王路那边有消息了。”

“当时本想告知你的，后来出了孟明方这事，给忘了。”崔嬿自知理亏，有些心虚。

谢离继续发问：“张柔可拿出证据交给你了？”

崔嬿听他的语气虽然再正常不过，可她就是感觉听着让人发怵，小声辩解：“还没，以她的性子定然不会放过王路，明日且等着吧。”

“也就是说，我们手中既没拿到监考官作弊的罪证，也没拿到沈为行贿的证据。”谢离面色平淡，叫人看不出情绪起伏。

崔嬿半抬眼帘悄悄看了他一眼，含糊其词：“明日就有了。”

谢离停下脚步，神色无奈垂首看向她，却见她那双水润的双眸灵动地打量着他的面色，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止住，尽量让他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今后行事断不可如此，你可考虑过若是任何一方没依照你的预想去做，你要承担什么后果？”

“知道了。”崔嬿自然也知道她的做法不可取，虚心接受。

谢离一路聊些有的没的分散她的思维，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崔府，迟钝如崔嬿，直到踏进崔府大门，她才隐隐回过味。

所以谢离是担心她，才借着有事商议送她回来的吗？

余光瞥见墙边的一块石头，她心念一动，借力攀上墙头左右环顾着，却没见到人，正准备下去，猝不及防听见熟悉的声音自下方传来，惊得她险些摔下去。

“找我吗？”

谢离贴着墙边站着，围墙上的崔嬿根本看不见他，直到听见上方的动静才往外走出半步，将整个身形暴露在崔嬿眼前。

同样的场景，总是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回想从前，崔嬿想到从前在崔家还没学会武功时，晚上想偷溜出去玩，就是踩着这块石头翻到围墙上，让谢离在外面接她。

谢离抬头笑看着她，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人，事到如今她还不承认，那就逼她一把好了。

“阿嬿…”谢离刚开口说出两个字，就看见崔嬿脸色一变，紧接着打断他的话：“谢大人慢走，明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