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春天飞去 第3章 不友好的初见

2014年冬，大雪，一中二号教学楼，五楼。

文珊一口气爬上来，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她喘着气，边解开围巾，边径直朝办公室走去，路过楼梯口旁的教室时，抬头看了眼班级牌，21 班。

她这学期分到的班级。

教室门紧锁，窗户也关着，她透过玻璃扫过去，屋里桌椅歪歪扭扭，蒙了一层灰。

唉，看来明天开学第一天就要大扫除。

现刚过中午，提前到校准备开学的各班班主任窝在办公室闲聊。

一中年男老师手握保温杯斜靠着办公桌，被羽绒袄包裹的肚子微挺，侃侃道：“......除了强调纪律问题，还要注意安全防范，北门口的那条小河，我说了很多遍了，千万不能让学生靠近，你们看哪年都有几个学生——”

“咚咚——”

敲门声打断谈话，中年男老师抿一口茶水，看向门外：“什么事？”

文珊抓着书包背带：“我是 21 班的学生，我找曹老师。”

“曹老师不在，你等着。”男老师收回视线，继续闲聊，“要我说，北门直接封了得了，省得出事。”

各老师点头附和，再赞同不过。

男老师见自己的话得了认同，不住地点头，抿了口茶水，视线落在挨着门站的文珊。

“你是21班的？叫什么名字？来干什么？”

男老师是高二年级主任，姓张，因留着长胡子，人称张胡子。

张胡子抓成绩抓的很紧，只认成绩不认人，什么事都要讲规矩。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最怕被说教，文珊不说自己来的目的，只低着头回了名字。

“文珊。”

“文珊……”张胡子思考状，对她没什么印象，却想起另一个名字，“我记得李今樾这学期分到21班了，对吧？”

“是啊！”一女老师遗憾说，“他这次分班考试不知道怎么回事，考得太差了，我看了他语文试卷，作文根本没写。问他就说忘了，你们说现在的孩子脑子里都想什么呢，作文也能忘写？”

文珊安静地背靠墙壁，低头看脚尖。

老师口中的李今樾她听过，但没见过。

当初她进一中是卡线进来的，进的普通班，努力了一年多，高二下学期才考进实验班，属于努力型选手。

而李今樾妥妥地天赋型选手，当年县中考状元，分数直接能进省会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可他愣是没去，在这小县城的一中留下了，当时可把招生老师高兴坏了，听说还拉了横幅挂校门口。

“可惜了啊。”张胡子摇头，“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堕落了呢。”

文珊后脚跟踢了踢墙，静静听着。

“也不至于。”女老师说，“我觉得大概率是李今樾没发挥好，大家也知道他的个人情况，受到一些影响很正常。”

“说是这么说，可这下次分班要高三，这在实验班待一学期，肯定影响他成绩。”张胡子叹气，“实验班那学习氛围和学生水平，啧啧啧，跟尖子班不能比哦……”

女老师瞄了文珊一眼：“实验班也好，大家成绩都不错，学生都很努力了。”

张胡子摇头抿茶水，表示不赞同，刚想反驳，办公室门再次推开，女老师忙招手：“曹老师，你学生。”

曹久久手里抱着饭盒，高耸的马尾辫在脑后晃悠，文珊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班的学生呢。

“文珊，是吧？”

曹久久打量她一会，立刻叫出她的名字，文珊有些惊讶：“曹老师好，我是文珊。”

“进屋。”

曹久久关上办公室门，文珊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我想申请住校。”

曹久久接过纸，皱眉，刚想说话，张胡子凑过来，不耐出声：“现在住校？这都什么时候了，明天开学，宿舍全都安排完了，你现在要住校，早干什么去了？”

张胡子声音如雷，耳边震震，文珊低头看办公室的地板，心想，这颜色和家里的一样。

“哎呀，张主任。”曹久久抖着申请表，忽然想起什么，“刚才我去食堂二楼吃饭，那一地油啊，差点摔倒——”

“什么？食堂地板有油？”手中保温杯重重一搁，张胡子眉头皱得更深了，大步走出办公室，嘴里喋喋不休，“食堂负责人怎么回事，早叮嘱要注意卫生注意卫生，明天开学，万一学生摔出个好歹......”

张胡子声音渐行渐远，曹久久看完申请表上的信息，抬头看向文珊，温和道：“为什么会想现在住校？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没有。”文珊立刻摇头，“住宿舍早上不用起太早赶时间，可以睡懒觉。”

曹久久：“......”这孩子还挺实诚。

“你这个时间确实晚了，不太好安排，要不下学期吧，你提前申请......”

“老师。”文珊抓紧书包带子，“我真的很需要住校。”

曹久久捕捉到某个字眼，看了文珊几秒。

她个头不高，衣着简单，颜色是单一的深色，白皙的脸颊被屋内暖风熏得泛红，嘴角微抿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她，坚定又紧张。

“行，我给你问问，不过我不能保证有。”曹久久从抽屉里拿了一份新的申请表递给她，指着家长签字一栏，“表上还需要父母签字，自己签的不算，你拿回去重签，明天开学再带过来。”

“好的，谢谢老师。”文珊收回申请表，表情恹恹，本来以为家长签字只是过场，没想到曹久久这么认真。

“快回家吧。”曹久久说，“今天元宵节，回家好好过个节，迎接新学期。外面雪大，天冷，围巾系好。”

文珊轻轻点头，说了再见，裹上围巾离开办公室。

廊外大雪飞扬，挟着寒风吹得人直抖寒颤，文珊打个喷嚏，缩了缩脖子，朝楼梯口跑，路过21班教室时，顿住。

窗户开了一条缝，屋里桌椅干净整齐，最后一排靠窗位置上放着几本书。

是哪位雷锋？

不等文珊好奇翻窗，寒风催促她快速跑下楼，打开伞冲进风雪中。

做为上水县最好的高中，一中新校区还没建成的时候，周边就围了一圈小区，文珊住的欧文小区就离一中北门最近。

一出北门口就是一条 5 米宽的柏油马路，临着马路再往北是一条被绿化围绕的W水系，绿化面积比水系面积还大，隔着绿化都看不到里面有水沟。

这里平日除了一中的学生，也只有附近居民会偶尔来散步，现在这个时间点，可以说是人迹罕见。

文珊刚搬到城北没几天，看见这么一大片规整漂亮的树丛，心中的烦躁缓解不少，她收了伞，走在绿化丛中的健康跑道，低头看落在脚尖上的雪。

忽然，一道慌张的女声惊起。

“——来人啊！来人啊！”

文珊一激灵，抬头，远远望见水系岸边有两道身影，一男一女。

她下意识躲到一旁的凉亭柱后，隔着几棵茂密的大树看过去，那两人侧对着她，看不清样貌，只看见男人一手抓着女人的手腕，一手捂着她的嘴，似威胁着什么。

文珊慌忙转头，背靠亭柱，身体打颤，她哆哆嗦嗦了一会，扣上衣领的帽子，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心中默念，多管闲事没好事。

走了两步，脚抬不起来了，因为身后太安静了。

文珊心慌，一咬牙一闭眼，转身又回到凉亭柱后。她从兜里颤巍巍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照过去。

不知道经过几手又大修过多少次的手机，像素实在太差，只模模糊糊看出一些特征。

男生高个寸头，身上是一中的校服，表情凶狠，像是在说着什么威胁的话；女生衣着鲜艳，泪流满面，不停地摇头。

文珊既紧张又纠结，想着在学校门口，流氓应该不敢做什么，可这四周没什么人，难保不会出什么事。

她拍了几张照片，蹲下身子准备报警，刚按完 110，巨大的闹钟声“叮铃铃——”响，回荡在水系半空中。

文珊一惊，手上一抖，快退休的手机磕在石头上，屏幕暗下去，彻底报废。

完了！

身后的寂静让文珊后背发凉，她深吸一口气，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扣上外衣帽子，帽沿拉到最低挡住眉毛，再用围巾裹一圈，遮住下半边脸，独留两眼睛露在外面。

她嘟囔了几句鼓励自己，捡起手机，又随手拾半块砖头，然后砖头藏身后，手机放耳边，一边说着话，一边朝水系岸边走。

“——我现在在 W水系呢，你们一起过来吧，到时候我们十几个人一起走。”文珊故作大声，目不斜视看向前方，渐渐靠近岸边的两人。

“呜呜呜——”见有人过来，女生奋力挣扎，张牙舞爪，甩着两个胳膊朝男生身上抡，一边抡一边哭。

流氓脖子挨了一掌，捂住女生嘴的手松开，想要制止她，谁知女生突然像疯了一样，一边“啊啊啊”地嗷嗷叫，一边闭眼狂甩胳膊。

文珊愣了一下，没想到她战斗力这么猛。

流氓似乎也被惊到，趁此机会，文珊一板砖砸过去，没砸中，但也逼得他松了手。

那女生还在嗷嗷叫，文珊飞奔过去，拉住女生的手腕，刚准备跑，就见流氓靠近，文珊心里一急，抬脚狠狠踢过去。

只听那流氓“啊”地惨叫一声，声音凄厉，文珊心慌，怕给人踢出个好歹，回头匆匆看了一眼。

雪花落在她的眼睫模糊了视线，文珊没注意流氓长什么样，只注意到他凶恶狰狞的表情，和寡淡的断眉。

一看就是流氓面相！

文珊转头，拉着女生一路不带喘地跑回校门口。

“啊啊啊啊——”

“别叫了。”文珊拉下围巾，扶着膝盖喘气，无奈看向还在闭眼嚎叫的女生。

“嗯？”女生缓缓睁开眼，看见一中北校门，顿时松了一口气，抽抽噎噎地拍胸脯，惊魂未定。

文珊在兜里摸了摸，掏出一张皱巴巴却干净的纸巾，递给她：“擦擦吧。”

“谢谢。”女生抽噎着接过。

文珊点头，转身敲校门口的保卫室，没人应，估计是还没上班。

她回到女生身边，见她眼睛含泪，从精致的斜挎包里掏出一小包印花纸巾，纸巾抖开，一股淡香飘过来，接着她蹲下，用印花纸巾擦拭自己漆皮黑靴上的泥渍。

文珊站着原地看她擦完，问：“要报警吗？”

女生站起身，刚准备说话，眼泪又掉了下来。

文珊皱眉：“你受伤了？”

“没有没有。”女生再抖印花纸巾擦眼泪，抽泣摇头，“不好意思，泪失禁体质，忍不住，呜呜呜……”

文珊似懂非懂哦了声，说：“保卫室没人，我手机坏了，你要是想报警，派出所在学校南门对面。”

“没事，我有手机。”女生从包包里掏出一个看起来很上档次的手机，“你手机坏了？我赔你钱吧，谢谢你救了我。”她从斜挎包里又掏出一个小钱包，抽了几张红票子：“我身上带的钱不够，这些你先拿着，明天开学我再补给你。对了，你是哪个班的呀？我叫楚小雨，你呢？”

“文珊。”文珊不是清高的，她看了眼已经成板砖的手机，想起在家提到钱的窘迫，从那几张红票子里抽出六张，“这些就行了。”

“这怎么够？！”

楚小雨霍地睁大眼睛，文珊看愣了，她第一次见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瞪这么大，跟要掉下来似的。那大眼睛眨了眨，恢复正常的漂亮，“你也太善良了，不用跟我客气的，你救了我，我赔你手机，天经地义。”

道理文珊都懂，但她觉得这跟她善良搭不上边，她这破手机也就值六百了。

“真不用。”文珊将钱放进书包夹层，摘掉帽子重新系好围巾，把自己包裹严实，“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我。”楚小雨跟在她身后，“文珊，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报警啊，我有点害怕，北门一个人都没有，我担心又碰上流氓。”

“你可以穿过学校走南门，你有手机，报警打 110。”文珊说。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学校的大钟准点报时，已经两点了，文珊有些急，今天上午只有张慧一个人在家，下午卢康就回来了，文珊不想找张慧签字的时候撞上他。

她看了眼W水系绿化丛，纠结了一会，还是决定走原定的路线，只是这次没进绿化带，而是靠着柏油马路边。

“哎，文珊，你等等我呀。”楚小雨小跑跟上她。

文珊嘴角紧抿着，双手抓紧书包带子，梗着脑袋快步朝人多的十字路口走。

楚小雨一手抓着她书包拉链，一手握拳，紧跟她身后。

文珊感觉到身后的拉力，没说话。

两个女孩沉默地贴着，紧张到凝神屏气，脚步越来越快，忽然“啪嗒”一声，文珊大喊“跑！”，却听耳边“啊啊啊”地喊叫声，书包上一股拉力反拽着她冲向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