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气诡异,雨水格外多,快十月了还动不动一场大暴雨。林钟站在茶室门口,见瓢泼大雨浇得马路对面的花垂头耷耳的,折了好几根。
不论天气如何,他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茶室,周末也很少休息。
这样糟糕的天气本以为没有学生来上课了,结果时间点一到,学生们还是准时出现。
店员积极地帮着大家收伞放包,忍不住感叹:“你们的学习精神也太令人敬佩了。”
芸姐是这一群人的姐妹头子,也是最积极上课的,被大家笑称“班长”。她一边用纸巾擦胳膊上的水珠,一边说:“反正早上要送孩子上学,多开几个路口也没什么。只要林老师在,我们肯定来。”
“店在这儿呢,想偷懒都不行。”林钟笑着说。
被评为“学习委员”的学生道:“我们哪能被天气影响,小时候没车,不也照样穿着凉鞋跑到学校去。”
她纸笔回回不落,上课讲的知识点几乎逐字逐句地记下来,回去抽空还复习,比家里的小学生做作业还认真。
“现在的孩子条件可太好咯。”另一个同学深有同感。
她们就着话题又多聊几句,芸姐等大家都整理清爽,率先坐到茶桌边,招手呼唤:“不聊啦,上课啦。”
林钟有心让大家多练习,坐在泡茶位对面的椅子上,道:“今天选一位同学来泡茶吧,我看看大家学得怎么样。”
这里没有张总李总王总的太太,大家一视同仁,皆是学生,点起名来都很随意。
他左右张望一圈正想点人,有位年轻些的女生自告奋勇:“我先来吧,明天有大客户来公司开会,老板早上还在问我学得怎么样了。我临时抱佛脚,让老师指点一下。”
“你们公司待遇真好,还能公费出来学习。”芸姐说。
“都是牛马,为公司服务的。”女生自嘲道。
等水烧开的间隙,林钟趁机向大家请个假。他昨晚收到林瑞的短信说茶叶的退火情况不错,已经基本完工了,只有大红袍多一道拼配的工序,等林钟回去操作。
“十月中旬我会有两周时间不在上海,先向大家请个假,具体时间定下来了会在群里跟大家说。”
他没提参赛的事情。比赛赢了是给口碑锦上添花,要是差一截就成了自找麻烦,于是只简单交代了一下家里制茶的进度,说要回去亲自监督。
几位学生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满是遗憾。芸姐却颇感兴趣,突发奇想地问道:“那国庆呢?店里休息吗?”
“国庆正常营业,不过客人应该不多,你们想加课的话可以提前约。”林钟说。
芸姐另有想法,她性格直率,藏不住话,便直说了:“大家国庆有什么安排?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南城看看?学了这么久的理论知识,我们连茶树叶子都没摸过呢。实践才能出真知,孩子也能跟着去长长见识。”
“这主意好诶,”另一位学生出声附和,“我前两天还在愁国庆带孩子去哪呢,旅游景点到处都是人,不想凑那个热闹。听说南城环境不错,人也不多。”
“如果老师能带着我们就更好啦,”芸姐干脆建议道,“大家都是熟人,不用搞得像旅游团那么累,就到处走走看看,说不定还能去茶厂帮忙。要是可行的话,就合计个价格,我替你去群里吆喝,统计人数。”
这倒是从未想过的路子,林钟心下一动,几乎被说服。可国庆就在眼前了,他也没提前跟家里人商量过,有些举棋不定:“其实四月份去南城更好,现在采茶季都结束了。”
“四月孩子们没假,就当去避暑了。”芸姐心直口快,看出林钟的动摇,继续劝说道,“放假期间店里人也不多,你让几个员工顾店就够了。”
林钟真心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国庆期间附近再惨无人道的单位也都放假了,该送礼的也都提前预备好了,守在店里就只有一点散客的营收,不如拓展一条旅游线,既是顺了大家的意,还能有额外的收入。
但他没最终确认,只跟芸姐说:“我回去想想,今晚给你答复。”
孟谨洲晚上准时下班,到茶室门口等林钟。他最近几个月的工作时间越来越让公司众人摸不准,出差和应酬少了,但经常迟到,偶尔早退,这些全都拜林钟所赐。
林钟一上车就提了茶旅的事,问孟谨洲的意见。
孟谨洲也觉得不错,是个跟客户巩固关系的好机会,只是林钟昨天还说过十天再走,这就忽然变成后天了,一下子缩水一周多,有点不大高兴:“你就是掉钱眼儿里了。”
但埋怨归埋怨,口是心非也不是一两回了,他把车停进车库,等电梯的时候就用手机查南城的天气,又看高铁一等座还有没有余票。
“五个小时,屁股都要坐麻了。”孟谨洲自己也坐过几回,抱怨几句。要不是国庆有几个重要的聚餐,他恨不得多买一张票,跟林钟一道回南城。
他表面上不情愿,实际查完车票就开始找行李箱。
林钟跟家里人商量好,给芸姐回了个信息:国庆没问题。
他压住孟谨洲翻找的手背,把箱子放回储物间里:“我什么行李都不拿,很快就回来的。”
“很快是多快?”
“报名人数如果不多,比赛前我还能再回来待几天。”林钟说。
不过没多久他就被打了脸,芸姐的号召力不是一般的强,把所有学生都通知一遍还不够,恨不得把亲朋好友都搜罗来。
两小时后,林钟头疼地看着芸姐发来的名单,按了按太阳穴。这么多人,至少也要分成三批进行。
茶旅活动爆满,他得在南城待到比赛结束了。
怎么跟孟谨洲开口?
孟谨洲不清楚情况,用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心情已经多云转晴。他把毛巾往椅背上一甩,抬脚往厨房走,问林钟想不想吃西瓜。
林钟说了句“好”,脑子里盘算了一万种哄人的办法,最后觉得直说最好,咬咬牙跟上去,眼巴巴道:“情况有变,节后可能回不来。”
孟谨洲抱着西瓜放到切板上,撞了下林钟的肩膀,把人推到一边去:“我就知道。”
“报名人数太多了,”林钟也不敢画大饼说什么‘抽空回来’之类的话,苦着脸狗腿地给他递水果刀,又找出两个盘子,嘴笨道,“我来切吧。”
“你切得丑。”西瓜熟透了,崩裂开来,孟谨洲慢条斯理地给它去皮切小块儿。
林钟就这么望着,像做错事的猫等主人挠脖子。
孟谨洲晾够了,也心软,塞一块西瓜进林钟嘴里,道:“就两天了,不准睡客房。”
于是节前的最后两节课,林老师又偷懒没有泡茶。
回南城的那天,孟谨洲把人送到高铁站,下车前又仔细叮嘱一遍,每天都要打电话,不许断联。
“有点追人的自觉,对象晾着晾着可能就凉了。”孟谨洲说。
林钟铭记在心,一点不敢忘。
到家就替全家转达了对孟谨洲的想念,尤其是老林和林瑞的。前者是被酒收买,后者一天不八卦就难受。
还是李女士好,见林钟气色不错,关心他工作累不累,这几天的活动怎么安排等等。具体的已经在电话里商量好,现在无非就是再重复确认一下。
“我就承包打扫和烧饭的工作啦。”李女士笑着说。
林瑞紧接着表态:“我租了一辆小巴车,明天开始充当司机,接送你们。”
老林懒惯了,没人指着他干活,他不添乱就很好,拍拍林钟的胳膊道:“刚回来去洗个澡吧,晚上早点休息,接下来一个月都闲不下来了。”
这句“闲不下来”格外的灵,林钟就真的连轴转了十多天。
最先来的是个退休团,有几位平日也在林钟那上课,只是来的不那么勤,一听说有游山玩水的活动,立马拉着朋友报了名。
她们喜欢悠闲,也不赶时间,找个凉亭,摆个茶席,泡几壶好茶,就能聊一下午。
林瑞不但开车接送,还成了专属摄影师,经常出去踩点给大家找拍照角度,把阿姨们夸得心花怒放,天天发朋友圈晒图。
这不算累的,真正折磨人的是接下来的亲子团。一些老客户趁着十一放假,拖家带口过来领略自然风光。
孩子们平时困在课业里玩不尽兴,这回在山上都撒丫子耍开了。他们心直口快,有需求就直接提,一会儿要上厕所,一会儿要吃点心,抓到虫子打起架来还得劝,要花好长时间安抚。林钟每天累得倒在挨上枕头就能睡着。
这天带客人吃过晚饭,又赏过月色,林钟才回到房间给孟谨洲打视频。
大城市来的孩子难得看见星空,每晚开心得不愿睡觉,林钟给他们搬了桌椅,在院子里吃西瓜。孩子们就从“一闪一闪亮晶晶”唱到英文版,再背一遍《静夜思》,直到家长都嫌烦了才把他们赶回房间。
他把白天好笑的事情跟孟谨洲分享,说到这群头疼的孩子直想笑:“我在房间里都能听到他们还在唱小星星。”
说着他把话筒对着窗外:“你能听到吗?”
孟谨洲凝神听了会儿,也笑笑:“能听到一点。”
林钟把窗关上,一头栽到枕头上,直直地抬着胳膊让镜头对着自己:“陪孩子玩太累了,一个个浑身使不完的牛劲。”
他头发洗过却没完全吹干,乖顺地贴在耳后,更衬得俊俏。
“你没吹头发?”孟谨洲的关注点一下就跑偏了。
“啊,”林钟随手捞了一把,几根发丝立了起来,“简单吹了一下,基本上干了。”
“不行,这样容易头疼,你先去把头发吹干了再聊。”孟谨洲说,“视频不用挂,我等你。”
林钟想争辩几句,又觉得心里甜滋滋的,还是扭身下床去拿吹风机。
等他再靠回枕头,想到白天带大家去李老师家喝茶的事儿,问道:“李老师你还记得吧?”
孟谨洲“嗯”了一声。
“上次我们去的时候他多慷慨啊,什么好茶都随便喝。今天想泡个十年陈的白毫银针,他冲我挤眉弄眼半天,眼睛大得要吃人。我又不是白喝的,也给他分成。”林钟夸张地给他演了一遍,“下次再去,估计就要给他的宝贝抽屉上锁了。”
孟谨洲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旅游费收了多少钱,这样喝法,林老板不亏?”
他叫“林老板”的时候压低了嗓子,总觉得有点暧昧。
“这次主要是游山玩水,带他们到处参观,”林钟清清嗓子,“上次那样的一对一教学,就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