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这条朋友圈的福,大家得知Max最近要来上海出差。焦好运在工作上别的没学会,攒局是手到擒来,立马眼疾手快地拉了个四人群聊,组织着搞个聚会,给Max接风洗尘。
由焦好运带头,群里自然热闹。他空闲的时候就往群里投餐厅链接,供大家酌情挑选,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火锅粤菜什么的就不说了,甚至连川菜都进入了备选。
Max中文学得不错,仅限于口头的,在打字这件事上很不熟练,偶尔还用手写,回得就很慢。孟谨洲又不是爱在群里聊天的那类人,更多时候都只有林钟迅速响应。
“其他人给点反馈啊,不然我就随我自己口味定了啊。再不定位子好多餐厅都排不上了。”聚会前几天,焦好运往群里丢了一条语音。
Max这次回得倒是快:OK
他手机上连个点评类的软件都没下载,被焦好运接二连三丢来的链接看花了眼,正无从下手,懒得动脑筋。
林钟则代孟谨洲一起回了:那你定吧,我们都行
焦好运心累:害,一群懒鬼,最后还是靠我
最后订座信息发到群里的时候,众人发现焦好运最后挑了一家西式的创意料理,美其名曰关爱外国友人。
去餐厅的路上,林钟坐在副驾看手机,顺便提前看一眼菜单。他平时没这个习惯,向来是直接点推荐菜的,看菜单纯粹是想找点话题聊,不然孟谨洲时不时往他这瞥一眼,气氛有点说不上来的粘稠。
有几道菜名格外长,店家像是要把所有的配料都写进标题里。林钟看得新奇,忍不住给孟谨洲念:“你不用转头,专心开车,听我给你报啊。这两道菜好评率很高,名字也特别长……烤抱子甘蓝配黄瓜胡萝卜藜麦及樱桃番茄酱,黑虎虾西蓝花泥配印度咖喱酱及卷饼。”
孟谨洲听他机器人播报一样的声音觉得好笑,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回应:“我都怕你一口气提不上来。”
“店家太实诚了,恨不得连盐都写进名字里。”林钟不理解这种取名方式,狠狠吸了口气,把18个字的汤名浓缩了一下,跟孟谨洲说,“还有个独家秘制的浓汤,点的人也很多。”
“想吃就都点,四个人吃得完。”孟谨洲干脆道,他听林钟在旁边念食客评论,什么清爽开胃,风味独特,忽然想起什么,话题拐了个弯,“还记得伦敦那次吗?”
“哪次?”林钟从评论区回神,抬头想了一阵。
“你当着主厨的面说他们家餐前面包不好吃的那次。”路口是红灯,孟谨洲脚踩刹车,回过头来看了林钟一眼。
经这意味深长的一眼,林钟立马就记起来了。那是他们在一起没多久的时候。他在网上看了别人的推荐帖,拉着孟谨洲打卡了一家法餐。
店内装潢雅致,透着浓浓的复古法式风情,由于灯光昏暗得恰到好处,不少情侣都来这约会。林钟提前两周才预约到一个七点半的位置。
他抱着极高的期望去,在咬下第一口餐前面包后就大呼不妙。黑黢黢的切片既不香甜也不筋道,嚼完咬肌都大了一圈。
林钟差点以为自己被推广帖诈骗,成了被割的韭菜,好在之后上桌的两道主菜口味都不错,才挽回了对这家餐厅的好感。
本来面包的事就过去了,只当是偶尔发挥失误,可等他们吃完甜品,主厨大约也得闲了,拉着另一位助理厨师出来一一询问客人意见。前几桌客人都客客气气地给了好评,轮到林钟,嘴快地吐了心里话,说其他都好,唯独餐前面包差了点意思。
主厨丝毫不生气,虚心接受了批评,一脸严肃地又问了几句,便让林钟再等一会儿。二十分钟后,他们桌上多出了满满一篮面包。
林钟早都吃撑了,看到够十人份的面包,惊得差点咬了自己舌根,可话是他说的,再饱也得意思两下。
他在主厨满怀期待的眼神里硬生生又掰了几块,咽完整个人都木了。生怕再提句意见就得再来一筐,赶紧夸了几句。
主厨这回满意了,笑着说了句“enjoy”便功成身退,留林钟和孟谨洲两人对着一大篮面包面面相觑。
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这些面包被带回了家,成为了后面两天的早饭、中饭和夜宵。
林钟想起这茬,还心有余悸,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他自己非要问嘛,问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需要改良的地方。”
“后来整整一个礼拜,我都不想看见黑麦面包。”孟谨洲踩了一脚油门道。
林钟深有同感,倒在座椅上,发出一声喟叹:“太可怕了——”
焦好运定的晚饭时间是六点半之后,晚高峰一点没有消退的意思,孟谨洲见眼前火红一片,跟着导航改了几次道,到达餐厅时只提前了五分钟。
进包厢的时候,只有焦好运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在翻菜单。
“我们是最晚到的?Max来了吗?”林钟挑了张椅子坐下,随口一问。
“还没呢,我刚给他打了电话,估计还得好一会儿。”焦好运举起手机,一张嘴就想笑,“我快被他笑死了。他乘地铁过来,一共就四站路,本来早该到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人太多,没挤上去?”孟谨洲接话道。
他觉得这问题太好猜了,max多才多艺,智商也高,可惜肢体算不上协调,脾气秉性再温和没有,礼节都刻在骨子里,挤一下别人的胳膊都觉得冒犯,与地铁生存法则完全相悖。
他从容地拿过水壶添水,顺便给林钟也倒了一杯。
焦好运神秘地晃动食指,给他们看Max刚发在群里的图片,宣布正确答案:“Max是什么样的人。他本来看地铁上都站满了,想等下一班,但排在他后面的人归家心切,直接把他推上去了。”
“这不就上地铁了吗,然后呢?”林钟不以为然,抿了一口柠檬水。
焦好运也是坏,眼睁睁看着林钟在喝水,偏挑这个节骨眼讲下半段:“上去容易下来难。他老人家也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一站之后竟然捡到一个座位。他是不想坐,但后面那人又推了他一把,无奈之下顺势就坐了两站。”
没挤下车?林钟在心里接话。
“眼看着该下车的时候,他正盘算着怎么突破重围,眼前来了一对互啃的小情侣,啃得那叫一个旁若无人啊。Max这么个体面人,张不了嘴让人家停一会,就这么一直坐到小情侣下了车,才被大部队挤下去,都过了不知道多少站了。”
完全没料到是这么个发展方向,林钟一口水呛在喉咙里,歪在椅子上,咳半天才缓过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脑子里都有画面了。”
孟谨洲也笑得不行:“他下回还是打车吧。”
Max这时在群里发了条语音,意思是出站了,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正在高架上飞驰。
“不着急,我们等你。”焦好运回他。
等Max兜完半个上海回来,已经将近七点半。他迈着大步姗姗来迟,一进包间就仰脖喝了一大杯水,又用擦手的湿巾抹了一把脸,埋在毛巾里深深叹一口气:“太不容易了。”
众人又嘲笑一番,见他T恤背后都洇出一片汗渍,多点一道薄荷苏打以示安慰。
这家店的老板爱好收集葡萄酒,进门便是一整面墙的酒柜,但他们很默契地谁也没点。孟谨洲有胃病不能喝,林钟酒量奇差,焦好运则是平时应酬太多,跟朋友聚会是能不喝就不喝。就剩Max能喝,但一人独饮也是没劲。
饮料上桌,焦好运带头,说的话与他手里流光溢彩的高脚杯气质极为不符:“来,我提一杯,为我们三年后的再度聚首。”
众人都习惯了他这样开场白的做派,时光仿佛一下子被拉回到学生时代。碰杯的叮咣声响起,四人喝饮料喝了个痛快。其余三人找了各种说辞,轮流提了一圈,杯底就空了。
焦好运按铃喊服务员,要再点几杯气泡饮。
他们今晚拿气泡饮当酒,不喝饱不准走。
Max作为一个酷爱健身的老外,金发碧眼的,端坐在包间对面尤为显眼,他的五官原本就深邃,几年不见仿佛刀刻一般更立体了,服务员应声而来,写菜单的时候偷瞄了好几眼。
焦好运看在眼里,待服务员走后,便道:“刚刚那个小姑娘一直在看你,你也不搭理人家一下。”
“是吗?我没注意。”Max说。
焦好运不服气:“岁月是把杀猪刀,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老了,怎么你还越长越帅呢。”
“谢谢夸奖。”Max微微一笑,大大方方接下这一句,一点没有反驳的意思。
焦好运本想讨个夸,他最近熬夜加班太多,比前阵子去林钟店里剪彩的时候瘦了好几斤,下巴颏愣是给削出点棱角来,变帅不少。谁承想Max没有要客套的意思,他便只好故作深沉地叹一句:“有没有人夸我几句啊,见面不都是要寒暄的吗?”
“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一套。”林钟左手托着面包片,右手抹黄油,漫不经心道,“来,尝尝面包。”
焦好运本就是随口说说,顺手接了林钟手里的黄油刀也开始抹,换个话题继续聊。
他不亏是商务主管,找话题的本事都是饭桌上练出来的,半场饭局下来,话茬就没掉在地上过。不管是聊工作、天气还是生活,都能噼里啪啦地接上一大串。
Max吃饭还是优雅,脱离了筷子的使用环境就更是得心应手。在几人的吹捧下,给大家展示了一下用刀叉剥虾的技能,他左手用刀具固定虾头,右手手腕扭三两下,虾肉就轻轻松松从壳中完整地脱离出来。
焦好运直呼做作,自己却模仿半天都没成功,最后还是用手剥了吃了。
孟谨洲话不多,但也时不时地接两句冷笑话。听到焦好运诉苦他跟前女友分分合合八百回的故事,孟谨洲明显朝林钟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叉了一口牛排。
Max目前也单身,谈到爱情也是一脑门子官司,非要与焦好运争个最惨,结果俩人同病相怜,举杯痛饮,幸好杯中不是酒,不然就该抱头痛哭一场。
说来说去,餐桌上疑似脱单的就那俩了。
于是焦好运恨恨叉起一口鳕鱼,拿林钟开涮:“眉目传情一晚上了吧。”
“?”林钟正咬了满满一口裹满咖喱的饼,塞得说不清楚话。他可是一直规规矩矩地在吃饭,比他再认真对待食物的都没有了。
焦好运审视的目光又转移向孟谨洲,后者看着他俩没说话,似是不置可否。
他有了底气,拉着Max数落林钟今天的穿着,跟孟谨洲同一个色系,像是特意搭配好来炫耀的情侣装:“我就是懒得说,他们还真当我没看见哪?”
Max左右打量一眼,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林钟急急忙忙咽下一口,口齿不清地辩驳道:“谁衣橱里不是黑白蓝灰?上班怎么穿彩色。”
“黑白蓝灰还分深浅呢,我跟Max不就没撞衫吗?”焦好运一下就戳穿他,“再说了,我跟Max也不瞎,那朋友圈不就是发给我们看的?”
这下林钟没得回嘴,立马成了耷头耷脑的鹌鹑。他那会儿兴奋上头,就是故意显摆的。
焦好运逮着机会,乘胜追击道:“太不够意思了,和好了也不请我们吃顿饭庆祝庆祝。我跟Max是外人吗,我们是盟友!是军师!这顿不算,下次你俩合伙请顿大的。”
“不行,一人请一顿。”Max出声。
焦好运与他一碰眼神,赞许道:“没错,吃两顿,不能便宜他们。”
林钟吃了个大亏,哪能甘心呢。他有心炫耀,资质却还不足,总不好说我们做了点什么,却还没到正式复合的地步吧。
他放下叉子,像孟谨洲投去求助的一瞥,心说你管管这俩人,都快骑到我们头上了。
孟谨洲始终旁听着没搭腔,等林钟没辙了,才慢条斯理地喝口水润润嗓子,语气贱嗖嗖的:“没复合啊。”
“什么意思?”焦好运和Max同时发出疑问。
这俩人玩儿什么呢。
孟谨洲不开腔则已,出口就一鸣惊人,面孔却平静无波得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他还在追呢。”
这下三人震惊,连林钟也看向他。这一眼里有疑惑,有急躁,还有犹豫。他撇过头去,掩盖其中隐秘难言的羞愧。
孟谨洲喝一口水,顺一顺喉咙,自顾自地继续:“你们说这年头要个名分多难。”
焦好运最先反应过来:“你俩用得着?故意酸我们呢吧?”
他本来就孤身一人凄苦着呢,先前跟Max倒半天苦水,现在调侃不成反被塞了狗粮,彻底不干了,冲Max说:“走走走,我们俩隔壁单开一桌。”
Max作势用纸巾擦手,大有离席的意思,忍不住阴阳怪气道:“真是够了!”
两人装模作样一番,林钟却第一个站了起来。
刚才那一句揭开了他们之间藏匿三年的旧伤疤。追人是真,曾经伤人也是真。孟谨洲一向只逞口舌之快,在“追”这件事上占领上风,却没有逼问过林钟当初为什么不采取更温和的解决方式。
林钟给他留下了一片阴霾,孟谨洲却还能不计前嫌。只要林钟肯挪动一步,他便能跑完剩下的全程。
孟谨洲半真半假地说过无数次见家长、自家人,只有在酒店那一天,或许是觉得尘埃落定了,才终于开口问林钟什么时候给个名分。
林钟答得直白恳切,但他现在忽然不确定了,自己那样回答会不会让孟谨洲以为自己只是在吊着他。
林钟心疼死了,想让孟谨洲踏实,于是借着机会当众剖白:“对,我还在追他。”
焦好运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下巴都要掉了,Max反复把刚才的对话放在嘴里嚼,想着是不是自己中文退步了,关系怎么有点绕呢。
林钟一字一顿说得清晰,平日的矜持荡然无存,惹得孟谨洲太阳穴突得一跳,心跳热烈地鼓动着。
林钟不是在配合着打马虎眼,也不是调节气氛,是认真的。
他站在那,明明滴酒未沾,却红了眼眶:“以前的事情你们都知道,那时候我能力不足,思想也不成熟,家里遇上事了以为无路可解,只知道逃,伤害了最不想伤害的人。好在命运眷顾,又给了我一次机会。现在虽然的情况并没有比当初好多少,可是我不会再逃避了,我正在努力,努力缩小我跟他之间的差距。”
“我爱孟谨洲,所以这次一定会追上他。”
一时间包间里没人出声,Max把叉子在手里握半天,放下的时候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声响。
林钟是讲究仪式感的。在他心里,正式的喜欢,配得上一场正式的告白。
以往他总是很慎重,就像三年前在电影院的那一次,被中断的表白硬生生多延了几天。他习惯考虑行动时的细节,和长远的来日。
可这话他说得莽撞也慎重,像是要给孟谨洲什么交代。
我想让我们的关系见光,我告诉了我的父母,也愿意告诉我的朋友。
焦好运一脸错愕,用手背敲了敲下巴才把张大的嘴闭上,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又怕破坏了气氛。
最后还是孟谨洲第一个举起杯子,澄澈的液体晃了晃,仿佛要溺死在这柔波里:“我听清了。有我担保,你一定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焦好运笑嘻嘻地把杯子凑上去,故意抬高了声量,让气氛再热起来,“以往每次吃饭我们举杯都说百事可乐,这次要不换个词,干脆祝你们百年好合吧。”
“百年好合。”Max高声应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