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几乎百年一次的走水,被关了没几天的青丘少主赶上了。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已经不需要猜了,陆伯都冲向那个院子的路上,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因为担心和害怕生生的裂开了一条缝。
在三界的眼中,他年纪轻轻得封上神,继承了父亲的天下九部,坐拥母亲留给他的整个月族。可只有他知道,比起那些江山和富贵,他唯一想要的,只有那只小狐狸。
那个小小的院子里关着的,是他的全部。
然而越走近,他却越觉得不对,门口站着的并不是天帝的守卫和自己安排好的昆仑士兵,门口站着的,是他最熟悉也最害怕的那身银袍——这门口,竟让月族士兵包围了。
望着铁门上那把烧红的铁锁,和门边坐视不管看见自己来了反而挤在一起堵住门的那几个守卫,他的心底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慌张,他们是冲她来的,是命也不要,豁出去了要想冲着她来。
抽出长剑杀红了眼的年轻神君已经顾不上溅在身上那些温热的血了,他只知道面前热浪滔天,四周的喊杀声一声声都冲着院子里那只善于御水控火的九尾而去,而对方此刻却毫无动静。
“你放开我姐!”
孟白藏的声音随着铁链应声而断的脆响传了出来,满身是血冲进去的人来不及喘口气。就看见了心里最害怕看见的一幕,他心心念念最牵挂的人被一根压制灵力的束仙索牢牢地捆住,把刀横在她颈间的,正是白少春的父亲——那位平时看着恭敬实则阳奉阴违的代族长。
“我去成婚啊爹,你放开孟国主,我现在就去太阴族门口求和婚啊爹。
若是孟国主有了闪失,你今日要如何走出去呢?你会死的啊爹。”
那位前两日还在昆仑养伤的鲛人世子正惨白着一张脸,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太阴族愿意和婚的时候,你居然为了一个半神的男子,放弃这样的婚约,这只狐狸伙同陆伯都帮着你逃婚!帮着你忤逆于我!
你也不拿你那颗猪脑子想想!你和婚失败了!最大的得意者是谁!是不是道貌岸然的这位山神!
你们昆仑既然三番五次的跟我过不去,害得我儿子有了龙阳之好!我今日便杀了你的心上人,让你尝一尝我的挖心之痛!”
头发有些发白,整个人都憔悴精瘦的鲛人族长显然已经听不进儿子的哀求了,他的眼里全是积年的恨意和要杀掉他挚爱的恨意,陆伯都来不及思考,径直朝着对面的人跪了下去。
“你便放了她吧皇舅,我现在就可以立书盖印,将族长之让给少春,只要你现在收手,我担保此事到此为止,绝没有人追求放火之事。
皇舅,我求求你,此事说到底不过是我们月族的权斗,我求你不要牵连她。”
院中的火势已经减小,满院子的黑烟里,神界最年轻的神君,把头磕得砰砰直响。对方显然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背紧紧地靠着墙,手里的刀已经将爱人雪白的脖颈割出一道鲜艳的红线。
这一刻自己的尊严和旁的都已不在重要,他忽然在巨大的渺小面前认起了输,磕着磕着头,又掏出了挂在腰间的印章双手捧起,只求对方能放自己最心爱的人一条生路。
被堵住嘴的孟望舒望着对面慌乱无措的心上人,用尽了全力也只能呜呜的哀鸣,她的泪水顺着眼角灌进了衣领,在这被烧了两个时辰的院子里,竟然觉出一丝寒意来。
眼看着局势在自己手中被牢牢控制住的鲛人族长,得意地笑了出来,往前走了一步,似乎对那个掌管着昆仑和月族的印章有些动心。
抓住那一刻松懈上前的人在夺回孟望舒的那一刻才觉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院子里闹哄哄,藏在两边屋子里的死士和随后冲进来的神兵打成一团。
趁乱从墙头上跃下的孟白藏现了原身,死死的将那位差点就阴谋得逞的鲛人族长压在身下。任凭对方如何挣扎就是岿然不动,甚至仰着头哼哼了两声。
在乱哄哄的场面里抱在一起的两人都忍不住哭了出来,直到被陆伯都搂在怀里,她才确定自己从困境里真的逃了出来。
下午那一队月族神兵进来说要提审自己时,她就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只是没想到奋力反抗还是寡不敌众被上了束仙索,眼睁睁的看着那位鲛人族长失心疯一样一把火点了院子,又杀了好多神兵把这儿团团包围了起来。
知道弟弟和爱人都在凡界搜集证据的人,本以为今日没有生还机会了,她看着赶来的白少春跪地求饶,一遍遍冲上来,再被一遍遍拉开,只觉得灰心,却没想到,他那么快就赶回来了。
“舒儿,你没事吧。”
从陆伯都怀里被拉出来的人,扭头才发现父母和陆伯伯都赶了过来。父亲上下打量了她一通以后,不由分说就将女儿护在了身后。
“爹爹,我没事……”
低声辩解的人有些气势不足,然而胡子都气得飞起来的父亲哪里听得进这句话,他生气地一把推得陆伯都倒退了几步,大声道:
“你都差点就叫那鲛人杀死了还叫没事?我早说了,沾上他们昆仑,准没好事,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养伤!猪儿,快跟上!”
被父亲拉着往外走的人回头看向爱人时,却没能对上那双熟悉的眼,只能看到一个垂头丧气的神君一声也不吭地站着,脸上的神色自己虽然瞧不见,却能感到他身上的那股无措和难过。
跟在后面的弟弟倒是一溜小跑跟了上来,急切地跟父亲邀功道:
“父亲,你瞧见没有?今儿多亏了我,给那个鲛人老头压得气都喘不上来。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怪伯都哥哥,他为了救姐姐已经是十分的尽力了,今日这意外任是谁也想不到哇。”
但这唯一为两人说话的家伙,在一个严厉的眼神下也很快的闭了嘴,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旁边不再说话,直到到了江都,医官诊断完自己无大碍后,那个沉默了一路的老头才伸手狠狠敲了一下儿子的头:
“我还没收拾你呢?这么大个人了,连你姐姐都护不住,还老给她惹麻烦。
我早说了,你也很该学些本事,不要一出了事就变猪,什么旁的都不会。一会儿海上跑野猪,一会儿墙头飞野猪,传出去哪一件是好听的?
不知道害臊就算了,还敢在这儿得意!”
被训了的弟弟一声也没吭,看着自己喝完药就默默退了出去。父亲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抬手想留一留那个失落的背影,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放下手来。
被火熏了许久的人回到家里的床上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道多久才醒。望了望窗外沉沉的墨色,只知道此时是夜里,等起身喝过侍女送来的汤药。
白日里恹恹出门的弟弟便立刻走了进来,神神秘秘地赶走了屋子里的医官和侍从后,便从架子上取下一件她的睡袍裹在了身上。钻进了被子里,眨了眨眼:
“快去吧,他在河边等你。天亮之前,你可务必要回来啊!”
雀跃着跳下床翻过窗户往外跑的人,只觉得白日里的胸闷和头疼到了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想到心上人在河边等着自己,她只觉得脚下踩得仿佛不是砖石,而是一个又一个的浪头,轻盈又有力地将她送向他的身边。
那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早早的感应到了她的脚步,转过身熟练地解下了斗篷将她包在怀里。
似乎猜到了她想问什么,满脸疲惫的年轻神君耐心的说起了天帝的判决和自己带来的好消息,那位鲛人代族长受了罚又被关进了孤山里的小院独自思过。
狸猫案也有了个大快人心的结果,因为他杀的都是当年买卖谋害女子的人,不曾滥杀无辜,是以阴律司不对其论罪。
将其发回人间受审,那位良兹的皇帝联合几位国主免了他的罪,还颁发了恩旨,自此以后,那些被卖掉的女子织出来的布,可以大大方方的放去白市交易。
那个偏远村子里的人,凡是参与过这些事儿的男子,全部都被发配充军了。只有那个幸存的老妇,拒绝了离开村子去江南养老的邀请,坚持要留在那儿终老。
“除了这些事儿,我要跟你说的最大一桩喜事,是我爹爹同我一起去求了天帝。
从明儿天亮起,白少春就是名正言顺的月族族长了,我正式移交了掌印,他从今往后,不是代世子,是正经的月族世子。”
陆伯都的眼神还是一贯的温情,听见这个好消息的小狐狸心里明白对方做了多大的取舍和努力才争取到这个结果,自然也明白那轻描淡写的语气,是为了避免自己担心刻意而为之的轻松。
她搂住身边人的胳膊,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柔声道:
“既然月族的事儿了了,你过几日等我爹气消了,便去找他提亲好不好?我多求求他,保管他会同意的。”
孟望舒也没想到,自己的这句话像扔进了水里的石子,扑通一声后就再也没了动静。她松开手侧过身子观察着爱人的神色,见对方躲闪着避开眼睛后,却又忽然冷静了下来。
夜里的江都突然冷了起来,冷到她藏在斗篷里的手指都忽然有些发抖,过了良久,声音有些发颤的小狐狸才低声道:
“你看到前面那座宅子了吗?是不是很漂亮?它是当初,你爹买来要娶我娘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