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少主被软禁的消息,被神界封锁得密不透风。
只有赶上天宫寻姐姐的孟白藏,扑了空以后跑去重霄殿大闹一场,被侍卫关起来后,还是在致远仙君的营救下,才被放了出来。
而被天帝设立了查案期限的陆伯都和太阴神女,都争先恐后的冲向了那个偏远的村落,心急如焚的年轻神君,在对着一群守口如瓶,如何逼问都不肯松口的村民束手无策地熬了一夜后,终于等来了救人心切的孟掌柜和他搬来的救兵。
虽然不知道此事为何要惊动良兹的皇帝,但想到那只小狐狸还被关在天宫一处偏远的小院子里。他便只能按下心里升起的醋意和不满,强颜欢笑地同那位“皇帝哥哥”打了招呼。
“现在找到那群姑娘和狸猫都不是难事,只要我不说,那位神女把附近掀翻过来也是无用。
只是要逼与那些恶棍串通一气到衙役松口,交出失踪人口的名册和从人牙子手里收钱的账目,就不是区区一个孟家商队能搞定的了。
还得是那位皇帝哥哥才行,良兹如今国力强盛,又与周边的几个国君都交好,这些人商路捏在我们孟家手里,生路捏在国君手里,双管齐下,才能让他们坦白从宽。”
心里知道面前两位自小一起长大的哥哥,现在已经变成了情敌的孟掌柜,倒是发挥了从小就善于察言观色的本事,在无从下手的昆仑山神面前仔仔细细地解释了自己搬来这位皇帝的缘由。
“更何况这次的案子里,失踪的还有我们江南的女子,我来此地为我的子民伸冤,实在是应当应分的事情。
陆神君,便安心和白藏去找那些失踪的女子和狸猫问清当年大火的真相吧。
此地自有我带来的军队料理,我已经联合了周围的两个国主,出兵搜查附近的村子,一旦发现人牙子的线索和相关的人,便会一并拿下。
便是周围还有未被解救发卖来的女子,我们也会倾尽全力将她们救出来,为其想好日后谋生的路,咱们兵分两路,我也抓紧时间去审一审那个铜豌豆一样的县衙,越快能把望舒救出来,越好。”
想不到对面那位脸上还稍有些稚嫩的国君,说起话来,倒是周到又老成,事事都考虑到了对策。
怪不得当初这姐弟俩,冒死闯进宫里,对抗所有与他为敌的氏族皇戚,也要保住这小子的王位让他顺利登基。
现今看来,的确是个有勇有谋,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听见爱人的名字就像被针扎了一般的年轻神君也忽然回过了神,对,小狐狸还被软禁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等着他去救他,连忙弯腰对着那位一身戎装的国主行了个大礼,转头就跟着孟白藏朝后山的树林里跑去。
这地方后山的地形错综复杂,两人跑了半天也没见到一点有人活动的踪迹。
四处都是枯木和鸟兽留下的痕迹,拨开面前树枝上一条不知死活对自己吐着信子的蛇,陆伯都忽然明白了过来,为何那位年轻的太阴神女深入后山两次都毫无收获,今日若是他独自前来,怕也是要被面前这半点收获也无的情形吓退。
“诺,到了,咱们下水吧。”
等七拐八绕终于走到一处水上漂浮着浮萍,四周全是腐木烂叶子的水潭边,一向有些洁癖的孟公子,倒率先跳了进去,被水花溅了一身的神君望着脚下了深绿浑浊的水,深吸了一口气,也跟着下了水。
然而真的进入水底,他才发现此地是姐弟俩设下的一个结界,那只小狐狸善于控水御火,这水潭看上去浑浊不堪平平无奇,真到了水底眼前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面前幽暗的水底,居然有一片沉在水底的建筑,一直往前绵延,含着水腮的孟掌柜手舞足蹈地跟他比划告诉他:
自己和姐姐也是偶尔发现这潭底压着一座因为水患被淹没的村庄,再往前这水路就能通到一片更大的湖泊,那边有一块没有被淹没的高地,现今那些姑娘和狸猫都被安置在那儿。
明白过来的陆伯都又忍不住对那只被软禁的小狐狸生出几分佩服来,能找到那样的世外桃源安置那些姑娘,又尽心费心地设置这样的结界将她们保护起来,她哪里是对这事袖手不管,分明是偷偷用了所有的办法才帮助那些无辜的女子。
直到上了岸看见面前窗明几净的几所院子,和织布喂鸡的几名女子,他假装四顾周围转了两圈,才把自豪和激动憋了回去。
能明刀明枪解决的事情从不怯场,遇到无赖和可耻之人知道硬碰硬行不通的时候,却又能想出这样的好法子,那个看上去一直很依赖自己的爱人,看来远比他想得更优秀。
在村口干着活,见到孟白藏毫不陌生的几个女子,已有一个一路小跑进去请那只狸猫了。
等到对方走到他面前,他更是哑然失笑起来,面前站着的,是那只行侠仗义的猫猫侠,只可惜它的人形既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是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也不似寻常狸猫幻化出的美丽女子形象。
站在面前的,是一个矮小健壮的侏儒男子,正叼着一根牙签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
等到两人说明来意后,这位五大三粗的狸猫竟然当着大家的面落下泪来,听到青丘少主如今受了不白之冤,正被关在天宫的院子里受罚,更是愤怒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这事儿怎么能怪少主呢?她是我们的救命恩人,那山下的村庄里头,住着的,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渣。
他们买了媳妇回来,除了生儿育女,还要耕地养鸡去镇子上卖菜讨生活,稍不如意便非打即骂。
都是一群好吃懒做穷得叮当响的家伙,家里连个像样的碗都没有,交给人牙子的钱,往往都是去附近的村庄偷盗来的。
便是这样的德行,令周遭的人都敬而远之,一代穷过一代,是以一旦得到点黑心钱买个女子回来,便要把她折磨死了血都喝干净了才能甘心。”
听见这些的陆伯都并不意外,那村庄的景象自己都亲眼见过了,他的心里关心着的,是另一件事情的真相。见对方还在抱怨着山下那些人的恶行,再也按捺不住主动问出了声:
“我今日来,是想问一问这位壮士,当年你为那可怜的女子报仇,放火烧死那几个伤害侮辱她的男子时,孟国主可有在场?
她又可有……参与其中?”
被这句话问住的狸猫似乎立刻就陷入了心底最痛苦的回忆中,他过了良久才举起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长叹了一口气:
“当年之事,少主自然没有参与其中。
我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山下那位村里唯一的老妇,她是第一个被卖进村子里的女人,先嫁给了自己的丈夫,又生下了一个儿子。然而那父子俩都是好吃懒做的主儿,所有的钱都用来买了她,便是将她牲畜一样用从不当人的。
然而,那个家最终也没能靠这个苦命的女人好起来,到了后来儿子大了娶不起媳妇,那群无耻之徒居然生出了叫他娶了自己的生身母亲这样畜生都不如的点子。
我放火的那一日,正是她被逼要与儿子成亲的日子,我们便提前计划好,在那一日来吃酒席的人杯子里下了药,等到天黑透的时候,把那些混蛋一并送去带头的胖子家里烧了。
那一日……正好是雨眠被害死的头七,孟国主带了一束白花来祭她,正好撞见了我们打扫现场。
可她真的什么都没做,也正因为那老妇的儿子丈夫都在那一日被活活烧死了,是以村子里的人视她为扫把星,反而不敢惹她了,你们才能瞧见她。”
狸猫的话一说完,真相便大白了。听完这个故事的孟白藏却忽然憋不住眼泪,低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记得那一日,她去了江南寻栀子,那花又白又清香,偏偏我们青丘没有。她那一日一直沉着脸,说去世的女子是新娘是江南嫁出来的,便要用江南的花送一送她。”
这些话钻进耳朵里,陆伯都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一片夜色里,被烧得漆黑的房屋前,那一束被爱人握在手里的清新白花来,那个夜里,与这黑白画卷最不相符的:
应该就是自己在村口见过的那个老妇,在嫁给一个畜生一般的男人被折磨了十几年后,又要被迫嫁给亲生儿子,而穿上的一身红色嫁衣吧。
“你们来之前,就有人来报过信儿了。说是良兹的天子都带兵来这儿了,开始搜山救人,还把那个狗官也给抓了。
连保护伞都被抓了,那几个人牙子想必也藏不了多久了。我这就随你们去,上天把事情说清楚,不叫孟国主白白受了放火杀人的罪。”
起身走到院门口的男子没有回头看一眼被他救下此刻正在伤心哭泣的女子,只朗声喊了一句:
“孟掌柜!等那几个人牙子和村里的渣滓落了罪斩了首,你记得烧张纸告诉我。也好叫我去地府的路上,畅怀地乐上一回。”
昆仑山神在这句话里难过得立时就红了眼框,面前那位身量不高的妖族,并没有多高强的灵力和法术,却凭着一颗报恩的心和满身的仗义,救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现今还要为了报仇雪恨放火之事,去阴律司受审,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而高台上的自己,和云间的那些神族,却对凡间的芸芸众生经历的苦楚一无所知。
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一样恨过自己,恨自己的迟钝,恨自己的无能,也恨那些神坛之上端坐着的仙族,却只能抽出手中的束仙索,束上了那只自己敬佩的妖族男子手上。
“我定会为了你在阴律司求个公道,也会安顿好被你救下的女子,兄台还请放心。”
走到重霄殿的门口,昆仑山神再次镇重的转身拍了拍他的肩,做出了承诺。
然而不等他手里刚握住的鼓棒敲上那面熟悉的状鼓,就已经有仙侍急匆匆地赶了上来:
“陆上神,软禁孟国主的院子两个时辰前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