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燃焰靠着椅背,两只脚踝叠放着搭在桌子下面的横杠上,也不怕摔,就那么翘着椅子腿合上眼,一副要闭目养神的样子。
“快放学了叫我。”
游曳清瞥了他一眼,没和他搭腔。
直到他觉得漫长地过了一个世纪后,放学铃才终于响了起来。
老鬼虽然平时对学生阴阳怪气的,但唯一的优点就是不爱拖堂,这会儿挥了挥手,示意这帮早就按耐不住向外“飞翔”的鸟们放学。
游曳清简单收拾了两三本书,背着书包站起身。
他脚步顿了一下,又扭过身子踢了踢江燃焰的凳子腿。
这人不知何时又趴到了桌面上,宽阔的肩背略微弓起,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能窥出一些好看的肌肉线条。
“放学了。”
游曳清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傍晚天色有些昏暗,夏末的那点潮闷被放大,校门口一片喧闹,高中生两三结伴着回家,嘴里多多少少都叼着冰棒。
游曳清出了校门,就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清儿!!!”
贺青山背着书包飞奔到他旁边,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感情真的淡了,居然不等我啊。”
游曳清往旁边躲了一下,没好气地说:“你自己不也照样过来了?”
贺青山嘿嘿一笑,把手里的冰棒分给游曳清一支,两人并排走着。
“焰哥叫我明天晚上出去玩,你去吗?”
游曳清闻言眉头一皱,盯着他说:“不去。”
贺青山撇了撇嘴,表情有点惊恐:“你……不去就不去啊,这表情怎么这么吓人。你不去那我自己去了啊。”
游曳清:……
他本以为他说不去,贺青山就也不去了,没想到这货早就已经下决心要去了。
想起那晚自己差点被人找上门来,他不禁有点担心贺青山这个二叉会不会以后被人揍一顿。
“你还是别去了。”
游曳清斟酌着说。
没想到贺青山还来劲了:“你就是怕我抢了你新的好哥们儿是吧?我就必须去了!”
说到这,他还狠狠地嚼了一下冰棒,又被冰到了牙齿,捂着腮帮子龇牙咧嘴。
游曳清无声地叹了口气,只好无奈道:“那你去吧,到时候多跟着江燃焰。”
于是贺青山高兴了。
***
次日清晨。
游曳清早上起床的时候,是被隐约的雷声给吵醒的。
手机上天气预报的消息推送说,最晚今天六点多开始下雨。
于是就在这样一个昏暗闷潮的天气里,游曳清一大早就去了网吧,在那里蹭空调打游戏,呆了大半天。
他其实倒也不是什么网瘾少年,只是他的确没什么事情能做。
他妈早跟人跑了,他爸在外面赌钱酗酒,他自己又不爱学习。
贺青山要忙着跟江燃焰往外跑,他也不想打搅贺青山交朋友。另外,要是贺青山跟江燃焰和程郁他们好上了,他也就能清净了。
午后的网吧里相对还算安静,有人吃着外卖,有的人抽着烟放松,一眼望去乌烟瘴气的,浓郁的烟味直往游曳清鼻孔里钻。
他戴着耳机,趴在电脑屏幕前面睡下去。
等游曳清醒的时候,耳机已经松松散散地从耳边脱落,歪扭着挂在他清瘦的脖子上。雨已经下了半个小时了,淅淅沥沥的,听起来还挺大。
网吧里的人毫不在意,有的人估计一心沉迷于游戏,压根没注意到下雨。
或许只有他这种并不是真正想泡网吧的人才能听见吧。
他有些烦躁地摘下耳机,扔在桌上。
然后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是程郁打的电话。
游曳清把手机放到耳边,习惯性地等不熟的人先开口。
“喂?游曳清,你朋友都来了你真的不来啊?”
“不去。”
他拒绝得速度很快,也很僵硬。
说实话,他没有理由不去,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跟什么较劲。
“……啊,那行,你忙吧。”
“……嗯。”
然后他把电话挂了。
看了一下表,已经是七点钟多了。
他强压着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又开了几把游戏。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后,他的手机又来电了。
他拿起一看,随后仅剩的那一点心情也全部消散了。
来电是他爸,游慈。
“有事?”
他不耐烦。
“你就是游慈他儿子?想办法凑齐一百万,过来把你爸欠的钱还了,不然就从他的胳膊开始卸!”
游曳清愣了一下,刚准备说点什么,电话那边嘈杂了一阵就挂掉了。
他座位旁边的男生刚巧摘下耳机休息,而他又开的免提,于是被那男生听到了一点。
“兄弟,挺惨的啊。”
那男生朝他投去怜悯的目光。
游曳清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只觉得周围好像起雾了,而他在雾中心最浓的地方,心脏一片冰凉。
***
夜幕早已降临,雨还没停,出了烟气弥漫的网吧后,外面就是一个湿漉漉的世界。
街边的灯在潮湿的雨里显出几分冷气,游曳清破天荒主动打了车,要求师傅快点开到手机上发来的位置。
“小伙子啊,我看你年轻着,应该是高中生吧?这快到睡觉的点了,你不在家吹空调写作业,去那地方干什么啊?”
司机瞅游曳清的穿着不像有钱人,寻思着市中心私人KTV也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进去待上一会儿的啊。
“我过去,就不打算回来了。”
“什么?”
司机没听清,只觉得这句话声音听起来凉薄中又透出一点微乎其微的柔软,他好像在他老婆看的电视剧里那种绝望之人临死时说话的语气有点像。
但他没多问,毕竟他只负责分内工作就行。
……
游曳清冒着雨下了车,在阴暗潮湿的夜色中冲进灯光乱舞的KTV大厅前台,报了打电话那人的名字。
前台小姐示意他稍等,随后打了个电话确认了一下,这才告诉了他楼层和房间号。
到包间门口时,他感觉到了自己在微微发抖,但奇怪的是,他倒不觉得害怕,他讨厌自己这幅样子。
走廊淡黄色的灯光下,他皱着眉闭了闭眼,然后镇定自若地推开了包间门。
刚进去,他就差点被铺天盖地的烟味呛到吐。烟气熏着他的眼睛,于是他眼眶底酸涩着溢出一点泪。
他偏开头眨了几下眼睛,回过头才看清里面的人。
游慈喝得烂醉,倒在地面上,嘴里说着些什么。他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嘴角淌着暗红的血。
其余几个人要么在真皮沙发上坐着喝酒,要么在游慈旁边站着吸烟。
“能让他先走么?剩下的我跟你们谈。”
游曳清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两手插在口袋里,略显随意地问。
其中一个剃着光头、戴金项链、胳膊上纹着身的魁梧大叔笑了笑,吸掉最后一口烟,然后往他这边来了点。
“哎,没成想还是个毛头小子呢。我们这最近手头都有点紧,你这狗日的老子就是欠着不还,咱也没办法,只能委屈他儿子来逼他还钱了。”
游曳清知道,这大叔没回答他的问题,八成是他拿不出一百万就不会放了游慈的意思。
“他没钱,”游曳清垂下眼皮,淡淡地说,“不如你们就把我卸了,来抵这一百万吧。”
金链子大叔看起来明显脸色差了许多,没那心情再装下去了:“孙子,老子就告诉你一句,今天这十万你不管怎么借也得给我还上,你他妈报警也没用!不然你跟你爸今天就都把腰子留这儿!”
“你动手吧。”
游曳清瞥了一眼地上的游慈,又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口袋里的手攥紧了被他捏得发热的刀柄。
就在这时,房门“嘭”地一声巨响,明显被谁给踹开了。
但是踹门的人丝毫不在意,而是在门口嗓音冰凉道:“不好意思,走错了。”
游曳清拧着眉扭头看过去。
色彩夸张显眼的灯光下,白烟已经稍微散去了一点。走廊外面干净的淡黄色灯光映着江燃焰冷白的脸。
他快一米九的个子正杵在门口,说着“走错门”却没有一点要退回去的意思。
“江燃焰?你怎么来了?”
游曳清把坚硬的刀柄又松开,手从口袋里放了出来。
江燃焰貌似没看他,也没回答他什么,只是微笑着抬脚进来,然后漫不经心地开口:“金叔?看来我们挺有缘分的。你这是找到什么乐趣了?”
金华龙脸色臭了几分,但不得不挂上笑回应江涛的儿子。
“哟,江少啊,来坐。我这正处理点事情呢,讨债呢。”
游曳清看着江燃焰悠闲地在包间里踱了一圈,然后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坐了下去。
“讨债?讨债怎么还能讨到未成年小朋友身上?不太道德吧。”
游曳清咬了咬牙齿,明明江燃焰自己也还差一个多月才成年。
“没办法,他爸老赖嘛,不还钱,我最近又要给我媳妇买辆车,是催紧儿了点。还说你叔我呢,江少您这是?”
金华龙眯着眼睛说。
江燃焰这才看了游曳清一眼,凌厉的眉毛下深邃的眼睛里显出几分夸张的惊讶,明显在装。
“哦?不得了啊,这朋友我前几天刚见过,是程少的朋友,金叔可碰不起。”
金华龙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游曳清,那溜圆的眼睛仿佛在说:这穷酸样能是程郁朋友???
“钱到你账上了,查收,这件事以后就当场梦吧。”
说罢,江燃焰不知何时起了身,拉着游曳清纤瘦的胳膊往外走。
游曳清挣扎了一下,到了门口后语气不爽道:“你走你自己的,管我干什么?”
“你爸待会儿有人来管。……你应该也不想扛着他回家吧。”
江燃焰把门带上了,然后松开了他的胳膊,磨着牙垂眸看他。
游曳清不说话,只是靠着墙,把匕首拿出来扔到了地上,然后无声地沉默。
“叮啷”的声响在走廊里泛起一些回音。
灯光下,游曳清黑棕色的头发被镀上一层毛绒的金边,凸出的锁骨在有些宽大的黑色T恤领口若隐若现,白的晃眼。
“一百万不算太多,你慢慢给我打打工,很快就能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