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在超市里选好冰棒边吃边走回教室,赵轲在最后一个结账,蔡妈、王子一和阎建民同赵轲一起走,王子一直言,说真看不出来,没想到赵轲长得好看,球打得也好,他本来以为赵轲是靠篮球吸引女生的花架子。蔡妈说,昨天吃饭的时候赵轲不咋说话,他还以为他们要凉了。
赵轲啃一口绿色心情,说,看来因为我的长相让你们产生了很多误解。
蔡妈忙辩解:“没有,这不是还不熟嘛,慢慢不就了解多了。”
阎建民幽幽来一句:“赵轲,你长得太帅了,他们都嫉妒但是不说。”
众人皆是一顿,都觉得脸上一紧,蔡妈反应快,说:“是呢嘛,本来我们都觉得自己是班草,你一来,我们要缓两天才能继续当班草。”大家哈哈大笑,进了班各自回到座位。
赵轲进了班,远远看见自己的座位旁边坐着一个人。
何煦手里也拿着一根绿色心情,一台小相机大咧咧放在桌面上,面画正对李思帆,李思帆骑在椅子上跟何煦一起低着头看相机里的视频。赵轲记得自己结账的时候只有一根绿色心情。
赵轲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起他:侧脸能看出鼻子长得很好,鼻梁高挺,鼻头微微翘起。他在吃东西,嘴唇又湿又红,看上去很有肉,跟自己的薄唇完全不一样。眉毛弯弯的,很少在男孩儿脸上看见这么秀气的眉形。何煦是单眼皮,眼睛却大,看起来又凶又媚,似乎每一眼都能看出些不同的味道,让人挪不开眼。他低着头跟人说话,赵轲看不见他的神情。最重要的就是那一双眼神,赵轲想起初见何煦时的场景,就算是被人搭救的落魄时刻,那双眼睛也无时无刻不在说着两个字:叛逆。
赵轲扔掉冰棒棍儿,走到座位上坐下。
“赵同学你好,我叫何煦。”何煦抬起头笑着跟他打招呼,后又低下头跟李思帆说话。赵轲不知道为什么何煦要装作不认识他,球场上的惊诧拙劣至极。他有些生气,亏自己还送了他一辆单车,这小子居然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转念又不禁怀疑:难道他真的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
晚自习开始。今天是开学的第二天,各科老师的作业加在一起写满了一侧黑板。何煦从打铃起就开始睡觉,下了课跟李思帆出门买宵夜,回来又开始继续看手机。终于放学铃响,何煦站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面对着前来收作业的王子一摇了摇头,收拾书包和李思帆相约回家。王子一接过赵轲的作业,“咩咩,新同学,你这个字写得好得嘛,比那些女生的都要好。”“我看看?”周围的同学们凑了头过来,连声夸赞“字如其人”。王子一收全科的作业,见赵轲做出今天的最后一道物理题,弯下身请教,赵轲讲着讲着,周围围着的同学越来越多,七嘴八舌提问,讲通了原理后他们发出长长感叹:“哦!”
第二天早上早读,何煦和李思帆端着卤面纸碗坐在天台的台阶上吃早餐,看见赵轲来了还热情地打了招呼。
“诶,”看着赵轲进教室,何煦用手肘拐了拐李思帆:“你觉得他怎么样。”
李思帆嗦着面条,边想边说:“刚来没几天,还看不出来什么。”等他把这一口吃的吞进肚子,又说:“话不多。昨天黑人跟我讲,他狂得很,跳球的时候就说自己是新来的MVP。”何煦听了哈哈大笑,又低声打趣:“没想到还有点闷骚。”
“一看家就里有钱,他来的第一天没穿校服,全身上下超过五位数。而且他穿的鞋没有不贵的。”李思帆把碗里的面吃完了。何煦还剩两口,含糊着说:“我看不出来。”李思帆习惯了,“你看得出来哪样?”
何煦也吃完了,站起身去扔垃圾,“我只看得出来他长得帅。”
李思帆也跟着起身,“呦,你别以貌取人,那样儿的都是花瓶,像我们这种硬汉才是真男人。”
一中的早读是自由早读,没有老师带,学生按照自己意愿读书,不用齐声朗诵。还不等第一节课打铃,史云鲲就拿着教案走了进来。何煦乖乖听了40分钟,等到第二节英语课就完全放弃,明目张胆趴在桌子上睡觉。要说他困,下课了却精力旺盛,从最后一排去第一排饮水机接水,能在路上光是跟同学聊天聊十分钟,预备铃响才想起要接水,接好水把水杯丢在第一排的女同学桌子上,自己则飞奔着出去上厕所。他扔水杯的声音将低头看书的李婉童吓得不轻,张口就是一句“你有病啊!”等他上完厕所跑回教室,一手拿起水杯另一只手掏了李婉童的小说就往座位上跑,李婉童欲待起身追回,语文老师就走了进来。语文课他倒是没接着睡,翻开抢来的小说看得起劲,眉头紧锁露出难得专心的神色。
小说是在上午第三节课打开的,之后这一天何煦就一直在看书,其他老师进班讲课他连头都不抬一下。终于在最后一节自习课下课,何煦阖上了这本小说,往桌膛一扔:“我草。”晚自习的何煦颇有钻研精神,开始给这本小说写评论,边写边翻阅其中的情节,确保自己没有记忆纰漏。两节晚自习过去,何煦写了满满两页纸,夹在书里把书还给李婉童,他还偏偏要故作姿态,一只手压在书上,一只手叉着腰对李婉童说:“你一天天就看写这种书浪费时间,这种东西能出版就匪夷所思。想想你爹妈,你对得起我吗?”。李婉童把书扯了过来收进桌膛:“滚。”
何煦回到座位,恰好组长过来收作业,看了眼何煦,何煦还是两手一摊,笑着冲他摇头。李思帆问何煦:“那是本什么书?上课下课都在看,李婉童的?”何煦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她借的,《断背山》的原著。”李思帆一脸嫌弃,“那个电影看了不觉得恶心,居然还借书来看。整不成。”何煦笑道:“人家电影一点都不恶心,谁让你好奇心重乱搜?”李思帆也笑得促狭,推了何煦一把,两人一起走出教室。
这一周的课何煦都是这样上的,除了数学课完全不听讲。偶尔不看小说他就撑着脑袋看向窗外。还尤其喜欢在课上吃东西,其实也不能怪何煦,15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赵轲常常能听到何煦肚子响,之后自己左下方就会传来咔嚓咔嚓咀嚼苹果的声音——何煦很明白课堂上进食不礼貌,所以他选择躲在课桌下进食。终于一次自习课,没有老师在,何煦明目张胆吃起饼干,咔嚓咔嚓的声音实在扰人思绪,赵轲转过头看着他。
“能别吃了吗?”偶尔有同学交头接耳,赵轲的声音不算大,但也让周围同学侧目。何煦把饼干盒子往中间一推,“芝士威化。”何煦其实没听清赵轲说什么,还有些不好意思一开始没分给人家。赵轲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继续做题。何煦从盒子里拿了两包小袋的,放在赵轲桌上,继续吃着饼干。
这个班赵轲观察下来只有何煦习惯性上课睡觉、吃东西、开小差以及看一些与课堂无关的杂书,偏偏老师们都跟看不见一样,没有提醒过一句,想来这个高中的教学理念就是靠学生自觉。“我应该是跟我们班倒数第一坐在了一起。”赵轲和朋友们发□□,回想何煦的种种“劣迹”,觉得颇为有趣——他从来没跟学习差的学生在课堂上近距离接触过。赵轲的朋友彭世佑成绩也不行,于是早早确定艺考,之后进军娱乐圈。他对成绩差的学生有天然的阶级情感,回复赵轲:一般成绩差的学生都比较有意思。赵轲想了想过往种种见到他时的场景:“确实有意思。”
周一早上,史云鲲宣布今天下午最后两节自习课要数学周测,何煦嚎得最大声,一声悲切的“NO”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史云鲲习惯了,“你们叫我也要考,我看看上周你们学的怎么样。”自她宣布考试以来,何煦就改变了行事风格,上课不睡觉也不吃东西了,集中所有时间学数学。
语文课上,老师在讲《孔雀东南飞》,正想点人回答问题,就看到何煦哗啦哗啦翻着书,表情严肃嘴里念念有辞,“呦,醒着啊,就你吧。”何煦自觉地站了起来。“你觉得为什么刘兰芝和焦仲卿会走到这一步?”
语文老师名唤宋月荣,长相庄严不怒自威,上课风格却诙谐幽默,爱与学生们开玩笑,大家都喊她宋姐。宋姐执鞭20年,语文状元带出不知多少,各种学生都见过,擅长和学生们打成一片,最懂因材施教的道理。
“我觉得是因为焦仲卿母亲的控制欲。她不是看不惯刘兰芝,是看不惯儿子的生命中有其他女人,即使焦仲卿娶了秦罗敷,秦罗敷也只会和刘兰芝一样被赶回家。她的这种控制欲很常见,但是焦仲卿不该软弱,他没有对刘兰芝承担一个丈夫的责任。”
宋姐赞许地点头,让他坐下,又问了一个问题:“那焦仲卿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既遵守孝道,又保全自己的爱情?”大家眨着眼睛展开想象,老师看见何煦的同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于是他就被选为回答者。
赵轲起立,用平淡的语调说:“他可以说自己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他母亲一定受不了,到时候无论是哪个女人嫁给焦仲卿,她都会报以感谢。”教室里沉默片刻后发出爆笑,语文老师也扶着讲桌笑,挥挥手示意他坐下。老师摇了摇头,笑着长叹一声:“诶,你们啊。”何煦想起昨天看的小说,仿佛赵轲的那些话是在说给他听。
下课,几个女生围着老师讨论课文。何煦趴在桌子上哼哼,李思帆以为他不舒服,问他怎么了。“我烦啊,晚上考数学。”“你有哪样烦呢?”“就是怕啊,手都吓凉了。”他说着从书桌里掏出两个梨子分给李思帆和赵轲,“东西也吃不下。”
明明还是课间,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哒哒”音,生生压住了玩笑打闹的声音,准确击中每一个学生的心房。
“桌子拉开,考试。”史云鲲比上课铃早到达教室。
这张卷子全是几何,实在有几道难题。还剩半个小时赵轲就写完了试卷,他忍不住微微偏头,想看看他的同桌。只见何煦眉头紧锁,这人从来都是笑眯眯的,还从没见他这么严肃。何煦的笔一直在动,正在写的一道证明题将答题处都写满了,赵轲看看自己的卷子,卷面干干净净,那道题他只用了一半的篇幅。
“写完的可以交卷出去吃饭了。”安静教室里响起史云鲲的声音。赵轲收回视线,最后检查一遍后交了卷,走出教室。他的离开引起了骚动,也印证了几个同学的想法:我就说他肯定学习好!
收卷子的同学抽走何煦的卷子,也似抽走了他的魂,只剩空荡荡的肉身无骨般瘫在椅子上。直到李思帆喊他去吃饭,他的眼睛里才慢慢有了些人气儿。二人出学校吃烧烤,急切地想要弥补数学考试带来的创伤。等他们回学校刚好第一节晚自习下课,浑水摸鱼回到教室,只见李思帆座位上坐着王子一,拉着赵轲和李思帆同桌徐克疾说话。
原来王子一是个眼明心亮的人,早就认为赵轲不一般,有心结交;但又是个随性自我的人,见到谁都情难自禁想要比一比家世,忘不了排次序、分大小的心情。自从那一场球赛下来,频频下了课来赵轲聊天,不过每每总以“你今天穿的什么鞋”或“我看见你坐车回家”之类的话题开场,这不,何煦一坐下,就听见王子一在说:“你这双鞋我暑假去香港的时候在商场里见过,当时觉得一般就没买,没想到穿起来也蛮好看。你也是在香港买的?”赵轲说不知道,是亲戚送的礼物。“估计就是在香港买的,要么在日本,国内还没有。我买的是他家新年限定,比其他的要贵个一千多,我都舍不得穿。我有一鞋柜的收藏,哪天去我家看看?”李思帆咂舌:“买一柜子的鞋都不穿,那买了做什么?”
王子一笑着说:“平时穿来学校么五六百的鞋子就好了,我收藏的鞋子以后还能升值呢。”李思帆哼哼:“四十多的鞋子也还不是穿,打球怎么造也不心疼。”王子一作吃惊状,“四十多的鞋子怎么穿,谁会穿啊?科技,你一双鞋多少钱?”他问的是徐克疾。徐克疾声音不大,“也都是四五百嘛。”“就是啊,李思帆,你爹妈那么有钱,对你也太抠了。何煦,你一双鞋多少钱?”
何煦骑在凳子上,看着王子一笑说:“我都穿李思帆不要的,四十打五折就是二十块。”大家都笑了,赵轲打趣他:“你也不怕他脚臭?”何煦疯狂点头:“他脚是真的臭!”大家笑成一团,李思帆掐着何煦的脖子惹得他连喊饶命。
又听李思帆问:“咋个跟你玩那么久也没说带兄弟去你家?你看人家长得帅,还没处几天就说要领回去了。”王子一忙道:“不是啊,一起去,一起去!这不一直没机会嘛,你们也没提过。”又扭头对赵轲说:“我家住万世豪庭,离学校不远,多坐两站地铁就到了。”也不等赵轲什么反应,就问赵轲家里住哪。
“红杉林,在城南是不是?”王子一念叨着,“之前我家第二套房子本来也打算买在那儿的,但是一是觉得老小区房型不好,二是离我上学太远,所以最后还是选在北边。”他随口一问何煦住哪,何煦回答,在翠湖附近。王子一揶揄道:“翠湖附近都是湖景房,壕的嘛。”何煦笑道:“没有你家壕,你家叫万世豪庭,最壕。”
王子一喜滋滋地不答话,自信在何煦面前丝毫没有自谦的必要,又说回了鞋子:“其实要买鞋,还是美国的鞋子多,别说鞋了,要买东西都是去美国买最好。我爸的电脑、我妈的包,都是在美国旅游的时候买的。我去年就是在美国过的年。你们去过美国吗?”王子一看一圈四周沉默的小脑袋,得意极了,“以后可一定要去看看。”李思帆与何煦对视一眼,又听王子一起了个话头:“说到礼物,我舅前几天还说呢,要给我买块儿表,都看好了,浪琴。也不买太贵的,一万多意思意思。”他看了眼李思帆的手腕,想着挣回刚才的慌张,“李总,咋个还戴几百块钱的Swatch?儿童手表配不上你。”李思帆摸了摸表带,“是啦,我们都戴儿童手表,你是高富帅、土豪,土豪咋不回你的宝座上去,还坐我的儿童座位?”何煦哈哈大笑,王子一笑了笑:“别小气嘛,又坐不坏。何煦,你的手表多少钱买的?葛又是二十块?”
“一万多确实不贵,”赵轲突然打断,“浪琴我也有一块,好几年前买的,大概三四万。一万多的都是基础款,没什么特色。”王子一笑说:“我又不习惯戴手表,平时都拿手机看时间了。”他将手机摆在桌子上,“苹果4s,去年买的,今年要出5了,还没在内地上,估计到时候又要排队抢。”何煦接过来拿在手里翻转把玩。
“你说这个?”赵轲扬了扬手里泛着的金属光泽的黑色方块儿,“就前几天在香港开始卖了,内地确实要再等等。”5一亮相,惹得所有人都惊讶,何煦微站起来将手机勾到自己手里,左右两边对起来看,“嘿,新款的更薄更好看!”王子一臊地不行,梗着脖子不肯去看那自己还没见过的新款手机。
赵轲问:“你家这么有钱,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王子一抬抬下巴,说父亲是投行的高管。还不等众人发出疑问“投行是什么”,上课铃就响了,遂各自归位。
这节自习下课后蔡妈拉着赵轲去抽半决赛的签,打球的几个男生一窝跟着去看,赵轲在众人期待下从3班、8班、10班里头抽中了8班。“怕什么来什么。”蔡妈捂脸,“还以为新同学是福将。”
“没事,没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何煦安慰道,“没那么难,我们有机会赢,新同学很强。”
大家回了教室继续上晚自习,何煦还是不想做作业无所事事,赵轲也难得低着头玩起手机。
“你在玩什么?”耳边突然听到声音,赵轲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到地上。他把屏幕给何煦看了看,是数独。“能给我玩玩吗?”赵轲把手机递给他。五次试错机会很快用掉,“好难啊,你是怎么填出来的?”赵轲不知道怎么说,想了想提醒道:“你把这个铅笔的图标打开,可以在格子里写备选数字。”“我知道啊,但是一写就写三四个,好不容易二选一还常常选了错的。”
赵轲没有耐心教人玩游戏:“你可能,不太擅长数学。”
“哈哈,居然被你发现了。”何煦不甚在意,“我们来下棋吧。”他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井”,问赵轲:“会吗?”赵轲知道是下井字棋,让何煦先画。
何煦在正中央画了一个圆。两人下了三句都是平局。“你还挺厉害。”何煦没有继续画棋盘,问赵轲手机里还有什么游戏。“你想玩什么?”“嗯?”
赵轲又说了一遍:“你想玩什么,我可以下。”他把App Store的界面打开,不等递给何煦,高跟鞋击打瓷砖的声音又响起,在安静的自习时间显得格外震撼人心。史云鲲走了进来,把试卷给了第一排同学让他发下去。“一塌糊涂啊你们,上周学的这么快就还给我了。最高分是新同学的,只有最后一道大题扣了两分。赶紧改错,我明天讲。”
何煦瞪大了眼睛,几乎要挤出双眼皮,“我去,赵轲你这么厉害。”试卷发下来,148三个数字十分神气写在试卷档头。李思帆和徐克疾也转了过来。徐克疾是数学课代表,平日沉默内敛行事一板一眼,是从前固定的数学第一,这次考了130,如果不是赵轲他本该十分满意。徐克疾借走试卷,李思帆对试卷倒是没兴趣,“咩咩,赵哥,牛的嘛。我本来以为你成绩跟我差不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说出了心声,用笑声掩饰尴尬,“你长这么帅,球打得也好,学习也好么就太逆天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