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事往记 第3章 保卫母亲河

吃过晚饭，孟韫玘开车回市区，下山一路都有路灯，让赵轲想起从前没有路灯的时候，月亮也能照亮每一条路。临要过桥时，车里的三个人看见路边站着一个人，冲他们招手——是何煦的爷爷，何进先。不知道老人从哪里来的消息，居然知道是孟韫玘回来了，本想与孟韫玘打个招呼，后车车窗降下来，才看清赵轲。何进先激动地喊他们下车，老头快80了，嗓门儿却亮堂，中气十足。赵轲借着路灯看见老人那一头白发，鼻子一酸，低头开了车门。

何进先快步走到橱柜翻出三个茶杯要给他们泡茶，孟韫玘连声说着不要不要，赵轲已经接过杯子去洗了，老人也不与他客气，招呼另外两个人坐下。赵轲洗净杯子倒上茶，坐下没一会儿就被老人拉起来参观房子。

三人跟在老爷子身后，由他带着从客厅走到后院，再从一楼慢慢上楼。“是2014年夏天，房屋竣工。上下三层，我姑娘出的钱，连上装修，花了一百二十万。盖房子的时候何煦在这儿跟着帮忙，暑假结束他就去上大学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跟他妈妈闹革命，好几年不见面，连带我也受牵连，几年都见不着他。他最近怎么样？”老人看向赵轲。

赵轲不敢与何进先对视，“我前几年在国外，才回来。跟他也好几年没见了。”

老人转过身继续上楼，到了二楼推开一扇门，“这是何煦的房间，他不回来住，什么都没有。”

房间里有一张床、衣柜和书桌。床上没有被单，衣柜里空空荡荡，书桌上倒是积了一层灰。老人关上门，给他们看了看客房，只是稍微比何煦的屋子小些，也是光秃秃没有什么装饰。“他妈妈倒是会回来。我们这个家总聚不齐。之前他母亲跟我闹革命，现在他跟他母亲闹。人的脾气要发散，个性要张扬，我哪个也不劝，谁都不帮。”

“嚯，老爷子，你这想法够稀奇。都说家和万事兴，别人家团团圆圆，你们家战火纷飞的，过年过节你不难过？”孟韫玘忍不住发问。

老人笑了，“见了面又是吵架又要怄气，怎么办呢？要是他们想我，心里念一念，中秋看月亮的时候，过年吃年夜饭的时候，想起我来，拜佛的时候说一声‘麻烦如来佛保佑我屋里那个老家伙健健康康’就够了。”

孟韫玘咂舌：“一家人哪有什么大矛盾，有的时候话赶话才说了狠话、气话。如果有个中间人调和调和，就谁也不伤了。”

老人若有所思：“是要有个人来判一判，公平公正地说说这个这儿错了，那个那儿错了。”

欧阳扑哧笑了出来，“爷爷，他不是这个意思。家里不是讲公平的地方，有什么好判的？”老人也笑了，起身从茶几上抓了一把瓜子，自己磕起来。赵轲问：“爷爷你怎么来不当他们的法官？你来断案，解决矛盾。”

“我不说了么，个人有个人的个性。我觉得哪个都对，哪个都没错。”孟韫玘和欧阳相视一笑，都颇为无奈。

老人不留他们过夜，喝了茶吃了水果孟韫玘也识趣地说要走。送至门口，老人对赵轲说，果园里的桃子要下来了，给你留着，要记得常来。

之后为了处理污水厂的排污问题，赵轲果然常来桃湾。何进先让赵轲住到自己家来，有个据点方便休息，不用开夜车。那天何进先推开何煦的房间，手脚利索地指挥赵轲搬来床单被褥，坐在一旁看着赵轲整理床铺时，他颇为激动地说到：“云苍江的污染问题一定要解决，你就安心住，我还管你的饭。我们就跟他们斗争到底！”

污水厂下游一共十个村集体全都委托赵轲做代理人。最初，赵轲被威胁数次，甚至孟大伯也劝他停下，一审法院以赵轲证据不足为由判决原告败诉。赵轲不服上诉，二审维持原判。赵轲申请再审。期间几艘采砂船开进云苍江，将河底的泥沙翻起来堆在岸边，云苍江生态更为严峻。赵轲又将采砂船的公司告上法庭。

案子拉拉扯扯，忽然从上头刮起一阵保护生态的大风，大风过境，花城迅速响应，发布了整改母亲河的政策。这才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赵轲从前偏执地认为非要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志才能博一丝希望，如今峰回路转铁树开花，只是因为有玉净瓶甘霖汁的不是他罢了。在法官眼里，赵轲摇身一变从讼棍成了模范代表，连电视台都来采访。赵轲还因为保护生态的义举成了当年省里的法治杰出人才。

结案的时候赵轲去执行局领取结案文书，执行局的工作人员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姐，看见又是赵轲，跟他扯起闲话，问：“你一天天搞这些案子，养得活自己吗？”

赵轲笑了笑，解释道：“我主要在城里执业。”这话倒是不假，赵轲说完却有些烦躁。

“那还行，年纪轻轻职业发展要好好规划，不要一门心思扑在这上面。小伙子结婚了吗？”

赵轲不做声，大姐悻悻将身子转正，三两下手头的工作处理好，将回执交给赵轲。赵轲又微笑对她说谢谢，大姐看着赵轲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

云苍江一系列案件从回国伊始到现在终了，花费三年零两个月。赵轲却在一切似乎都圆满完结时又终于陷入失眠。他索性爬起来，闲的发慌将手伸进鱼缸赶鱼，家里的小鱼们也被搅得不得安生。这间房子他从房东手里买了下来，买房时孟韫玘送来一对清代粉彩牡丹花鸟大花瓶，终于换掉那两只轻浮的青花瓷。如今这两个二十万的大花瓶与二十块的鱼缸花盆们一起站在阳台上，被赵轲用来养两块钱一条的小鱼。

终于熬到四点，赵轲换好伴郎服，给孟韫玘打去电话。

今天是新郎孟韫玘和新娘欧阳川页举行婚礼的日子。

婚礼上，赵轲见到了许多从前的高中同学。婚礼后他将今天微信上加的好友一个个写上备注，看着一个个曾经熟悉的陌生名字，赵轲想到也许很多关系早早就死了，只是很久之后他才认清。

他没有起死回生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