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事往记 第2章 初见

何煦今天过生日。这是他人生中的第15个生日，他收到了妈妈何雎泽发来的长长祝福和一条汇款到账短信。何煦没有看母亲的长作，回一句谢谢妈妈，附上爱您的土味表情包就退出了两人的聊天界面，转而点开好友群，一一回应着好友们的祝福。

Hexu：今晚六点西山脚下，不见不散。

关上手机，他走出房间去厨房。

“起来啦。何煦，祝你生日快乐，又长一岁。”爷爷正往沸水里下挂面，很是高兴。他操着一口地道的花城方言，老人一句普通话都不会的，“祝你生日快乐”这几个字是普通话的表达，让他用方言凹得一板一眼，听来有些好笑又带点文邹邹的意思。

何煦拿出两只碗，用勺子从装汤的大碗里分汤。很简单的丝瓜蛋汤，何煦喜欢吃丝瓜，怎么都吃不够，他也说一口方言，“我下午要回城里找同学，明日再回来。”

爷爷伸着脖子听，人老了耳朵不太行，“那中午还在家吃是吧。”

“嗯，中午我来做饭！”

爷爷笑着说，“哪还要你做饭，你今日是寿星，我来服务你。”

面条起锅，捞进碗里，爷爷又打算给何煦煎个荷包蛋。何煦急忙制止，“别弄了，哪吃的了这些！”端着两碗面条走出厨房来到院子里，放在餐桌上。

爷爷跟着出来，“我看没有整蛋。”“汤里有鸡蛋。”何煦毫不在意，两人埋头吃面。

即便在盛夏，花城也甚是凉爽，二十七八度的气温让她成为全国有名的避暑胜地。此时太阳还不晒人，爷孙俩坐在室外吃饭聊天，如这一个月来的每一天早晨一般。

吃过早饭休息片刻，爷爷提着俩化肥袋子去果园摘桃子，何煦换上泳裤腰上系着跟屁虫一猛子扎进河里。今天他要挑战横渡云苍江。这条丰水期宽至一千五百米的大河早在六十多年前就被他爷爷在十三岁时征服，老爷子常年在河里洗澡玩耍，数九寒天也照游不误。从小人送外号“小辣椒”的何雎泽女士也在14岁的某一天横跨云苍江，成为十里八村游过江的第一名女将。

何煦过了今天就15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老爷子一直不支持他跨江：“你瞧瞧你的细胳膊细腿，没力气划水的。”何煦是个贱脾气，什么事情你不说也就罢了，一旦不让他做什么，他却偏要做，做不成就过不去。

云苍江岸边竖着一架相机，从取景框中可以看见漂在何煦附近的瓢虫形状的跟屁虫渐行渐远，逐渐变小。相机在树下等待着它的物主凯旋。

行至一半，何煦才微微喘气，望着似乎触手可及的江岸，他胜券在握开始加速。当终于再次触岸，他累得躺在岸边，嘴里不停说着“真棒”。

等歇够了，他坐在岸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怎么回去？

当初爷爷、妈妈都是原路游回去。但他太累了，离对岸又太远，如果真的没力气了就只能抱着跟屁虫顺流而下，漂着等人来救，这实在是太丢脸了，他不想生日留下这种回忆。

太阳照在身上有些晒了，何煦抬头看看河岸之上的土路，低头看看脚下的石子儿，在心里估计：从这儿走回去大概三四公里，快点半个小时就到了——可是我没穿鞋——噗通一声，何煦又跳进水里。

流动的河水轻吻着少年的瘦长身体，将他越推越远。何煦埋头凫水，对自己偏离航线一无所知。重复机械运动带来的酸胀感越积越多，何煦越觉得河流活了过来，在与他搏斗。顾不上胸腔里充满的血腥味，他只能大口换气。奔涌不息的大河中央只有何煦和他的跟屁虫，两颗无所依的小圆点随时都会被一束湍流卷走，无声无息消失在河水中。

何煦猛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拉着他向下沉——是暗流。

节奏被打乱，何煦猛呛了一口水，咳嗽起来。跟屁虫躁动起来，被水流拍得颠来倒去。他望向前方——还看不到陆地。信心没那么足了，何煦又感到一只手缠住他的腿，他吓得猛蹬两脚，才清楚是上游漂来的水草。他手脚都慌乱，差点要往下掉，腰上又受到一股力将他往上提：是他的跟屁虫。何煦忙两手抱住它，没力气再游水便任由流水将自己带向下游。顺江而下不远就有渡口，那里人多，自己就得救了，何煦心里想。

河水有些急，带着他绕过山脚拐了个急弯来到开阔天地。何煦看见远处有两个人像是坐在水上一般飞快地向前行进，原来是两艘皮划艇，那两个人划着桨逆流而上。他大声疾呼，引起了小艇上的人的注意。

何煦抓住伸来的船桨，双手抱住船头。日头高照，四周蝉鸣宣泄着不满，何煦只觉得抱着的小艇尖是烫的，自己的皮肉却是冷的，下半身泡在水里止不住打颤。何煦抬起头跟两人道谢，太阳亮得他看不清人脸，大概看到划艇的两人都是看上去十**岁的男生，戴着遮阳帽身穿救生衣。

其中一个摘下滑稽的泳镜睁大了眼睛问他：“你怎么一个人游野泳，也太危险了！”

何煦笑着冲他招招手，喘着气实在没力气回答。

“你要去哪？我们送你去渡口吧。”那人说道：“真是太危险了，万一你遇不到人怎么办？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这句话一点都不假。”

何煦知道这人在心里为他担心，连连道谢，他抱着的这条皮划艇上的男生倒是一直没说话，帽檐遮住半张脸。

“你们要去上游水库吗？”皮划艇上写着孟家水库四个字，何煦知道水库在云苍江上游。

“嗯，你是从水库下来的？也太远了吧！”

何煦摆摆头，笑着说：“不是，我家离这里应该不远，你们往上走，就能看家我家了。”他指了指前头，就感到小艇开始动。两人划着桨，何煦抱着皮划艇的尖头，任它带着自己。何煦与他们聊着天，知道摘了泳镜，性格热情些的叫孟韫玘，孟家水库就是他大伯承包的。话少的，救了自己的这个叫赵轲。也是今天赵轲来水库做客，他们才想起玩一玩皮划艇，何煦运气好能碰到他们。

孟韫玘得知何煦是因为跨江返途没了力气才漂流而下，直言：“你是真不怕死！”

何煦尴尬笑笑，“今天是我生日，就想着挑战一下，有纪念意义。”

“我去，小兄弟，你这是中二病啊，得治。你要是嗝屁了，生日祭日赶一块儿了，可不是有纪念意义。”何煦被孟韫玘的直言不讳伤得颜面全无，但看着宽广的江面，的确渐渐后怕起来，之前自己怎么敢的啊！

“生日快乐。”身后传来声音。

何煦后知后觉捡回一条命，抱着皮划艇一动不敢动。孟韫玘问他多大，得知何煦十五岁后点点头，跟他猜的差不多。“倒是跟你一边大，”这话是跟赵轲说的，他又偏了偏头问：“诶，赵轲，你说这个宽度，你游个来回要多久？”

“没试过，大概小个小时吧。”那人回答道。

何煦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念着这人好歹救了自己一命，没出声质疑，忍不住在心里咂舌：也太会吹牛了，云苍江宽一千多米，一个折返至少两千米。连续游两千多米，还是在活水里，难道是运动员？

过了不多久，何煦看见了立在岸边的三脚架，指着说：“从这里上去，就到我家了。孟哥、赵哥，去我家坐坐吧，我下厨好好谢谢你们。”

“小弟弟，我们中午还有事情，家里人等着呢，”孟韫玘笑道，“你以后别再这么冲动，我们今天就没白救你。快点回去吧。”

皮划艇靠向岸，何煦连连邀请，说什么都想让两人跟自己回去，“去喝杯茶、吃根冰棍儿总行吧？不耽误你们多长时间！”

何煦的脚掌触到柔软的河沙，站在水里不肯放他们走。孟韫玘有些犹豫，赵轲开口：“举手之劳，我们确实还有事。如果下回再遇着，一定和你吃饭。”他伸出手想握个手了结，不料何煦直接抱住了他，松开后又向后淌浪两步去抱孟韫玘，行走溅起的水花潮了赵轲一脸。

孟韫玘摸了摸他的头，“快回去吧，珍爱生命！”

何煦上了岸，最后大喊着他们的名字说谢谢，目送二人离开。

何煦走到相机后头，要关闭录像模式，才发现比担心相机没电更要命的是他压根就没点开录制。

“不！”

他直挺挺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力气。一想到刚才自己成功游了过去，又差点丢了命，运气好遇到两个热心大哥，本以为相机能将这些都记录下来，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到头来一场空。

此时爷爷找了过来，看见河边躺着个人，吓得正往这边来的老爷子脚下打了个趔趄，一脚把沙土踹进另一只鞋子里，差点要摔跤。

“我刚刚从这儿，游到对岸了，但是相机没录到。”何煦眼睛发酸，甚至想跳河算了。

“你游了个来回？”老爷子大为震惊，心想真是看不出来，何煦这么瘦哪里来的劲儿凫水凫一个来回？

何煦没接话，不想说明自己游到一半没力气了被人救，他怕爷爷担心。

老爷子笑起来，“真行！还说你不行呢，结果真能凫个来回。刮目相看！下回可莫再这样了，没人看着多危险咧。”

何煦瘪着嘴红着眼圈收好相机和三脚架，跟爷爷慢慢往回走。

午饭很是丰盛，何煦平时做饭也就一荤一素，今天老爷子下厨，摆了一桌菜。有昨天刚上山捡的菌儿，三四种野生菌掺着蒜片辣椒炒了一大盘；一定有干煸四季豆，盘子里一半是豆角，一半是干辣椒和花椒；肉菜是薄荷炸排骨和黑三剁；汤是竹荪炖鸡。何煦从不觉得松茸好吃，但老人总是固执地给出他自认为好的东西。“像鼻涕。”三岁的何煦在第一次尝到竹荪后如是评价，立马遭了何雎泽一记狠辣白眼。从此他对竹荪的偏见就只是腹诽，没再宣之于口。还有一锅闷得香喷喷带锅巴的铜锅洋芋饭，腊肉的油脂让土豆丁产生焦脆的外壳，还有几颗零星的豌豆提供清甜的口味。

身心俱疲的何煦含泪扫光除鸡汤以外的菜，扒进肚两大碗洋芋饭后终于满足，不再伤怀。

下午一点多，何煦顶着大太阳，骑着爷爷的二八大单车，拎上一兜子院子里果树结的果子上路了。村里距西山大概二十公里，估摸着两个小时，四点之前一定能到。何煦骑着爷爷刹车失灵二十年的单车一路狂奔，在车少路好的省道上畅通无阻。

龙头上架着小型摄像头，记录他这一路所见风景。

刚骑到镇上还来不及减速，街边突然冲出一只狗，何煦忙拐车龙头，不料就是那么寸，“嘭”一声拐到路边停着的一辆轿车身上。

老二八就是老二八，跟它主人一样骨头硬，这么一撞完好无损，久经风霜的车身也看不出有任何损伤。

小轿车就没那么坚强，掉漆有划痕不说，车门还被撞凹了。

车是停在餐厅门口的，餐厅服务员立马走了过来，没多久车主就得到通知，也过来了。

赵洁磊是刚刚从蓉城远道而来走马上任的新任书记，受朋友三邀四请，于一个夏日周末亲自驱车带着妻儿来到山清水秀的度假山庄游玩，刚在水库钓了一上午鱼，中午来到农家乐里，一品久负盛名的野生菌火锅，菌子火锅口味鲜美，很合他胃口。朋友连连敬酒，祝贺他升迁之喜，突然就被服务员告知自己的车被撞了。

大人们吃着火锅唱着歌，哪还管得了那些，赵洁磊挥挥手让儿子出去解决。孟母一个眼神，孟韫玘也跟着一起出了包间。

两人一出来，就见到一个穿着粉体恤粉短裤的男生蹲在地上用手摸着他们的车，身边一辆大二八泛着邮局绿，车把手上还安着一个摄像头，摄像头正正对着他们。

何煦抬头，见过来了两个男生。前头这个男的给他的第一映像就是帅，眉骨鼻梁都高，鼻若悬胆，眉毛密而不乱，显得眼神深邃。男生比他高出半个头，穿着白色T恤和浅色工装裤。

“是你！”何煦朝声音望去，才看清后头那人竟是孟大哥！

“孟哥，赵哥！”何煦不好意思地笑了，站了起来，“真不好意思，刚刚有只狗冲出来，没来得及刹车。”就算刹车也没用，何煦心里默默想到。

“你们看是怎么处理？我给你们修还是你们自己去4s店，然后我给钱？”

赵轲笑了，“你还会修车？”蹲下来摸了摸擦痕。

“不会，”何煦回答，“我送去修理店修啊。”

“那是什么？”赵轲站起身，用手指着自行车上架着的黑色方块。

之前没看清他的脸，现在才知道他的嘴生得最好，弧度流畅，唇红齿白，说话的时候嘴角没有一丝皱纹，脸上没有多余线条。何煦在心里想着，不由看呆了。

“嗯？我的Gopro，录着玩的。”

何煦的视线仍盯着赵轲的嘴唇，又想：嘴唇不丰满，两片红红的像一道伤口。

“给我看看？”赵轲知道这人在盯着他看，这种呆呆的眼神他从小到大见的多。

何煦结束录制，把相机从车架上取下来，调出视频递给赵轲。

赵轲摆弄着运动相机，评价到：“还挺高级。”

“是啊，同学送的生日礼物。”这是何煦好朋友李思帆在放暑假前送他的，某个高档相机品牌出的最新型号。

赵轲快进视频，孟韫玘插着腰凑过来一起看，就见这单车经过一段乡村小道之后就一直在机动车道上飞驰，身边经过的全是四个轮子的汽车，等到了镇上，确实是从街边蹿出了条野狗，耷拉着尾巴就往这边冲来，但也显示明明单车离路边轿车还有一段距离，硬是速度一点都没变，直直冲着车门撞去。

“弟弟啊，你怎么又来一出交通事故？”孟韫玘眼神里带着些责怪。

“对不起，对不起······”何煦嘴里念着对不起，“我保证赔！”

孟韫玘看了他一眼，“是钱的事儿吗？”

赵轲把相机还给何煦，朝老二八走去，捏着两边刹车推了推车子，确认这单车两边刹车都是失灵的，“你是一点都不怕死啊。”

孟韫玘笑了起来，“你可真有意思，敢游野泳跨江，敢骑没带刹车的自行车上路跟四个轱辘的抢道，到底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憨？”

这话就难听了，何煦没理他。

赵轲开口：“自行车我扣下了，用来抵修理费。”

“不行，”何煦脱口而出，“这是我爷爷的车！”

赵轲抬眼，心想原来这小子不怕死是遗传，说：“车子连个刹车都没有，给老年人骑不怕出事？”

何煦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他骑了十几年都没出过事。”

赵轲没了耐心，这小子给脸不要脸。又听见他说：“单车我拿去修，你们的修理费我另外赔！”孟韫玘用脚踢了踢老二八的轮胎，“你这车修一次还不如买新的。”

孟韫玘蹲下来把自行车轮胎上的气门打开，捏着轮胎放气，“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这车你是别想再骑了。”

“诶！”何煦拦不住，只好说：“要去西山。”

孟韫玘觉得这小子真是没救了，“西山盘山公路可陡得很，路边又没有护栏，有时候还有跑车队去飙车，等你骑车到西山脚底下天都黑了，你就不怕连人带车栽下山崖？你真是去找死的啊。”

“走上去，我也不敢骑上山。”何煦小声辩驳。

“你去西山干嘛？”

“过生日，都跟同学约好了，在松鼠坡。你们也来啊，我请你们吃蛋糕。”

孟韫玘想的周到，有些刨根问底：“那你晚上去哪儿，住同学家？”何煦说在花城市区有家。

赵轲给4S店打电话，挂了电话后又跟孟韫玘商量了几句。孟韫玘拍拍何煦，“走吧，送你去西山，我们去修车，刚好西山附近有家4S店。”赵轲进饭店跟赵洁磊说清事由，赵洁磊嘱咐二人注意安全也没多说什么。

老二八放在饭店让老板看顾，三人上路了。孟韫玘开车，赵轲坐在副驾驶，何煦坐在后头，将手里拎着的一袋子水果分给他们。孟韫玘嚼着李子，故意逗何煦，问他怕不怕被他们卖了。

“卖就卖吧，你们救我一命，还给你们也没啥。”

孟韫玘大笑，“小弟，看来你已经是中二病晚期了，真不知道你怎么长这么大的。”他把赵轲的手机往后一递，“你有电话吗？存一个，你爸妈的也行。修理费你可赖不了。”

何煦接过来，是苹果4，捏在手里凉凉的。何煦只有一个按键电话。手机没有密码，何煦向右滑动解锁，主页上电话图标很好认，何煦感受着触屏丝滑的质感，心想回去怎么撺掇他妈也给他买一个。

“会用吗？”孟韫玘问他。何煦连忙说会，赶紧输了号码打过去，挂断后还给赵轲。何煦琢磨自己的小金库，看来刚攒起来的一笔钱都要拿来赔给人家了。

他们将何煦放在山脚下就离开了，何煦把一大兜子水果给了两位恩公兼债主，独自上山。

游畅骑着山地车来的，后座上绑着一捆仙女棒，同样也是将车锁在山下车棚，不敢骑车上山。李思帆和李婉童一起坐地铁来西山，手里拎着蛋糕零食。

四人在西山第一峰松鼠坡上碰面，给何煦过生日。许久没见，话仿佛说不完，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等月亮都出来了，松鼠坡的蚊子都被喂饱后四人才手拉手下山。

游畅骑车先走，剩下三人去坐地铁。两位李同学跟何煦搭乘地铁不同线，何煦先送他们去搭六号线，再自己慢慢去一号线。临近地铁口时，何煦的手机就响了，是个不认识的号码。他接听，还没出声就听到一阵汽车喇叭响，回头一看，正是送他来的那辆轿车。

何煦绕过车头，就着路灯蹲下去看车门上的擦伤，果然一点痕迹都没了。“这么快！”

孟韫玘打开车窗，对着何煦说：“过去的时候还不到三点，人家忙了四五个钟头，不算快啦。上车！”

何煦扬了扬手里的蛋糕盒子，里面还剩半块蛋糕，“吃蛋糕！”何煦上车轻轻打开蛋糕盒子，“之前跟朋友吃了一半，不是完整的，见谅哈。”他切了两份递给前头的人，自己没再吃。孟韫玘和赵轲都不爱吃甜食，尝过一份后也不愿再吃了，何煦主动接过盘子出去扔垃圾，回来关上车门后孟韫玘问清地址，送他回家。

赵轲从扶手箱里找出修车发票递给何煦，何煦一看：车门修复凹槽、重新喷漆一共花了1035元，他心情颇为沉重，“等下回家你们等等我，我从楼上拿钱下来还给你。”

孟韫玘乐了，“逃不过一顿打是吧？跟你爹求情啊，生日都没有免死金牌？”

何煦不想气氛尴尬，说：“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赵轲开口：“你那小相机可不便宜，还有我们在河边儿看到的那台。不想找爹妈要钱的话，随便哪台，把相机抵了也行。”

“我的车和相机都是二手的，不值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行，”孟韫玘颇为欣赏，“有骨气。”

赵轲电话响，何煦在后排听着是问他俩什么时候回去，孟韫玘说了句：“大概一个小时。”车往闹市区开，何煦家住在翠湖边上。

他上楼时心里盘算着借口扔垃圾，瞒着何雎泽下楼把钱给了，结果打开门发现何雎泽不在家，于是从房间里点好钱就出门了。

他站在车窗外把钱递给赵轲，问他们是不是打算回水库。赵轲说是，何煦问他们能不能把自己带回去。

“我爹妈不在家，我想去找我爷爷。”

三人又驱车来到了何进先老爷子家门口，这回说什么也要进去坐坐了。

老爷子正坐在前院纳凉，见过来了辆车，正起身观望，没想到是何煦从里出来了。

“爷爷，我今天认识了两个朋友，带回来做客！”

“欢迎，欢迎。”老爷子摇着扇子，细细观察迎面走来的两个后生。这两个人都比何煦要高些，穿得齐整，见了面都跟着喊爷爷问好，挺规矩。何煦搬出凳子让他们坐，老爷子洗出一盘水果，问这两人：“今天刚认识的，你们怎么认识的啊？”何煦赶忙接话：“他们今天在河里划船，我们聊了几句，就认识了。”

“你早上下的河，怎么这么晚才请人家来家里？”

何煦丝毫不慌，从容应对：“回来的路上单车爆胎了，巧得很，又遇到他们了。车子我明天去取。”

老爷子扇着扇子不再纠缠，招呼着两位客人，问他们常不常来划船，以后路过都可以过来坐坐，来家里吃饭。二人知道要帮何煦遮掩，也都注意着回答，不把话说漏。

何煦见赵轲又拿了个桃子，想起放在车上的拿袋子李子和杏子，两人都没咋吃，立马跑回屋里找出两个装酒的纸袋子，从今天刚摘的桃子里捡了两大提袋。

小憩片刻赵轲先起身，要跟何煦告别，老爷子边留边送，几个来回之后就站在大路上指挥孟韫玘倒车，何煦拎着那两袋子桃子放进后备箱，挥手说着再见。

生日过后生活又回归平常。

第二天，何煦在家埋头学习。开学后高二，老爷子教他理科绰绰有余。下午，写完作业后何煦拿出相机，把最近拍的素材导进电脑。

最新的视频是他在西山顶上过生日。天已经黑了，大家围在插着蜡烛的蛋糕周围一起给何煦和李婉童唱生日歌，何煦头上戴着李婉童用狗尾巴草给他编的草环，李婉童自己戴着的是掐了狗尾巴花插上野花的花环。

之后就是一起在山上放烟花，何煦在镜头后说：给我一句祝福，被镜头抓住的人就开始说话，游畅在第一个，视频的最后是李婉童，她说：这是我和何煦的第15个生日，以后的生日也要一起过！

何煦把视频简单剪一剪，去掉一些重复的风景就保存了。

他打开下一个视频，看到画面在连绵的山脉和悠长的公路之后出现了一条横冲直撞的罪魁祸狗，何煦不觉笑出来。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闯祸，笑容在赵轲出现后戛然而止。

他发现赵轲的脸很适合出镜。

赵轲看向镜头，“能给我看看吗？”他眼睛看向镜头，这句话仿佛是对此时此刻的何煦又说了一遍。之后就是穿着粉色T恤的何煦走过来，画面结束。

赵轲在他的相机里出现了五分零三秒，何煦把这一段单独剪了出来。

突然楼下响起骑车鸣笛，何煦跑向窗边，看到一辆不认识的车从自家门口开走，前院里出现了新东西：两辆绿色的二八大杠，一辆是他爷爷的旧车，另一辆则是崭新的还闪着光。

何煦跑下楼，看见那辆新自行车的刹车上别着一张纸：桃子很好吃，这是我们送给爷爷的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