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过后小区内公园,格外的安静。路灯已经亮起,淡淡的光晕,映照着一旁的长凳,两人坐在上面抽着烟。
贺余风今天是打定主意,敌不动我不动,必须要等着顾文煜开口。他就坐在一旁抽着烟,望着灯下的飞舞虫子发呆。
“给我吧。”顾文煜一手灭了烟,然后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给什么呢?”贺余风装傻充愣反问。
顾文煜往后靠着椅背,侧头看着贺余风。眼眸半睁半阖,轮廓青涩可眉目已经有了点锐利,两人视线交锋几秒,贺余风就败阵下来。
“行,上赶着给人利用,TMD,你是头一个。”说完就从自己口袋,拿出了一个U盘。
顾文煜正准备伸手去接,贺余风手腕一个回转,U盘扣在手心,他忍不住继续说:“你不是特讨厌别人在你面前刷心计吗?他这是把你套进去,算的明明白白。不是你这个身份在哪儿摆着,不是你背后的顾家罩着,陈浚这事儿,他根本搞不定。”
贺余风停顿两秒,恨铁不成钢的继续说:“老顾,你想过没,会不会从一开始他就是故意接近你的。真他丫的看不出来他是这么阴险的人,亏我还真心实意的为他做你的同桌高兴过。”
顾文煜两指用力弹了一下贺余风的虎口,趁着贺余风吃力疼的自然放松瞬间,伸了进去,掏出了U盘,然后起身道:“东西谢了,陈浚那边帮我盯着。”
贺余风无语的看着他:“你知道自己现在这种上赶着被人利用的行为像什么吗?你现在就像有那什么大病一样。”
顾文煜听到却噗呲笑出了声。
贺余风疑惑道:“笑什么。”
顾文煜道:“我是真有病啊。”
贺余风清咳两声,掩饰无措,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老顾。”
“背着我叫耍心机,当着我的面,那只是小聪明而已。”
这下子贺余风算是明白了,自己这用词激烈的打抱不平,对着盛夏一顿阴阳怪气的输出,完全是白费力。自己为兄弟在哪儿愤慨不已,赶明正主在这儿当小情趣,他忍不住讽刺道:“别逼我吐。”
过了会片刻,贺余风对着天空感慨一句:“完了,顾文煜,你完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看你是迟早要把自己搭进去。”
顾文煜不理会,对着他摆摆手,背影渐远。
等顾文煜回到家里的时候,餐厅已经被简单收拾过了,盛夏正坐在落地窗户边发着呆。
顾文煜远远的看了眼盛夏的背影,拿了两瓶水走上前背靠着窗户面朝内的坐下。盛夏似乎早已从窗玻璃的反光中看见顾问煜的身影,并未感到惊讶。
“聊聊?”顾文煜将手里的水送了过去。
“聊什么?”盛夏接过水,扭开瓶盖喝了一口。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顾文煜抬眉看着盛夏道,眼神里充斥着不为外人窥伺的深意。
盛夏将视线从窗外内嵌在霓虹灯灯光下的虚影移开,眼神似乎定焦在虚无,自嘲道:“是的,我是故意的。我故意带着手镯,引你上钩,故意让你放学一起走,让你牵扯其中。陈浚当年可以从这个事情里面全身而退,那么现在依旧可以。我要的就是一个让他无法自保的理由,一个他家里摆不平的对立面,你就是那个最优选择。”还是唯一选择。
盛夏说到后半段,气弱了几分,他只是突然有点害怕了,如果当时他没有推开顾文煜,锋利的刀刃笔直而入,如今又会是什么局面,他会不会自责,会不会唾骂自己。妈的,真的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盛夏回避了视线的交错,他觉得有点难堪。他自我觉得并不算个正义的人,站在阳光明媚的大道上才可以谱写正义的篇章。
他不是,当他爸爸被冤入狱,死的不明不白,当他妈妈承受不住诋毁而自毁,当他因为道德狂欢而受到校园暴力,当他妹妹因这些优越的人渣被打入地狱,他却无力抗衡也无法挣脱的时候,正义离他很遥远了。
“那就继续理直气壮,现在你再犹豫什么?自我怀疑个什么?”顾文煜质问道。
盛夏冷淡道,:“不用你提醒我,我也觉得我自己现在挺婊。”任何的以小博大,都是豪赌。你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谁都不知道。他下意识的抱紧了,圈住弯曲的膝盖。
“我是说,何必推开我。现在装的这么绝情绝义了。当时我只要受了伤,陈浚就不只是认罪这么简单了。不好吗?你会得到远超你预期的结果。”
盛夏没回答,他抱着自己的双膝,从手肘的交界处,看着窗外顾文煜身影发着呆,一句不好被卡在咽喉。处心积虑的引人入局,就算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收手了,就可以洗刷掉自己身上的卑劣吗?
顾文煜见盛夏不回答自己,继续道:“伸手。”
盛夏条件反射的伸出了手,一个轻轻的东西落在手心,是个U盘。盛夏看了眼手中的U盘,不明所以的看着顾文煜,等他发话。
“陈浚认罪的视频。知道是谁拍的吗?”
盛夏拿着U盘的手一紧,牢牢握住了,静静等待一个答案。
“他爸拍的。够不够讽刺吗?够不够解气。当年为他掩盖丑闻的人,也会因为某些原因,送他上路。利益面前,亲情淡如水。”
语闭,顾文煜站起了身。他低头看着蜷缩在坐在地上的,手指用力到紫红的人,想留盛夏一个人冷静一下。正当抬脚往前走的时候,一股不容忽视的微小力量绊住了他步伐。
他顺势看过去,修长的手指,紧紧拽着自己的裤脚。不知道是因为太大力而抖动,还是因为手主人的心情在抖动。
盛夏并未看向顾文煜,准确说,他不敢直视顾文煜。他只敢对着窗户玻璃上那个模糊的叙说着。
“顾文煜,对不起,无论你信不信,还给你手镯的哪一刻,其实我已经放弃让你牵扯其中了。但是我还是挺想说句抱歉。”盛夏说话的声音,少了清冷,多了些嘶哑和隐忍不发的情感。
顾文煜微曲腰,敲了一下盛夏的发顶,不轻不重,不疼但痒。顺着发丝缓慢向下,指尖划过侧脸发红的眼角停留了几秒,触感湿润微凉。
“晚安了,明天要去警察局做完笔录,还要去学校。早点休息。”
顾文煜回了卧室,把整个空间留给了盛夏。
盛夏看着冷清下来的大客厅,压抑已久的情绪最终爆发了出来,他埋头在胳膊肘处,无声的悲鸣着。
那天,事出的那天。
他见过陈浚的爸爸。
双方没有任何的交流,擦肩而过的时候,对方只留下了一个眼神,眼神里没有歉意也没有怜悯,只有种这不是个事儿的那种漠然。
而他作为受害人家属,竟然被人死死拉住,就连想冲上前奋力拼命挥舞的双拳的资格都没有。后来,所有的后续来解决问题的,都是自称对方助理和律师的人。
他除了坐在桌子对面,听着对方各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外加一顿威逼利诱,毫无反抗能力。
盛夏握紧了手中的U盘,笑着流泪。
盛夏觉得现在自己情感挺复杂的。
可能有高兴,高兴自己解决了心头大患,高兴自己妹妹的噩梦终于绳之以法。
亦或许,是悲伤。
如果没有更强的权势逼迫着陈浚他爸爸,他们可能还在悲壮的等待正义临幸自己。躲在看不见天日的谷底,弱小的期盼着神的怜悯。
也有可能还有些羞愧,是利用了他人的羞愧。
还有一丝庆幸,遇见顾文煜,挺好。他就像是盛夏乌云密布这一年中,突然炸裂开的缝隙里透出的光柱。起码在这一刻,盛夏那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得到了释放。
嗡嗡、嗡嗡。震动声十分刺耳。
盛夏掏出了手机,是王泽发的信息。
[你看了论坛没?]
[你人呢?]
[链接]
这是,盛夏这才想起今天早上那个预告。他点进了链接。是一封道歉申明。
【本人对同学的家庭情况散播的都是不实消息,全部都是本人私自臆想的。对同学造成的生活影响很抱歉。】
盛夏往下刷了刷,评论方向很统一,没有任何去质疑的发言,都是抨击这种造谣行为。他非常明白,这是不可能。任何一段言论下面的评论都不可能这么统一。除非有人干预了。
会是谁?
是....是你?对吗?顾文煜。
“怎么办啊,顾文煜,我真的开始想和你好好做朋友了。”
沉默的一夜过去了,朝阳破窗而入,顾文煜的房门终于动了。
“路上不堵车,我们压着早自习时间进去,路上堵车,我们就翻墙进去。”盛夏看眼时间淡定说道。
顾文煜不解:“你这是。”
盛夏不解道:“等你啊,这么远的距离你指望我自己上学。” 说完才意识到,上次留宿,第二天可是一大早自己摸爬打滚的去了学校。
但时间节点不一样了,心态也不一样。
盛夏尴尬的假模假样咳嗽两声,:“快点出发吧,看你样子也收拾好。”
顾文煜拿了书包,两人就走出了房门。盛夏在电梯里面问道:“现在肯定很堵车,要不坐地铁,虽然走一段距离,起码不会堵车。”
顾文煜不做声的把人直接带到了车库。
盛夏看着眼前的黑色摩托车,道:“我们穿着校服,光天化日的你确定不会有人拦我们吗?”
“合法驾驶,你怕什么。”
盛夏不太相信,特想检查一下顾文煜的驾照。
“别墨迹。”顾文煜说完直接把头盔扣上了盛夏的头。
和前两次感受不同,这次毕竟一大早上,车流量特别大,特别是穿梭过了热闹的大街小巷的时候,顾文煜的车骑的特别快,左拐右拐,在机动车道里面,夹缝中跃过,开出了过山车的感觉,好事的轿车司机还按下车窗,骂骂咧咧。但基本上等车窗下来的时候,已经只能看见他们的车尾气。
等他们到了学校附近,顾文煜把车停在副食店门口,隔着门窗跟老板示意了一下。看了看盛夏扭捏的表情,“怎么了。”
盛夏笑了笑,脸色有点白,压了压犯恶心的感觉,迟疑的开口道:“你觉得自行车怎么样,安全,方便,快捷,环保,也能不堵车。”
顾文煜笑了笑,“挺好的,你可以试试。”
盛夏:“我不会骑自行车。”
顾文煜吃惊了一下,这年代还有人不会骑自行车的,“你都叫我顾老师了,我也可以勉为其难的教你一下。”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校门口走去。
盛夏无语道:“你真的是当老师有瘾。”他算了算时间,多亏了顾文煜早上过山车般的开法,他们可以吃个早餐。
顾文煜浅笑回嘴道:“不,是做你的老师有瘾。”
盛夏正在四周看思考早餐吃什么,思想上打了个野,一时间听岔了顾文煜的话。整个脸羞红一片,“你说,说什么啊。” 做我什么的,真的是太过低俗。
顾文煜:“?我说什么了。”
盛夏不想多说,拖着顾文煜去买早餐,两人来到了一个馄炖店。
盛夏问道:“吃馄炖可以吗?”
顾文煜道:“随便。”
盛夏看了看,对着老板娘说:“老板,两碗大份的鲜肉香菇馄饨,其中一份下半碗的馄炖皮。”
老板一听就抬头看了看,笑到:“你这吃法真的独一份,一听就知道是你。”
“您做的馄饨真的很好吃。”
老板笑眯眯道:“喜欢就好,常来啊。”
顾文煜觉得盛夏这人真挺有意思的,你说他热情,他对着周围的同学一直保持着距离,冷脸远远大于笑脸,说话永远克制。你说他冷漠吧,他又对着一些陌生人保持着友好,态度温和。挺矛盾的一个人。
盛夏拿了两份的早餐,和老板告了别,刚转身,就对上了王泽天崩地裂的脸和左铭意味深长的脸。
“为什么,你们会在一起买早餐。” 王泽有点想呐喊,但是又压了嗓子,结果说出来的话就像低沉的破音版,刺耳不行。
盛夏问道:“不行?”
王泽摇头道:“是我在做梦。”顾哥为什么会吃早餐这么不酷的东西,今年冬天不会还要穿秋裤吧。
盛夏笑了笑,道:“那你以后可能会经常做梦。”然后扯了扯顾文煜的校服袖子,两人从王泽身边经过,往校门走去。
王泽不可思议的看着左铭道:“小明,我刚才听见了什么?Repeat一下,求你了,我怕我听错了。”
左铭拉着王泽跟上前面两人的步伐。
王泽在他们身后一直眼神不善,就差把盛夏的脑袋烧出个大洞。盛夏假装视而不见,扯着顾文煜的袖子一直往前走。
顾文煜看着眼前一步之遥的人,步伐坚定不移,六亲不认,不是藏在头发里面的外耳廓已经透着血滴色摇摇欲醉了,是真看不出来这人已经害羞了。
盛学,匿影藏形的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