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连最基本的名字都毫无印象。
颜祈回忆自己醒来后什么也没做,只喝她放在床边的水,带着一点甜味。
这很不正常,白开水怎么能是甜的呢,肯定是这个女人往里面加了什么东西,消除了他的记忆。
颜祈的脸色难看至极,因为失忆逐渐变得恐慌,扯着珍珠的手不肯松开,纯属病急乱投医想要给焦躁的情绪找一个出口。
他咬牙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几分蛮横不讲理,“你到底给我喝了什么,我为什么都不记得了。”
“摔傻了吧你,在这里说什么胡话。”珍珠满头雾水地看了他一眼,一把甩开。
“我能给你喝什么?要真想害你,我直接不救你不就好了,就是加了点白糖的开水而已,在这里大惊小怪,还不是因为你太久没有进食,陈医生怕你熬不住,这才让我加了一点糖进去。”
“得了,别神神叨叨的,快吃饭。”
颜祈目光低迷挑不出这些话里的错处,半晌才抬头把视线转到那个青花碗上,里面白花花的表皮已经凝成一块粥皮,皱眉道:“这是什么,我不要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如既往地挑剔,珍珠体谅他是个病人没有出口呛他,端起搅动舀起一勺递过去:“这才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我熬的鱼粥。”
许是刚刚做出来太热,珍珠还很贴心地把那碗粥放在风扇前加速冷却,颜祈想起那发黄粘灰的叶片更加没有胃口,感觉灰都被吹了进去。
尽管雪白的鱼粥依旧光鲜,一尘不染。
他撇开视线:“这种东西,我不要。”
“爱吃不爱。”珍珠板起脸也没惯着他,把手中的碗重重放下。
突然被说了重话,颜祈脸色一白,那个破风扇看着脏脏的风力倒是很足,把味全往他这边吹了。
两人僵持住,时间也许只过去了半分钟,到底是昏睡了几天没吃东西,颜祈偷偷瞟了一眼那碗粥又立刻收回视线,这时珍珠突然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非常的刻意。
突如其来的亲昵并没有让颜祈察觉到任何不对,面对记忆的消失他无比恐慌,对珍珠有失忆而产生的警惕,也有是因为第一个见到的人,且一直对自己没有威胁而本能产生的依赖。
珍珠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低了声音很突兀地开始哄他:“好啦,不要生气了,听话好吗?人不吃饭是会饿死的。”
她端过鱼粥吹了吹,舀一勺递到颜祈的嘴边软声细语:“是不是觉得太烫了,没关系的,现在已经吹凉了。”
“听话,张嘴。”
颜祈视线定定落在她的脸上,像路边被摸顺毛的小猫崽潜意识要记住什么。
对面的女人已经阴恻恻地威胁上,压低声音道:“我说了,快给我吃。”
半推半就,颜祈吃下了多日来的第一口食物,味道还算正常,后面的喂食就方便多了,珍珠甚至还很贴心地替他擦了擦嘴角,颜祈脑子木讷地转动着,完全没发觉门口还站着一个陌生男人,只觉得她的心情好像有点阴晴不定。
待人走了,青花碗也见底了,珍珠看着被一碗温粥把脸吃到发烫的男人,好心地把风扇对准了他,起身准备离开。
颜祈这次再拉住她就是下意识的行为,“你要去哪?”
“收碗啊。”珍珠以为是他没吃饱,端着碗问:“你还要?”
闻言,颜祈像是证明什么似的松开手,楼下传来王淑华送客的声音,珍珠又坐了下来,随口问道:“你还记得你晕倒之前的事吗?”
“什么?”颜祈脸上流露出一种空白。
“我问你呢,我怎么会知道你发生了什么。”那天早上开门的时候可把她吓了一跳,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倒在门口,全身上面裹满泥浆看不出死活。
珍珠这时候突然凑近了点,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寻常,联想到他刚才莫名其妙的话,也许是‘同类’的某种特殊感应,她盯着男人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颜祈的眼睛生得漂亮,目光迥然明澈却透露着一种无措的迷惘,长睫跟惊翅的鸟雀一样不停地忽闪,珍珠问:“你不记得了?是你自己倒在门口的。”
没有记忆的颜祈脑子貌似转动的很迟缓,也可能是因为珍珠离他太近,脸上几乎透明的绒毛都隐约可现,他闻到了醒来时的那股香气,像夏日青涩的柑橘。
颜祈不敢看她的眼睛,收着呼吸道:“我倒在门口?”
“对啊,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珍珠瞳孔放大,追问说:“那我呢?我你也不记得了?”
“蓝月岛,蓝月岛你还有印象吗?”
颜祈蹙起眉:“什么蓝月岛,我们......在岛上?你又是谁?”
“珍珠啊,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的名字,就是海里面的那种珍珠,我奶奶给我取的,说我是海里送上来的礼物。”
颜祈听着熟悉的话头脑又是一阵刺痛,同样的话语在他的脑海里来回播放,到最后他的神情像是陷入一种茫然境界里,把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是珍珠,海里面的珍珠。”
珍珠点头确定。
但他想问的不是这个,颜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她,“那我是谁?”
他叫什么?他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珍珠也不知道,随口胡诌了个名字试探道:“二狗?”
颜祈接收信息的速度很慢,也可能是在辨别真假,又问:“那你是谁?”
“……你老婆。”珍珠抿了下唇觉得自己说的很自然,她不确定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别有目的,给出的答案都是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一点也没有思考。
颜祈眉头紧皱,突然拔高音量驳道:“不可能,我怎么会取这种名字。”他是失忆了,又不是变成傻子,怎么可能会容许自己有个这样愚蠢又庸俗的名字。
“?”珍珠愣了下,还以为他会更加不信后面的内容。
......
这天晚上,蓝月岛爱看热闹的人又挤在了那个小房间的门口,曲东盛听说连夜出海去了,陈医生仔细检查完,举着一个小手电筒对着颜祈一顿照,又问了一堆问题,而后对岛长摇摇头。
岛长一脸严肃,短短三个月蓝月岛来了两个失忆的人,这未免太巧合了点,眼前的年轻人虽然看着像个没有心眼子的,可难保不是什么猫腻。
他沉思道:“这样吧,明天我们把你送到陆地上去。”岛长对着人群中唯一一个看起来稍微年轻点的男人交代道:“大成他爸,你家好像还没有出船吧,明早借你家的船给他用用。”
颜祈对这一圈老老少少陌生的脸庞格外警惕,不由抬起手指向珍珠:“那我要她跟我一起去,要不然我不走。”
众人霎时变了脸色,尤其是王淑华。
岛长像是一下子也变得有些为难,周围三姑六婆开始窃窃私语,她们的语速很快,目光直白又有深意,被审视的颜祈根本不敢对上她们的眼睛。
“这人长胳膊长腿的,就是身子骨看起来瘦了点,能出海吗?”
“这骨架出什么海,也不知道是他捕鱼还是鱼捕他。”
众人哄笑。
有人又道:“不过这脸长得也是真够俊的,咱们岛可找不到这么好看的年轻人。”
“可不是吗,珍珠运气还真是好。”
“小北那孩子未必比他差?”
“要我说,他们两个看起来还蛮男才女貌的,干脆留在这里得了,反正也什么都不记得。”
王淑华闻言一把挤到人群前,攥紧珍珠的手厉色回绝:“不可能,我家乖乖凭什么要跟他一起去,想都不要想。”
好热闹的人赶忙打趣附和:“干脆你老把这个也收了算了,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过几年生个大胖重孙子,等着安度晚年。”
“就是,反正都是珍珠捡的,那还不就是她的。”
王淑华脸色更臭了,对颜祈呵斥骂道:“你不要痴心妄想,我看你根本就是装的,老李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珍珠吃了多少苦,难道还要她把推到虎狼窝里去?”
周围人声一多岛长脑袋也大,起身沉脸制止道:“好了,都不要再说了。”
他转身面向珍珠道:“珍珠,人毕竟是你捡回来的,这些天他就先安顿在你这,有需要就跟我说,等到时候弄明白了再一起算。”
“现在捕鱼期刚刚开放,岛上出去的人也多,保不齐还有其他人认识他,是哪家的亲戚也说不定,反正他伤还没好,等那些人回来再做定夺。”
至此,事情算是告了一个段落,王淑华冷着神色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但任谁都可以看出来她的不满。
珍珠把人通通送走,只剩下二妞还站在门口踟蹰。
她不放心地将珍珠扯到墙角下窃语:“我怎么看他有点眼熟,好像那天我帮你看店的时候见过。”
“就是他。”
“你怎么把他给捡回来了。”二妞恨铁不成钢道:“你不会那天真看上他了吧,这也算好看?又白又瘦跟个竹竿子似的,人瞧着也不太聪明,我看你还不如找春山的表弟。”
春山是二妞的暗恋对象,本岛人,十三岁开始在父亲的渔船上帮忙,和曲东盛是表兄弟,最近跟着渔船出海了。
珍珠想起春山那古铜色的皮肤忍不住打个寒噤,小山似的肱二头肌,悍实精壮,她摘不下来的椰子春山只需要对着椰树来上一拳。
二妞交心的语气怕她被人骗了:“我跟你说,就不能找这种男的,你看他胳膊那么细能干什么,我看连个椰子都摘不下来,这岛上哪个年轻人不比他强壮。我们要找力气大块头大、做事麻利肯干活的男人,这样的人才会顾家干活。”
“东盛人就是太老实了,嘴笨,其实本性还是好的。”
珍珠听着耳朵都要长茧子了,笑道:“你怎么现在和奶奶一样,说来说去都是这些。”
“要真这么好,你怎么喜欢的是春山而不是他?”她推着二妞往前走,宽心道:“放心啦,我有分寸,不会乱来的。”
二妞叹息一声知道自己劝不动,摆摆手让她快点回去休息。
珍珠关好门,转身王淑华房间的灯都关了,她回到二楼被一直蹲守在窗户的颜祈叫住。
“喂,我要洗澡。”颜祈揪住凉被有点不好意思。
之前没不清醒也就算了,但现在都醒来了,他忍受不了晚上不洗澡就睡觉,尽管这几天因为下雨气温并不高,他一直躺在床上被风扇吹着也没动过,可刚刚来的那群黑乎乎的人身上都有一股味,都要把他腌入味了。
“那你自己去吧,锅炉上有热水,浴室就在旁边那间小屋子里。”珍珠走进房间打开衣柜,“我给你拿毛巾和衣服。”
“什么锅炉?你家没有浴缸吗?”颜祈脸都皱了起来。
珍珠从柜子里摸出他之前的衣服,“这里哪来的浴缸,不想洗就算了。”
衣服干燥柔软,有种阳光晒过的气息,颜祈误以为这是别人的,很嫌弃地掂了掂,一条灰色的底裤从里面掉了出来落在床沿边。
晕黄灯光下,颜祈呼出一口气,难以置信地望着珍珠:“你让我穿别人的内裤?”
珍珠把剩下的东西放在床上,没好气地回:“什么别人的,这都是你自己的衣服,早就洗干净了。”
颜祈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复杂,指着灰色底裤道:“这个也是你帮我洗的?”
珍珠反问道:“你都晕倒了,还能指望它自己变干净?”
“那我身上的衣服,也是你换的?”颜祈说话的尾音都变了。
珍珠:“……”
衣服确实是她换的,颜祈被她捡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泥,她当时忙着和陈医生救人清理伤口,等下楼泡在桶里的衣服早就被王淑华洗干净了。
“所以你就这样把我看光了?”颜祈耳根烧得发热,左瞧瞧右看看扯过枕头死死挡在身前气红了眼。
珍珠看他一脸羞愤也不知作何回答,虽然他各方面都生长的是很完美,但她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他跟在泥浆里滚过一样,这要是倒在别人家门口,别人还不一定要呢。
还不是她善良不计较给了他一条生路,怎么现在弄得她跟着趁机劫色的流氓一样。
珍珠被倒打一耙心中不悦,但她毕竟看了,这个时候要再说些没有责任的话,就显得她太过冷若冰霜。
她清清嗓子,大义凛然道:“好了,这么点小事也要计较,别难过了,大不了我负责总可以吧。”
颜祈抱紧枕头,面色古怪道:“你要怎么负责?”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珍珠哪想过这个,心下盘算只能尽力安抚:“这样吧,你想个办法爱上我。”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颜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没办法平复自己:“为什么是我想办法爱上你,就不能你爱上我,或者我们......”
珍珠截断他的话,竖指贴上颜祈的唇,“嘘”了一声。
窗外虫鸣蛙响,蓝月岛的夜晚清冷幽静,比在他唇上的手指微凉。
颜祈神情些无措,忘了退后。
珍珠体贴他刚刚失忆,对这个世界的复杂程度还不了解,也不能期望他能明白更多,拍拍颜祈的肩以作抚慰:“好了,我工作很忙的,哪有时间和你谈情说爱。”
“不过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你爱我,我自然会对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