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有时尽 第8章 第八章

颜祈起初还以为她是在故意说辞，直到早晨珍珠真背个小破布包跟王淑华说她去上班了，才知道她原来真的有工作。

床板很硬，颜祈躺着并不舒服，睡一觉醒来骨头更是胀痛，但他一上午还是只待在楼上不敢随便乱走，他很肯定，只要自己一出这个门，王淑华就会立马把他锁在门外。

他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了二楼，二楼一共两个房间，一个他住一个珍珠住，晃悠半天才发现通往楼顶的那扇门也可以打开，推开就可以看到远处波光粼粼的大海。

蓝月岛被包裹其中，像汪洋里一粒不起眼的沙。

这里没有很高势的山，山丘还保持着夏天的盎然生机，椰树棕榈遍布了整个海岛，爬山藤、牵牛花攀附在矮灌木上，有一枝沿着墙根爬了上来，花苞都还没有闭合。

颜祈略带嫌弃地看着那些灰扑扑又矮小的房子，不知道他们往里面掺了什么东西还是就因为单纯建得太久，才会显得如此破陋。

王家的东边是一块很大的菜地，比整个院子的占地面积还要多出一个天台，土地翻新后又均等的分成了各个小块，种着一堆他不认识的蔬菜。

几只母鸡在菜地里来回晃悠，时不时发出咯咯哒的声音，还挺有规律，前面是连音，后面哒的格外响亮。

颜祈对它们的印象很不好，清晨天边微亮，王淑华就把它们放了出来，咯咯哒个不停。

“过几天把你们都吃了。”颜祈恶狠狠道，怀疑这是王淑华故意放出来点他的。

这话他也只能跟自己说说，颜祈从各个方面都能看出来，王家并不富裕，像原始社会一样的厕所和浴室，单一重复的食物都在反复验证着这个事实，那几只母鸡也许是王家唯一的财产。

王淑华跟背后有眼睛似的，在他这声落下后竟突然转过头来直直地朝楼上望去。

颜祈倏地蹲下，紧贴着水泥墙边生怕被她看见，他还是能看得懂别人脸色的，知道王淑华很不喜欢他，不过这不重要，他也不喜欢王淑华，过了好一会，他才偷偷探出头来，还是没能躲过去。

王淑华嗤之以鼻，发出一声冷哼。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吃饭，珍珠终于回来了。

她进门随口问道：“他人呢？”

王淑华不冷不热地回：“楼上躺着呢，都躺一上午了。”

“那我去叫他。”珍珠放下包，看了桌子一眼又添上一副碗筷，这才上楼。

推开门，颜祈就坐在床边静候多时，俨然一副等着别人来请的模样。

珍珠发笑道：“坐着干吗，还等着我叫你呢，吃饭了，还不下去。”

早上就不吃东西，现在中午又不下去，珍珠怀疑他要这么下去，根本撑不到出岛的那一天。

“你为什么不肯跟我一起出去？”颜祈闷声问。

他不过就是怕那些人而已，他现在失忆一个人都不认识，凭什么要相信他们会把自己送往安全的地方，他只是想让珍珠陪他一起出岛而已，这么简单的事情又不会真的做什么，现在非要让他困在这个岛上，连楼都不能下去，还要在这里不齿于人。

怪不得不吃饭，感情别人是委屈上了，珍珠有点伤脑筋，不知道他从哪学来的这套本事，还会用自己的身体来威胁人，她估摸这人就是天生的，所以失忆了也没有忘记。

她好奇反问：“我为什么要陪你一起出去？”

在颜祈的眼里，珍珠态度的转变可谓是天差地别，昨天晚上还能用手贴着他的唇承诺，我会对你好的，今天就冷漠的表示，你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颜祈不再看着她，眼皮耷拉下来被伤得很重。

珍珠见他又是这副表情，心软放轻了音调：“好啦，陈医生都说了你也不一定是真的失忆，可能是烧迷糊了或者脑袋后面的伤还没好，指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或者岛上还有别人认识你呢，到时候你不就能自己走了。”

“乖一点，不要总是动不动就生气，吃饭是为你好，你不吃到时候又生病怎么办。”

颜祈闷不作声，被她带到楼梯口才说：“那我下午想出去。”

珍珠无所谓道：“你出去就出去啊，又没人拦你。”

颜祈停住脚步：“……”

人又不肯走了，珍珠这会难得明白他的心思，估摸着是因为王淑华的原因，不过她也有正有此意，想带颜祈去冷饮店看看他能不能记起点什么，拉拉他的手温声道：“没事的，我下午还要去上班，我带你出去。”

三人总算一起吃上了饭，颜祈对着满桌子没有一个他能看上的菜吃不进，应付完手里那碗白米饭就上楼等着珍珠带他出去。

下午一点四十，珍珠带着颜祈出发了，从门口一直回忆到冷饮店也没有恢复半点记忆。

珍珠有点惋惜，止不住地问：“你就真的没有半点印象？”

颜祈不安地摇摇头。

珍珠也没为难他，问他是要自己走走还是在这里坐着等下班回家，颜祈乖乖坐在门口唯一那张小桌子前，头顶五颜六色的彩虹大伞遮住了烈日。

珍珠的工作算得上清闲，标准的朝九晚五，中间还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没人看管，纯靠她自觉。

冷饮店今天又是无人光顾的一天，但是珍珠还是按照每天常规工作流程把工作台和冰箱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把囤积的货物清点了一遍做好统计。

颜祈望着透明玻璃上映出来的俊朗脸庞，感觉自己的记忆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工作的经验，再一次推算自己可能就是大学毕业左右的年纪，他又看向珍珠，少女疏净动人的脸庞正揪着柜台上的一个小黑点不肯放过，那块灰色的抹布都快擦出火星子。

看着挺小的，可惜了，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这么年轻就开始出来打拼生活。

珍珠好不容易蹭掉那个黑点，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问道：“你渴了？”

她回头看向地上的存货，正好还有一个前几天摘的椰子没吃，洗干净放在柜台上想起二妞的话问道：“开椰子会吗？”

颜祈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但他觉得自己应该会，毕竟那个绿色的球形物体看起来很没有杀伤力。

珍珠递给他一把砍刀，让他在正上方开出一个四方的口子就行，颜祈对那把看起来就很钝的刀表示怀疑。

只一下，珍珠明白了，这是个不会的，一把抢过刀自己劈，手起刀落之间，工作台一直发出叮叮哐哐的撞击声。

颜祈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每天都要这样工作？”

“对呀，说了我工作很辛苦的。”珍珠不以为然专心对付着那只椰子，还以为他问的是前面那些工作流程。

这个椰子有点老，珍珠因为使劲脸都憋红了，颜祈不知为何，竟会觉得她因刀的后坐力在掌心磨出的那一片红格外刺眼，心绪奇怪垂下眼眸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五点。”

颜祈终于对昨天那句话有了实感，她确实很忙，从下午上班以后就没有休息过。

清甜透明的椰汁被倒在了两个塑料杯里，珍珠从店里出来和他一起坐在伞荫下一人一杯喝着，度过了剩下的午后。

太阳落山之际两人回到家，王淑华正好做完最后一道菜，珍珠去摆碗，惊奇发现桌上竟然有一条很大的清蒸多宝鱼，比中午的菜式丰富了很多，但颜祈还是只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好像那些菜依旧不合他的胃口。

珍珠问：“你怎么不吃啊？”

颜祈：“有刺，太丑了。”

“……”多宝鱼的刺已经很少了，做成菜有什么丑不丑的，能吃就行，珍珠又问：“这不是还有其他的吗？要不你吃点虾。”

颜祈：“有壳。”

“青菜？”那是王淑华种的红薯叶，嫩绿油亮，只摘了最尖端那茬新长的。

颜祈：“不认识的东西我不吃。”

对面的王淑华早就忍不住了，鼻腔里发出冷哼反手将筷子一放：“事多。”

珍珠也有些无奈，打圆场道：“你可以自己挑啊。”

“不会。”颜祈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这项技能对他而言也是陌生的。

海鱼本来就没有什么刺，干吃白米饭哪有营养，珍珠不太喜欢这些莫名其妙的少爷品性，更要顾着王淑华已经脸色发青的面子，夹起鱼腹上那块肉放到他碗里，“哪来的这么多毛病，让你吃就吃。”

颜祈下巴颤了两下，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同时收到了桌上另外两个人的眼神警告。

也是从这天起，珍珠开始明白，这个人其实并不好养活，生活技能不行，内心脆弱，毛病事多，除了那张脸以外身无长处。

颜祈忍气吞声吃完了那碗饭，心里的想法也在悄然转变。

第二天珍珠再出门的时候，他早早起来也跟了出去，这次再问他是待在冷饮店还是自己到处走走的时候，颜祈选择了后者。

蓝月岛就这么大，珍珠还要上班自然不可能跟着他，一个成年人还能丢了不成，只提醒了句中午之前要是不想一个人回去，就先来冷饮店找她。

颜祈没回应她，事实上，他从昨晚被逼着吃下那块鱼肉以后就开始不说话了，还不等珍珠说完，一个人就顺着小路走了。

他在冷饮店的不远处停了一下，回头发现珍珠还是只顾着店里，便再也没有回头。

颜祈发觉珍珠并不会一直向着他，前天喂粥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好暂时将他迷惑住，她会拒绝他的请求，逼他吃有刺的鱼，还会对他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这些事并不是失忆的颜祈可以忍受的，尽管忘记了所有，但从小娇纵长大的小少爷脾气不会消失，他需要别人让着，需要地球围着他转。

对于顺风顺水活了十九年的颜祈来说，他从未真正得到过任何磨炼，失去全部记忆，在一个陌生环境里寄人篱下，生活处处不适应，还要面对王淑华的冷言冷语，被逼着吃不喜欢的食物，这无疑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

他也不相信这个岛上其他的人，颜祈打算自己离开这里，他才不要珍珠那似有若无的一点点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