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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大宅的玄关前。出门迎接的管家,将我们带领至玄关大厅右手边的等候室,说「请在此处稍稍等待」。
虽说是等待室,其实是宽广到能把我的自宅兼诊所整个都放进来的房间。
入门左手边的墙壁是气派的大理石壁炉,壁炉台上排列着印度雕像,铺着木板的墙壁上装饰着奢华的挂毯。从右手并排的巨大窗户可见借东山为远景[1]的广阔庭园,阳光尽情倾泻进窗。
我为眺望到的庭园而钦佩时,哈德森夫人低声说。
「是很气派的屋子吧。听说是圣·西蒙卿[2]的别墅呢」
「圣·西蒙卿?」我惊讶地回问。「单身贵族案的那个?」
「解决那个案子的就是利奇波洛夫人。自那以后,西蒙卿就成为心灵主义热情的信奉者,干着些支援利奇波洛夫人之类的工作啦」
「对福尔摩斯保密比较好呢」
「知道了西蒙卿会被狠狠大骂一顿吧」
圣·西蒙卿的单身贵族案是去年秋天发生的,福尔摩斯的低谷差不多也在这时初现端倪。福尔摩斯没能解决了西蒙卿的家庭问题,「无能」呀「虚张声势」呀「懒汉」之类的,被他尽情骂了个遍。那个西蒙卿还向着支援的灵媒寻求帮助,是不能被福尔摩斯的骄傲所容许的吧。
终于等到管家又出现,把我们带领到二楼深处。
「哈德森夫人,和华生老师两位带来了」
背后的管家一把门关上,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相当厚度的天鹅绒窗帘遮满窗户,室内就像夜晚一般黑暗。能称得上光源的,就只有左侧微弱的壁炉火,和里面的桌上的烛台而已。这些摇晃的火光,映照着地板垫着的虎皮、印度雕像等。我出声问「利奇波洛夫人?」,便听到右侧的黑暗中发出咕嘟咕嘟的水涌动声。
「欢迎您的大驾光临,华生老师」
黑暗深处传来甜蜜的声音。
「我从哈德森夫人那里,对您的事已多有听闻」
眼睛适应了黑暗后,才发现那里有张大型的长沙发,一位富态的女性埋在软垫的小山中坐着。身着黄昏的天空一般的群青色礼裙,优雅地抽着水烟管。利奇波洛夫人招手说「到这儿来」,我们小心地控制脚下微暗中前进,坐到面对着她的两张椅子上。
虽不清楚利奇波洛夫人的具体年龄,但大致是四十多岁。巨大的骇人眼睛,大而棱角分明的脸。妆画得很浓,看着就像半空中飘着巨大的白色假面。
「总算见到您了呢。我一直等待着这一天」
「请问这是指什么。您一直等待着是?」
「比如说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深陷于低谷呀…。此事哈德森夫人和我说过,我也想为此尽上绵薄之力。能将那位著名的名侦探从苦境中救出,再没有比这更光荣的事了。而且我实际上,是华生老师的名作,也就是福尔摩斯谭的狂热粉丝呢」
「这还真是意外啊。心灵主义和侦探小说难道不是水和油一样的吗」
「您或许觉得我们这些心灵主义者都是些不认常理的人吧」
利奇波洛夫人面带笑意,从软垫中起身。
「不过这是对心灵主义的常见误解。我们不过是将近代的合理的思考,试图扩展到灵界罢了。想在科学上证明心灵的世界的学者也在增加,像我们这样的灵媒,也应当绝不会在协助这一类研究上惜力。这难道不是相当合理的态度吗?」
原来如此,我点头同意道。「正如您所说的」
「这样一来,您应该已经明白我热爱侦探小说的理由了」
利奇波洛夫人很高兴的样子。「我也是能被称为探究心灵世界之谜的侦探的。所以对福尔摩斯有种志同道合者的亲近感呢。即便现在处境艰难,福尔摩斯先生也无法认同心灵世界的存在吧。如果我们能合力的话,各种各样的谜都能解决吧。这世界上就能没有任何一件神秘的事了。」
暂且不论心灵主义正确与否,她所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口气也无比冷静。或许她并不只是个故弄玄虚的人。
「利奇波洛夫人,关于福尔摩斯的事」
哈德森夫人倾身。「您是怎么看的?」
利奇波洛夫人闭上眼睛,边抽着水烟边述着。
「想要让福尔摩斯先生能从低谷中拔身,首先就不能不知道他陷入低谷的原因。可人类这种生物对自己本身的事其实不清楚到吓人。特别是像福尔摩斯先生的低谷这样的难题,如果没有把自己所不知道的自己,也就是心灵的领域都包含在内思考的话,是绝对不会解决的」
利奇波洛夫人慢慢地从长沙发上站起,走近房间中间的大桌子。桌子上有个小小的底座,软绵绵的群青色软垫上摆着水晶球。利奇波洛夫人示意,我们面对她而坐。
「这个水晶球是用来汇集心灵的能量的」
利奇波洛夫人有条不紊地说。
「要举例的话就像是用凸透镜收束太阳光的一样。华生老师作为福尔摩斯先生的亲友,哈德森夫人作为福尔摩斯先生的房主,身上分别有着他的心灵的能量。因为它非常的微弱,即便有像我这样的灵媒,不使用这样的道具就无法使其具现化」
利奇波洛夫人把手放在水晶球上,大呼一口气闭上眼睛。
「请尽可能的静下心,注视着水晶球」
哈德森夫人猛得双手紧握,眼神严肃地看着水晶球。总觉得实在是愚蠢至极,到了这里会诞生奇妙的逆反心理也没办法。我模仿着哈德森夫人看向水晶球。水晶球沐浴在烛台的火光中闪闪发亮。利奇波洛夫人群青色礼裙,也模模糊糊的透出来。
不一会儿,突然背后打了个寒战。室内冷了起来。
桌子上的烛台的火摇晃着。明明房间的窗户都关着,这风到底是哪里吹来的。我悄悄抬头看去,利奇波洛夫人手却还放在水晶球上一点没动。某种异样的、阴气逼人的氛围升起。
哈德森夫人吓了一跳似的说。
「能看见什么了」
水晶球里突然明亮起来。
我目瞪口呆地看见,那光芒中浮现出了人影。
虽然因为稍微低着头所以看不见脸,是位身材细长,总觉得有些寂寞的少女。我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可是毫无疑问的能看见少女的身影。「看见了吗?」我低声询问道,哈德森夫人重重地点了好几下头。「看见了!看见了!」
「这位少女从灵界被呼唤出来了」
利奇波洛夫人庄严地说道。
「此人就是福尔摩斯先生的低谷的原因」
就在这时水晶球的光消失,少女的姿态也看不见了。
虽然据利奇波洛夫人所说,福尔摩斯的心受了深刻的伤,所以才显现出了这样的形象。似乎牵扯到了相当过去的案件,夫人如此说道。「在此之上的我也无能为力了。最重要的还得是把福尔摩斯先生本人带过来才行呀。至少如果能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的话……」
哈德森夫人先从房间中离开,接下来我要出去时利奇波洛夫人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随时欢迎您来咨询」她说道。白色的月亮一般的脸在昏暗中浮现,诡异的香气飘浮着。她以热情的口气轻声说。
「华生老师,我想帮上福尔摩斯先生的忙」
这之后,哈德森夫人和我在离开樱沼别墅之后去了南禅寺。
南禅寺像巨人一样压在东山的影子上。被山上的冷气包覆的寺内[3],裹着军用大衣的年轻军官、群聚的绅士淑女、商人样子的一家人等等,热热闹闹的有大量的参拜客。门前有揽客马车的聚集地,车夫们一边抽着烟一边谈笑。
走在寺内的松林中,总算有了回到现实的感觉。
「是位不得了的人啊,利奇波洛夫人」
「我没说错吧?」
「是次令人惊异的体验啊」
我又一次的,想起了水晶球中映出的少女的身影。
不管她是何许人也,可以明确的是她并非我所认识的人。能深深的伤了福尔摩斯的心的案件,哈德森夫人也好我也好都绝对不可能忘记才对。就算有,也是发生在我和福尔摩斯未曾相识的时候吧。
距今十年前,经由医学生时期的朋友斯坦福[4]的介绍,我们的同居生活开始了。现在想来,在和我相遇之前,初出茅庐的福尔摩斯经手过怎样的案件,我都一无所知。
「得想办法把福尔摩斯带去利奇波洛夫人那里一趟」
「能把他说服吗?」
「实在不行的话,脖子上套上绳子也要牵过去」
我离开寺内,招呼门前看待客的车夫。
乘着揽客马车从门前从坡道下去,被雾与煤烟包围的街道在眼前展开。朦朦胧胧的太阳挂在爱宕山上方。
[1]借景(しゃっけい),一种造园技法。利用庭院外的山和树木等风景,作为形成庭园的背景造园。代表例为京都修学院离宫庭园。
[2]圣西蒙勋爵,出自《贵族单身汉案》,标题日译为「花嫁失踪事件」,此处案件都尽量采用中译。
[3]境内(けいだい),神社、庙宇的院落内。日本对于神社内是神明居所这个观念还蛮重的,很多神社也是早早关门。“境”这个字就还,挺那个的。
[4]Stamford,出自《血字的研究》,最初的故事。此处两人的相遇和原作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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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