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第七年,商王帝乙赏赐质子营以军职。
四大伯侯之子为千夫长,莘午为千夫长,苏全孝为百夫长。
崇应彪身为北伯侯之子,应当做千夫长,然而帝乙因为西夷之案对北伯侯仍有猜忌之心,所以只封崇应彪为百夫长,归千夫长莘午管理。
*
秋狝期间,莘午猎到了一头上好的雄麋鹿,心情大为愉悦,晚上与麾下众人庆功,却把崇应彪派去清洗被兽血弄脏的莘氏徽旗。
傍晚,河边。
崇应彪双手浸在河水里,在徽旗上撒了一把碱土,然后用力揉搓起来。
“咚——”
有人朝他面前的水里扔石子。
崇应彪往河对岸看去。
“咚——咚——咚——”
河对岸的人不停地朝他扔石头,水花溅了他一脸。
那些人笑着冲他喊:“哪里来的浣衣娘?好一段风韵啊!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尝尝这条河的水吧,它可比四月的槐花蜜还甜呢!”
崇应彪听他们起哄,满脸呈上冷笑,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坐着。
“好姑娘!捣衣辛苦,不如下水和我们嬉戏啊!”
“哈哈哈……”
“来吧!来啊!”
崇应彪笑道:“想要嬉水找我也无趣。你们什么货色?就算和水鸭也配不出一对野鸳鸯来。”
一个质子推推身边的人:“哎,骂你呢!哈哈哈,甜姑娘骂你呢!”
哈哈哈哈……
……
*
自从被分派到莘午麾下,崇应彪睡觉的营房也跟着换到了莘午处。
是夜,崇应彪一回到营房,就嗅到一股冲鼻子的腥|臊味,紧接着便看见一群质子围在床上,对着一只女形陶俑,半脱了|裤子。
“你们喝鹿血了?”崇应彪看见许多个陶碗里都有余红。
“轮得到你来管?”莘午问他,“可将我的徽旗洗干净了?”
崇应彪把洗濯干净且晾干的徽旗扔给他。
“哼。”莘午还算满意,又扔给他一只陶俑,是交缠的样式,问:“一起玩?”
崇应彪揉了揉鼻子,把被秽物沾湿的陶俑扔到床上,抱起被褥说:“你们玩吧,我去隔壁营房睡。”
“站住。”
莘午坐在床上,衣裳大敞露着|胸膛。
他一边掷着陶俑,一边笑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军人了,想要守着清规戒律做大圣人吗?你我,还有这些人,大家都不过是营中的人质罢了,因循苟且,及时行乐才是我们最该做的事。”
他熟练地拿出长官的架势:“你的骨刀在何处啊?去放一碗鹿血来喝。”
崇应彪笑了:“享欲之事,人太多就脏了。你想要我交投名状,也要找个干净的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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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崇应彪被莘午罚去厕中巡逻。
厕中很是脏臭,崇应彪尽管困倦了也无法入睡。他这样忍着,希望能站到天亮,不至于稀里糊涂地跌进粪坑里。
在暗处,他听见有两个人窸窸窣窣地进来,撒完尿,就听到其中一个人亲热地说:“好弟弟,你生得真俊……你让哥哥亲一口,就只亲一口好不好?”
另外一个人低语道:“不要你亲,不要你……哎……唔……”
话还没说话,那人就已经急不可耐地亲上来了,另外一个人半推半就,也很快活。
唇舌纠缠之际,“啧啧”的口水声不断地泄露出来。
崇应彪听得窝火,一脚踹开门,骂道:“发什么癫!吃屎呢!”
两个人皆是被吓得肝胆俱裂。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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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质子像老鼠似的逃走了。
崇应彪抱剑站着,心烦,头疼。
正巧这个时候,姬发来了。
“好大一尊瘟神啊。”姬发从暗处走出来,走进火把的明黄光亮里,“幸灾乐祸”地看着崇应彪。
崇应彪回敬他:“白蛾子就爱扑火,连厕中的火都爱。”
姬发不由低头看一眼自己所穿的一身素白帛衣。
他一笑泯之,不和崇应彪计较:“莘午可真会糟践你,今晚又是哪一出啊?”
“陶俑。”崇应彪顿了顿,又补充道:“一些破玩意儿。”
他放下剑,用双手掬了一把清水洗脸。
姬发:“那些男女形的陶俑?营中质子们的新鲜玩意儿,听说是莘午从南边的农庄里弄来的。”
崇应彪转过脸来看他,鬓发和眉眼俱是湿漉漉的,问道:“你也玩?”
姬发笑道:“不玩。一帮大汉聚在一起,对着一块泥巴享用,挺下流的。”
崇应彪笑了笑,将掬起的水撒了,去拿剑。
姬发问道:“你要走?”
崇应彪:“去浴房,你不觉得我身上臭得要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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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浴房内。
崇应彪泡在热水里,终于得以歇息片刻。
他长长地喟叹一声,然后将整个身体都埋进了水里。
他被热流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很温暖,惬意的温暖,同时也是窒息的温暖……他忽然想就这样沉沉睡去,永世不醒……
过了一会儿,有人将他捞起来,低吟道:“小鱼儿,浴汤不是你的安乐居。”
崇应彪心一酸,抱住了此人的腰,声音低哑又可怜:“娘……”
*
崇应彪背对着姬发,泡在浴汤的一角,赧赧然,潮红从脸一路长到脖子下面。
姬发试探道:“你想你娘了?”
崇应彪:“我刚才犯糊涂,把你当成我娘了,你……“他烦恼地吞吐出一口热气,“你要是想笑我,今晚就在浴房里笑个够吧。出了这间浴房,你别再提。”
姬发没笑,反倒和他聊起来:“我很像你娘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崇应彪回头瞪他一眼:“你不像她,是你说的话让我发了昏。你哪里学来那么温柔的话,怕是铁打的耳朵都会被磨软……”
姬发游过来,在崇应彪身边仰着,丝质的素白帛衣在水中飘荡,让他看起来像一尾婉转游弋的银鱼。他说:“殷郊说的,我不过在鹦鹉学舌。”
“殷郊?”崇应彪皱起眉,有点生气,“我竟不知道你们这般要好了,昨日还称兄道弟,今日便已经软语卿卿。”
“什么青不青黄不黄的。”姬发瞪崇应彪一眼,“阴阳怪气。殷郊说的没错,你便是人牙换成了狗牙,说话顶刻薄人。”
崇应彪十分不悦:“我的话刻薄?也是,要不然你怎么只爱听殷郊说话呢,甚至连他骂我的话你都能倒背如流。”
说着,他忽然双臂撑起身子,一把抢来姬发放在外衣上的玉环,当着他的面扔进了浴汤里。
姬发立刻急了,狠狠踢了他一脚,“混蛋!你脑子里装的全是黑大粪,连狗都不爱舔你!”
崇应彪也急了,骂骂咧咧地说:“爱舔不舔,我缺这么一条狗吗?殷郊反倒更缺你这样的一条好狗,他是王孙公子,你该上赶着伺候他的,还与我泡什么汤浴扯什么皮,赶紧回营房与他在帐里卧鸳鸯才是正经事!”
姬发猛捶他两拳,骂道:“滚!你要说混账话,蹲去厕里,对着粪坑里的腐蛆说,别来糟蹋我。”
“嘁!”崇应彪极为不满,“厕里的混账话和混账事向来不少,不缺我来做。你和殷郊要是觉得有我在巡逻不方便,那我就只在那里立个稻草人,我总之不去看你们。”
姬发冲他发大火:“一起长大的一帮兄弟里,只有你越大脾性越差。殷郊不过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你反倒疯了!不仅要咬我,还要咬他,真是头丧心病狂的恶狼!”
“如此看来,活该你被别人当做甜姑娘取乐。你们原来是同道中人,与其你在汤浴里泡着,不如跳进河里与那些大汉玩!我看你会比野鸳鸯更快活。”
“滚滚滚!”崇应彪暴躁地振臂,泼了姬发一头热水。
姬发死死地剐他一眼,然后转身潜进浴汤里去寻玉环。崇应彪看见水面上偶尔冒出一串泡泡。
*
崇应彪潜下水去找姬发,他在水下睁开眼,却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浴汤。
他在水底游了一会儿,寻不见人也寻不见玉环。正打算浮出水面透气,脸上却正面拂过一面素白绢帛,仿佛鲛人的尾鳍在缓缓摆动。
霎时间,他伸手抓住了绢帛的一角,将它拉向自己。
“姬发——”
水底的声音闷闷的,像蒙在一层厚厚的鼓面里。
崇应彪恍惚间看见了姬发的脸,幻影一般,可紧接着他却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他抬头,看见姬发向水面的光亮游去。
别想就这么轻易地逃走。
崇应彪这样不甘心地想。
于是,他立即跟随上去抓住了姬发的脚,姬发踢他,他就把他的一双腿牢牢抱在怀里,像海草一样纠缠住了他。
他的手顺着姬发的腿向上,箍住了他的腰,只要姬发一动,他就会抱得更紧,活像头至死方休的水鬼。
缠斗之间,崇应彪的手指无意滑过姬发的胸前,摸到了一手柔软。猛然间,他好像被吓到了一样,连忙撒开了手。
姬发一手攥着玉佩,另一只手也不闲着,使劲往崇应彪的头上打,最后把心一横,埋头在他的肩颈处,狠狠地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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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冒出水面,一时间都在大口大口地呼吸。剧烈的喘息声在小小的浴房内交织,然后渐渐归于平静。
崇应彪手里还攥着他抢来的玉环。姬发一把夺回来,说:“滚开,你不配碰它。”
崇应彪拿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心里乱轰轰的,仿佛独自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的震动。
同时,他的左肩上新添了两排深深的牙印,正在潺潺流血,鲜红的血色流进乳白的浴汤里,晕开一片,随着波浪拍打在姬发的胸膛上。
他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视线偷偷粘在了那副鼓圆的胸|肌上——氤氲着水汽,热腾腾,麦色的肌肤微微发红。
此时,它们正在随着姬发愤懑的心情而剧烈起伏,水滴颗颗滑落。
再往上,是肩颈,强健的肌肉覆在骨头上,沿着锁骨和颈窝生出几道利落的线条,扭动时,仿佛会喘息一般,使人无法自拔地产生渴望与他交颈相靡的隐秘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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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应彪僵硬的身体动了动,想要上前。
“滚。”姬发愤恨地说,同时后退了两步。
这两步好像踩在了崇应彪的脸上,又像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倏忽之间,崇应彪的脑子蒙了,像块门板似的僵挺在原地。
谁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浴房内,死一般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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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营房里,崇应彪脱了衣服躺上床,却是辗转反侧。
姬发像是在他脑子里安了营,扎了寨。
他一合眼就会看到姬发,看见他穿着素白帛衣,从乳白的浴汤中钻出来,健气的**和光滑的肌肤在湿透的衣裳下若隐若现,青丝披散在肩,眉眼濡湿且泛红,瞳眸晦暗,带着怫郁和对抗的情绪望着自己……
他像一只强大而魅惑的鲛人,游弋在崇应彪的心海里,又好像就趴伏在他的胸前,在喘息,在媚笑,在扭动,在舔舐他肩头的伤……
“呼——”
在黑暗中,崇应彪喘着炽热的气流,心跳如擂鼓。他强烈地感受到身体某处似有一汪春水在荡漾,有一阵急潮在袭来。
“呼……呼……”
他忍不住想象着姬发的样子。
……
多人的营房里静悄悄的,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暗自卧在热烘烘的被褥里,脸颊湿红一片,满耳全是自己苟且的心跳声。